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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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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嵩,去官后还谯,董卓之乱,避难琅邪,为陶谦所害,故志在复雠东伐。)
“曹洪,打造白衣白甲,竖起白幡白旗,上书‘报仇雪恨’四字!夏侯惇,夏侯渊,点兵,进攻徐州!”应劭书信的碎片还在空中飘荡未曾落地,曹操的吼声就响彻了整个议事厅。
“主公,我军才出征归来不久,正该休养生息,这时不可出兵!”
“为私人恩怨兴兵,会失人望。朝廷又会如何看待主公?!”
“程昱,荀彧,留守鄄城,不必随军!”几乎是紧接着谋士们谏言的,已经怒冲冲向外走去的曹操猛地立住,狠狠扔下一句话。
“兴大兵为父报仇,确实是孝子,可确实不是身为君主该有的德行。”尽数挂孝的曹军中穿着青袍的荀攸抬起头看看两边的白幡,忍不住又摇摇头叹气。“主公这次实在是太过激愤了,这次出征,不是什么好事。”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旁边马上的年轻文士:“奉孝,你怎么看?”
“我?”比荀攸年轻许多的郭嘉同样仰起脸看在风里飘转的哀幡:“和文若、仲德,以及公达你的想法差不多。”
“那为何在兖州时你未向主公进谏?”
“来不及。何况……再想一想,主公激愤固然激愤,下令出征时却不是未经考虑的。文若和仲德不是被留下来驻守兖州吗?再说哀兵必胜,主公此次出征要是拿下了徐州,不但实力大增,天下人也必然闻主公名姓而心惊胆战,这于我军十分有利啊。”郭嘉扶一扶腰畔的长剑,向荀攸露出微笑。
“确实有道理。”话虽如此说,荀攸依然苦笑:“只怕余人想到唇亡齿寒,会来援助徐州。”
“所以,主公必然速战速决,且会使用……”郭嘉再抬头望向白幡,白幡上“报仇雪恨”四个乌黑的隶字出自曹操亲笔,固然合乎章法,但书者内心的怒气和暴戾之气仍是漫溢在外。他倒吸了一口气:“……极残酷的手段。”
正如郭嘉所说,徐州诸城只要敢将曹军马蹄阻挡在城外一刻,城破之日就是噩梦到来之时。
曹操对待徐州的方式和上次完全不同,这一次他表现得完全是个悲愤欲绝的儿子,而不是统率大军的兖州牧,他送给俘虏和降将的只有刀剑的锋刃。
“主公完全不在乎他人如何看了?”攻下第五座城池之后,向下一座城池进军途中郭嘉如此问。
从父亲灵位前站起来的曹操红着一双眼盯着他看,片刻后慢慢地走到一边坐下来。
“主公自乱世来的所作所为确是英雄之行,但后世人只会称呼主公为奸雄。”郭嘉也随着在另一张席上坐下。
“后世人如何看待,与我何干。”曹操冷冷地说。
“而陶谦老儿却会被后人认作是仁义之人。”郭嘉笑起来,“虽然此人于民不仁,于君不忠,为州牧而无能。”
曹操脸上掠过一丝笑影,他从面前案上端起一碗茶水,虽然早已冷了,但他仍然喝了下去。“那又如何?”他把空碗放回案上时又恢复了这段时日来对待谋士的冷淡态度。
“不过是一句俗谚:不遭人嫉是庸才。”郭嘉笑着一拱手,之后右手习惯性地扶上了腰畔长剑剑柄。
“哦?此话甚好。此话甚好。”曹操摸一摸长须,又问:“我军如今连战连捷,公达却仍旧忧心忡忡。奉孝以为如何?”
“天下有才具者也非主公一人。我军攻打徐州,想就中取利的必然大有人在,主公绝不可能后顾无忧,公达先生所虑不错。不过主公已经遣文若仲德留守,他两人有王佐之才,兖州纵然有所失,两位先生也定然会保全能令主公东山再起的基业。”
“奉孝是在影射我不够纯孝?!”曹操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侃侃而谈的年轻谋士,他用手指捻转着几茎长须。
“主公难道今春攻下了徐州十余座城池就心满意足?徐州士民富庶,本是成就霸业的好地方。主公想夺取徐州无可厚非,把握时机也是为大将者所必需的本领。至于是否纯孝,请恕郭嘉不愿在此细枝末节上多做纠缠。”
曹操漫应了一声“唔”,他从年轻谋士身上移开目光,扫视着帐内一应染白的陈设装饰。“自我出世,父亲就无一天不操心,及我能独自行走,更结交恶少年,他又无一日不提心吊胆,而我出仕以来,他实是无一时不担惊受怕。”他的咽喉忽然哽住了,不能发声。
郭嘉默然,嘴唇一动终究没有说话。
“奉孝眼力言词何其毒辣。”顷刻沉默后曹操又开口了:“当日与我共论天下事,评判四方诸侯,所说无不刻骨,实在是痛快淋漓。有时却痛快淋漓地令人切齿。”侍从此时送上热食及军中好酒,将酒斟满了两杯分别放在两人面前。郭嘉长笑一声,先端起面前酒一饮而尽,掷下杯后用衣袖一抹口边酒渍:“郭嘉既然已奉曹公为主,若是要事,主公不问郭嘉也当直言不讳,虽不是要紧事,主公若问了,郭嘉自然也就直言不讳。至于所言是否令人切齿,也请恕郭嘉不愿在此上多费精神。”这句刚说完,又大赞一声“果然好酒”,就自己动手拿起酒壶再斟满一杯。
前方的剡城由陶谦部将曹豹守卫,兴许真的是一开始吓破胆的陶谦醒过神来决定孤注一掷了,剡城的防守十分严密,投注在剡城上面的兵力也比以前的多。而据曹军斥候回报,陶谦一边死守,一边还去其他地方请求救兵,求援信居然送到了青州刺史田楷处,而田楷大概真的是害怕曹操攻获徐州之后再图青州自己无法抗衡了,果然派了身边别部司马刘备率领千余兵士并数百乌丸杂胡骑兵同去救援剡城。
“陶谦也不过如此了。”策马于城外观看战场时曹操睨着城楼上的几面大旗,满面不屑,大概堂兄弟确实也是血脉相连,夏侯渊从背上摘下硬弓,搭上箭朝剡城城楼上旗帜中最大的一面“陶”字旗射去,那面大旗刷地落下,城头上守兵立刻大乱,顶盔贯甲呼喝不休的守将曹豹一面色厉内荏地咆哮,一面责令士兵们速速将大旗重新升上杆头,一面又指挥着弓箭手,让他们尽力放箭,“不要让曹操那奸贼小觑了我们”,纷飞乱箭中不知是何人放的一箭,力竭坠地时已到了曹操马前,夏侯惇立刻指挥盾牌手在曹操身前围起一道护墙。
“垂死挣扎而已。” 曹操似是根本没瞧见那箭,他再向城头忙乱的一群人望了一眼,向士卒传令:“加紧攻城,攻下剡城后,准你等掳掠一日。”
听见小校传下来的将令时荀攸和郭嘉两人都呆了一呆,然后只得无可奈何的苦笑。这确实是鼓舞士兵士气的好方法。而这同时又必然落人口实,但曹操没有同他们商议就颁下将令,意思就是不想让他们置喙了,纵然现在前去建言,这道命令也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真不知后人会如何看待主公。”荀攸抓着胡子,皱着眉自言自语。
“公达一直计较后人的眼光?”郭嘉饶有兴味地看着荀攸的表情。
荀攸挥了挥手,把随着风向转过来的白幡从冠上拨去。“难免会想,不过,如今我最担心的还不是后人评述,而是大军身后的兖州啊。”
剡城两日后即被攻破,曹军冲进城内,果然大肆烧杀掳掠,一时哭喊呻吟声不绝于耳,城内几口水井的水都被染成血红。
“大哥,曹豹刘备在城将破时就弃众逃走了,我等追赶不上。”前去追赶败兵的夏侯渊转回来时曹操正和手下诸将、谋士立马街头,注视着狂暴的士兵和被士兵们恣意践踏的百姓。那些在战场上承受风沙硝烟多时的白幡也有些不能免地沾上了无辜生民的鲜血。
“那就算了。”曹操拨转了马头,向剡城官邸行去,“陶谦老匹夫才是罪魁。”
他在官邸之前下马,将绝影交给随从牵去,整理一下仪容向已经布置完备的军议厅走去。刚进大门,一骑快马就直冲过来,骑手跳下马就从怀里取出一卷表面已经被汗濡湿,有些字迹也已经化开的书信,抢前几步跪倒递上去,口中喘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曹操接过书信,他就瘫倒在地。
“孟德,什么事?”夏侯惇走上几步问。
荀攸和郭嘉对看了一眼,那封信是荀彧的笔迹,信使来的如此之急,决不会是好事。
“曹操退兵了。”这个消息传入陶谦耳中时,被惊吓的满头白发的徐州牧颓然跌坐在榻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半天不说一句话,表情依然是惊弓之鸟的恐惧。部下小心翼翼地上前叫了两声,他才醒过来,一把扯住对方衣袖颤巍巍道:“再去打探,再去打探!曹操奸猾,或许是在用计呢!”
“州牧不用惊慌,曹操是真的退兵了。他部将陈宫谋反,勾结吕布攻打兖州,如今只有三座城池还在曹操手里,他怎么敢不退兵呢?”麋竺皱了皱眉,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点。
陶谦这才放开他的衣袖和手臂,长长吁出一口气,用袖子擦去一头一脸的冷汗。然后他站起来,咳嗽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再抖的那么厉害:“备马,备马,我和诸将一起出城,去看看。”
曹军果然已经退走,只留下几座掠夺一空的凋敝城池和无数尸体。还有的就是安营扎寨的痕迹,以及数堆熄灭的篝火和篝火旁犹未焚完的书着“报仇雪恨”四字的白幡。风吹过时那些白幡兀自飘动,每一次飘动,陶谦便在马上打个哆嗦,而风渐大,一面书着“报仇”两字的残幡被忽地吹起,飘向陶谦处,落下来时正覆在马头上,陶谦手指颤抖着想将幡从不安的坐骑头上揭去,抖抖索索的手指才触到白幡,整个人便从马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