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讻讻》青琐寒窗

6、第五章

　　（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追黄巾至济北。乞降。冬，受降卒三十馀万，男女百馀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兵。）
　　“这些黄巾军真有如此厉害？”刚从战败、缺粮、士卒哗变一连串厄运中挣脱出来的曹操在东郡遇上了请他去领兖州牧的鲍信一行人，当鲍信证明了本军斥候所探听的“兖州牧刘岱死于黄巾贼之手”的消息时，曹军将领不由大为惊讶。
　　“黄巾军百万之众，声势浩大。只该坚守不出。”曹军将领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对兖州军的不屑让鲍信有些不自在地面上微红。
　　曹操不悦地扫了一眼抱怨的诸人，随即抚慰鲍信，发誓定要为刘岱报仇。不几日前有颍川贤士荀彧荀攸叔侄二人来投，这时也在座，于是诸人一起商议，要如何歼灭这起黄巾贼寇。
　　还没有说几句话，鲍信刚在地图上指出黄巾军具体所在处，帐外忽然“轰”的一声巨响，然后乱了起来。
　　“怎么了？”被上一次哗变提高了警惕性的诸将纷纷抽出宝剑，几个护住曹操和众谋士，另外的就向外冲去，出了帐才知道原来只是大风吹倒了“曹”字旗。
　　曹操出帐看时曹字大旗已经重新威风凛凛地立了起来，奉命招募陷阵营的夏侯惇见到他出来就走上去：“孟德，我招募陷阵营时找到一人，十分勇猛，特地带来给你看看。”不等曹操问“人在何处”他就退开一步，抬起手指向大旗下手扶旗杆站立的雄壮汉子。
　　“这大旗难道是他一人扶起来的？”曹操也不觉心惊于那人的力大无穷。
　　“正是。他用的兵器是一对铁戟，共重八十斤，众人双手抬起都嫌吃力，他却能单手提起，运转如飞。”夏侯惇说着去令其他人立好旗杆，领着方才那持旗力士走到曹操面前。那力士比夏侯惇都要高出大半个头，一块块饱绽的肌肉把不合身的上衣撑得鼓鼓的，那对重八十斤的铁戟则用牛筋绳缚在身后，从壮实的肩头露出寒光冷冷的锋刃。
　　“陈留典韦拜见主公！”力士半跪拱手说话，一开口就像半天里打了个霹雳。
　　“这汉子若是去对付黄巾贼，少说一人也能杀他百十个！”曹洪不禁激动地在夏侯惇肩上用力一拍。

　　典韦及所部的五百陷阵营士卒初次临阵就将黄巾军的头队冲散，又冲动了后队阵脚，有了兖州精兵加入而军力大增的曹军挥军直进，没料到对方攻势会如此猛烈的黄巾军立不住脚，只有败退。兖州军收兵时五百陷阵营精兵还剩下三百八十余人，却诛杀了近千敌兵，诸人手提的环首大刀都砍缺了不只一处，典韦手中的双铁戟更是顺着月牙刃向下一路滴血，也不知死在其下的究竟有多少。
　　“果然是虎狼之士。”中军大旗下曹操颌首赞叹。
　　“他曾经报仇杀人，提仇人头直过闹市，无人敢近其身五步之内，城中军捕持矛荷戈，都只能目送。”夏侯惇拨马到近旁，接口说。
　　曹操又微微颌首，又问身边人：“鲍将军处胜负如何？”
　　“尚且没有回报。”荀攸回答。
　　“哦？”曹操正要再说什么，一匹快马从后军赶上，骑手跳下马来跪在绝影之前拱手大声道：“长安吕布杀了董卓，李傕郭汜又逼走吕布，天子现落在李傕郭汜手中，吕布则败走河北投袁绍帐下去了！”
　　“什么！”这不啻是个晴天霹雳，曹操向前一倾身：“究竟怎么回事！”
　　“司徒王允将义女貂蝉先许给吕布，再献于董卓，令吕董二人反目成仇，吕布为夺貂蝉，杀了董卓，李傕郭汜二人再为董卓报仇，击败吕布，吕布带领残兵败将逃往河北，现投到袁绍帐下，王司徒不及逃走，被李傕郭汜两人逼死！”
　　诸将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董卓居然会是如此死法。荀彧荀攸叔侄二人对视片刻，都摇头叹息：“好一着美人计，只可惜不能全功。”
　　曹操默默挥手，示意斥候退下，手放下时便握在腰带内插住的七星宝刀上，这次胜利带给他的喜悦完全被长安的消息冲去了。但似乎斥候带来的消息还不够令他悲痛一样，鲍信麾下的部将满身尘血地策马而来，下马跪在他面前便伏地痛哭，哽咽道：“鲍将军大败黄巾军，追赶时途经山边，贼寇登山放箭，鲍将军不防中箭，被黄巾贼所害！”

　　鲍信躯干不知去向，士卒寻找良久都一无所获，曹操无奈，只能令匠人用香木雕刻鲍信形象，又带领众将哭祭，将这木人当作鲍信厚葬。
　　曹操亲自监督着鲍信下葬后回到营中已经是深夜了，他用手揉着两边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这几日他只觉分外疲惫。贴身侍从默不作声地送上饭食，又默不作声地退到帐角，垂手站立，连呼吸也不敢稍稍粗重。
　　“主公可曾歇息了？”帐外荀彧的声音问道。刚拿起箸想要强进饮食的曹操把箸重新掷在食盘里，又揉一揉太阳穴，扬声答道：“文若有何事？进来说，无妨。”
　　荀彧走进帐来，他看上去也有些疲累，但穿着面容修饰得还是一丝不苟，深施一礼后按曹操示意在旁边坐下，刚坐好就问：“主公是必要为鲍将军报仇？”
　　“当然。若非鲍将军，我怎能安居兖州。”曹操皱着眉，再度从食盘中捡起箸来，他拧着眉盯了那双箸一会，猛然折断：“我誓将此贼尽数诛杀！”
　　“黄巾军无非仗着人多势众，主公必能取胜。”荀彧端起侍从送来的茶碗，说完又放下。
　　“嗯？文若要说什么，但说无妨。”曹操挥手示意侍从将饭食撤下，而后盯住荀彧问。
　　“黄巾从起兵时起就多是贫苦民众参军，无非是灾荒时无可果腹，才铤而走险。除贼首外，余人皆无夺天下之志。”荀彧在座上拱手：“主公，与其攻战诛杀，不如收降。可以遣人混入黄巾军中，以言语动其士卒之心，令其自散。”
　　曹操用指轻扣着面前案几，不动声色问道：“如此，不需我军进攻，百万黄巾军就能如热汤沃雪般烟消云散？”
　　“纵使其军不尽散，军心必然涣散，主公再进攻，也容易取胜，且也能减小我军伤亡。”
　　曹操又沉吟片刻，应允了荀彧所请：“既然如此，文若就可自去安排。”
　　荀彧起身一揖，转身便要出帐，此时曹洪却匆匆入帐，大声道：“那些贼兵又攻来了！”
　　曹操立即立起身来，他看了荀彧一眼，稍稍抱憾道：“文若，这次看来是用不上你的攻心之计了。”
　　荀彧只得再施一礼，苦笑着摇了摇头。

　　黄巾军和曹军作战良久，数月来各有胜负，荀彧的攻心之计还是派上了用场，除遣去的细作在黄巾军内以言语惑乱军心外，曹军也在对垒时令人向对面高声喊叫，说是归降者一律既往不咎，且发给农田农具耕种，大可安居乐业，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这攻心计果然十分见效，黄巾军军心果然大乱，每日都有士兵趁天黑或是头领不备，或投降曹军，或自行逃亡，虽然黄巾军头领屡次想方设法，士气还是一落千丈，再不能同曹军抵敌，只有一路败退，退到济北处时已经是天寒地冻的腊月天气，黄巾军实在不愿再有交战之事，士卒哗变，冲入首领帐内，将领头的杀的杀，捆的捆，送到曹操军中请降。曹操遣人点数，这批黄巾军男女老幼掺杂，总数居然有三十万之众。
　　“看这人数，确实惊人。只是精锐者不知有多少。”看着黑压压一片降兵，曹操叹道，他令人将降兵精锐的和其余老弱妇孺分开，部将领命去了，不久和荀攸一起去清点战利品的李典又策马赶到军前，手中捧着一只包袱，曹操接过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件天子衮服，虽然绣工不佳，但日月黼黻等文章俨然在目。
　　“好狂妄！”曹操看着这衮服冷笑一声，这令他想起当日颍川平贼时张梁的叫喊，他将这“衮服”随手递给李典：“烧了。”而后他就打马去别处巡视，而身后马蹄声的的，治中从事毛玠匆匆赶来，拨马拦在曹操马前，拱手道：“主公要如何处置这些降兵？”
　　“选其精锐充入我军。”曹操仔细看看毛玠：“孝先莫非有更好的主意？”
　　“黄巾军多是百姓，比之列阵进攻，稼樯才是本业。如今天下分崩，百业俱废。府库无余粮，生民饥馑流亡，虽有无数良田，百姓却因乱世而不敢安居耕种，当今形势如此，不思修耕植，蓄军资而只想以征战定天下，绝不能成王霸之业。主公不如令降兵回乡耕种，效先世屯田策，取所得充实府库。”
　　“孝先所言不错，”曹操笑着举起马鞭指点示意：“我正令人将精锐士卒与老弱妇孺分开，精锐士卒名为青州兵，余下老弱妇孺可令其回乡耕种。唔唔，”他挥两下手示意毛玠不用多说：“我军方入兖州，立足未稳而兵力不强，若将这三十万降兵尽数遣回乡里耕种，袁绍等人来攻兖州，兵力不济如何抵敌。再者，如今兖州大乱乍定，疲敝不堪，器具不足……目下只能如此，等局面稍定，再将孝先屯田策大幅施行不迟。”
　　毛玠叹口气拉马让开道路，此刻一场北风遮天蔽日呼啸而来，众人都抬手遮在眼前，那边点火焚毁“衮服”的士卒们连声惊呼，那件“衮服”上尚未焚了的蔽膝被风卷起，一径落到曹操马前，上面一条行龙赫然在目。
　　“主公这是……”毛玠露出微微喜色，荀彧面色却难以察觉的一沉，曹操却只是从随行副将手中拿过一杆长槊，挑起那条蔽膝，回掷入火中，那条才得脱火厄的蔽膝被火舌一卷，已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