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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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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哒哒作响,白炽灯照着头顶。陆云峰见他一直不言语,胸中好似打鼓一般,一边咬紧牙关屏息凝神,生怕自己惊扰了对方,一边又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四面打量。落寒声将手扶在床边,露出指上戴的一枚金戒指。陆云峰发现那是五脚金龙的样式,虎须鹰爪首尾相连,一片片细鳞金光璀璨,做工十分精巧细致。他盯得久了,忽然眼花,感觉那条金龙仿佛活过来,缠绕着手指缓缓游动。
他眨眨眼睛镇定心神,自言自语轻声说:“怎么会是龙?”对方依然闭着眼,只是突然开口问问:“是龙又如何,你难道见过?”
陆云峰吓了一跳,连忙壮着胆子说:“我当真见过龙,不过是在梦里……它腾云驾雾威风凛凛,两眼狠狠盯着我。我在梦里喊不出声,一边唬得要死,一边又暗暗高兴。心想倘若真能见到这样一条龙,或许还是自己的造化了……”落寒声沉思一刻道:“是不是造化还未可知。”
他两个寥寥落落说着话,外面天色微微擦黑。陆勇在医院还为脱离危险,唐茹早已哭得脱了力,因见陆江吵着要回家吃饭,只得带领子女先返回来。因为劳累了一天,唐茹陆芳相继回房休息。锅里煮着烫泡饭,陆江咂嘴凑在灶台前,乐得无人分享晚餐。他在医院时已经饿得发昏,不等饭煮熟,便将热锅端下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肚皮已经撑得滚圆,胃里却还不满足,犹伸长舌头舔舐锅底。
他打开冰箱拿出肉菜,囫囵着个儿扔进锅里,添一碗水一同闷煮。炉门里火苗舔着锅底,不等锅中冒出热气,陆江便捞出渗血的生肉,迫不及待填进嘴里。肉筋咯吱咯吱碎在嘴里,脸庞被火照得通红,他一边煮,一边吃,菜肉吃完了,又将水果、糕饼、连壳的鸡蛋都摔进锅里,熬成一锅杂碎糊糊,照样吃得心花怒放。
胃里有个无底洞,填下多少都不能满足。冰箱里存粮终于告罄,陆江一时心焦如焚,像一条饿狼在厨房里打转,看见什么都想咬一口。无意之中低下头,陆江看见自己手臂上皮肉肥厚,突然狠狠咬下去。齿间涔涔流出血,他如饥似渴吸吮干净,感觉味道十分鲜香,索性要将那块肉咬下来,一条小狗从柜子后面钻出来,不知凶险摇动尾巴。
陆江一把将狗拎起,欢天喜地送进锅里。小狗崽子发出吱吱的惨叫,在滚水中拼命挣扎。他连忙紧紧压住锅盖,听着哀嚎声音渐渐息弱,心中蹿起战栗的欢愉。火苗滋滋舔着锅底,锅里传出几声呜咽,像小孩在委屈抽泣,更勾引得馋虫鼓噪难安。
他搓手顿脚急不可待,终于敞开锅盖捞出肉块,嘬尖了嘴吹去热气,狠狠咬住狗脖子。一股鲜血喷涌出来,小狗徒劳抽搐几下,乌黑的眼睛还圆睁着,却再发不出丝毫声响。他脸上沾满血,暗暗埋怨小狗崽子斤两不足,一边狼吞虎咽撕咬狗肉,一边冥思苦想东张西望,恍然记起家里的母狗刚下了崽子,后院还有更多食粮。
座钟当当摇着钟摆,伴随着一阵阵吞咽声响,迎来天边杳杳的晨光。这日正是陆长生死去的第七天,唐茹预先请人算过,到子夜时,陆长生的魂魄会返回家,安心吃完上路饭,从此了无牵挂投奔地府。陆芳起床下楼后,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找遍每一件屋子,也不见一星口粮。她想到这日不同往常,不但要供给活人吃喝,还要给父亲准备上路饭,实在不能延误怠慢,于是挎上篮子到市场买菜。
屋外阴沉沉,不知是否因为天气不好,集市里冷冷清清。陆芳心里七上八下,总感觉像要发生什么,匆匆买了几样菜肉,便急着赶快回家。她刚巧路过相熟的摊子,看见有个人蜷缩在路边,被一条脏毛巾裹住脸,周围聚着几个闲人,指手划脚高谈阔论,不由好奇问摊主:“那边怎么了?”对方啐口吐沫道:“别提多丧气,一个老叫花子窝在树后面,没饭吃饿死了,不知过了多少天,今早才被人发现,身上肉都臭了!”陆芳闻言再望过去,发现那死人果然瘦骨嶙峋,一条手臂抻在外面,手中紧紧攥着土块,好像临死终于抓着大白馒头。
她心中不由暗暗悚然,点一点头慌忙离开。走出集市百米左右,叫花子的死态仍在眼前挥之不去。陆芳默默加紧脚步,眼看离家越来越近,前面路口突然闪出一个人,距离自己一二十米,看背影分明是陆勇的模样。
她以为陆勇病愈从医院回来,连忙大声呼喊对方,那人仿佛没听着,匆匆从路口拐弯过去。陆芳隐隐看见对方的面容,越发以为那是陆勇,等快步撵到路口,前面路上却无一人。她又惊又疑百思不解,不知不觉回到陆家,刚进门,却见唐茹蓬头垢面冲出来,泼声浪气哭骂道:“医院那边说……阿勇过去了!少一个兄弟,就能多分一份钱……你这个小娼妇,终于如了愿!”
陆芳闻言噤若寒蝉,顿时记起儿时的苦,恐怕继母再打她,扔下菜篮冲进厨房,缩到墙角颤颤发抖。
唐茹一路嚎啕着返回客厅,倒在沙发上泣不成声,浓妆被泪冲化了,一道道黑水黏在脸上。她整夜忐忑不得安眠,天亮时刚刚挣扎起身,却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称陆勇昨夜又发急病,凌晨时候不治身亡。
女人顿时瘫软在地,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想到丈夫还未出头七,长子陆勇又撒手人寰,越发捶着沙发嚎啕哭起来:“徐丽娇……徐太太!是我对不住你啊!如今我老了,再没有争风的念头……你要算账,尽管来找我,别再害我的儿子!”
楼下是一幕生前身后恩怨情仇,楼上却另有一派落花有意、流水无心。昨夜陆云峰关紧房门,小心翼翼侍候落寒声入睡,而后垂手立在旁边,涎涎瞪瞪瞅着地面。身周一片漆黑混沌,墙上钟表嗒嗒作响。他恍恍惚惚、困倦难耐,两腿软得不住打颤,终于缓缓挪到床边,合衣蜷在落寒声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