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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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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伊兹密在漫画中死去
作者:水手[哈图萨斯之月]
日落时分,埃及法老正站在黄金的光线中,看着每一片云自永恒的鹰——荷露斯神的翅膀上闪现天边反照的颜色。一天的疲惫与埃及地太多热烈的阳光所带来的湿漉漉的汗水,使他急不可待想结束一天的工作,归去甜蜜娇小的妻子——黄金公主、尼罗河女神所生的女儿身边,在那白莲花一般洁净芬芳的身体上得到疲倦后的安慰。
而那位举世所瞩目的王妃正在尼罗河边采摘着即将在夜晚召唤下含羞绽放的白荷,她那细亚麻镶着金莲绾扣的裙子下无意中滑出了脚踝柔美的线条。侍从路卡从短短的卷发下微笑着注视她,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崇敬与喜悦,而侍女阿梅则唠叨着:“王妃,您又不小心了,看,裙子湿了吧,粘在身上多不舒服,赶紧上来我帮您换了。”尼罗河女儿并未注意她的絮话,只微笑着,半是羞涩,半是憧憬地想着夜晚法老的归来,以及两人即将共享的美丽时光。
这个夜晚和过去每个夜晚将会一样,她穿着半透明的长裙,被他一把抱上胸口,而在被黄金装饰得晶莹透明的芒树下,她的眼睛比她耳上的珍珠更明亮,仿佛两颗碧蓝的水晶,也象埃及地过分明艳的天空。在埃及人的心里,只有日月星辰交汇其中的尼罗河才能孕育出如此洁白的肌肤,才能孕育出那应和着太阳光韵的黄金长发。
她是神的女儿,而他是神之子,是埃及地的现世之神,也是将和荷露斯神一起在太阳神的圣舟中踏着诸天上升的未来之神,他和她,有所有幸福的理由,即使觊觎他们这份幸福的人是如此之多,即使为他们这份幸福牺牲的人也同样地多。比如那位敌不过尼罗河之女的人气而含恨远嫁巴比伦的王姐爱西丝,比如那位只在故事开端出来露过一面仅仅因为想嫁埃及王就被活活烧死的赫梯公主米达文,但是,这两人心中此刻并没有她们。
对埃及法老来说,他的幸福是理所当然的,他是活着的神,是无敌的王,是征服列国的霸主,所有的男人要么在他的铁蹄下被粉碎,要么必须向他屈膝,如果胆敢向他的王妃伸手,必然要遭受神的刑罚被他粉碎。但即使这样,他在听到那个宿怨已久的敌人、多次掳走尼罗河女儿的敌人的死讯时还是吃了一惊。
“怎么可能?!”
信使在黄昏时分来临,从赫梯首都探子们紧急传出的信息,在经过埃及地烽火不断地传讯后,他的精神也为这个消息极其振奋,尽管他奔波得十分匆忙,又被临近夜晚的最后一缕热风弄得大汗淋漓,但他仍然飞跃着冲上宫殿的高台,向王和宰相报告了这个注定要震惊许多人的消息。
宰相伊姆霍德布喜动颜色,埃及的劲敌死了,以谁也没有料到的方式,在如此意想不到的时刻死去,简直是神的意旨。他再度把这看做神之女儿降临后的吉兆和神明庇护的象征。命运往往隐晦曲折,谁也料不到什么时候出现意料不到的转折,但这次,决定命运的玛特女神的天平无疑是倾向埃及。他仿佛能在黄昏炽热的空气中听到玛特女神的羽毛轻轻拂拭过尼罗河水的声音。
“王……”即使身为几朝重臣,伊姆霍德布在说起这消息时声音也是颤抖的。“伊兹密,埃及的敌人死了!”
曼菲士手中记录着新的首都建筑工程进展数据的纸草书卷掉下了宫殿的台阶,但他并没有注意,他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接收着这个信息。
埃及的敌人死了?
那个他引为平生最可恨的人之一,那个多次把他的妻子掳走,公然冒犯他身为第一强国埃及法老权威的人死了?
在越来越暗淡的夕阳中,和埃及宫殿花岗岩的柱子间渐渐闪耀的蜡烛和夜明珠光线中,他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伊兹密死了?”
怎么可能?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朝向北方,注定要君临雄伟的安纳托利亚高原,如鹰般飞临此国或彼国的那个阴险冷酷的赫梯王子竟然死了?从来没有想到过,本以为要花费无数人力和思索才能解决掉的人就这么死了?
有一瞬间,他的眉头疑惑地皱起,额头上陡然多了几根不规则的线条,“真的吗?”他几乎疑惑探子搞错了消息。
“千真万确!我们的人亲眼见到了哈图沙全城为王子举哀。”信使跪地说。
曼菲士的脑袋猛然再度运转起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露出欢喜的面容之前,整个宫殿已先他而欢跃起来。
“伊兹密死了!”
“哦,感谢荷露斯神,感谢阿蒙拉神,感谢哈比女神!”
“感谢我们的尼罗河女儿!”
“太好了,以后王妃再也不担心受他威胁了!”
曼菲士听着这众多的欢喜称颂之词,渐渐也兴奋起来,猛一捶浮雕着他的丰功伟绩的柱子,那上面正巧刻着他战胜赫梯海军的昔日战场画面,他兴奋地道:“伊姆霍德布,我们少了一个大威胁!以后赫梯要乱了!”
伊姆霍德布几乎带着狂喜的眼睛转向他。“是,王!我们必须紧急召开会议,讨论今后赫梯的局势和我们的对策。”
“如果做得好,也许赫梯王家会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位置乱起来吧!”有臣子笑着说了。
曼菲士朗朗大笑,头向后仰去。如果他能够,或者说他有足够的文学技巧,也许他会用类似后世恺撒的话来回答:“我知道了,我征服了,我胜利了!”但此刻他只是朝着天空哈哈大笑,他再度把自己看成了神,也象神一般地自傲。
任何敌人都会被粉碎在他的脚下,敢于挡在他胜利之路上的敌人都会被命运碾碎,即使强大如赫梯,唯一的王子伊兹密也同样被诸神压成了齑粉!
他就是神,太阳神眷顾的埃及之君,王中之王,主人中的主人!
当欢喜的笑声平息后,他吩咐道:“幸好伊兹密的妹妹米达文也下落不明,现在赫梯应该没有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了,传令下去,立刻派出探子,打听赫梯王室的动向,命令军队在赫梯边境集结,随时准备干预!”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有什么可以利用。”
尼罗河女儿在听到这消息时,先是吃了一惊,这和别的人的表现起初差不多,但跟着她在骤然的狂喜后忽然有些心虚了,结结巴巴地问:“他怎么死的?”那个恐怖的王子如此轻易就挂了,挂得又如此没有预兆,虽然根据上回在幼发拉底河边的最后一次会面情况看,那位王子的状态很不好,但在她的概念里他始终阴魂不散,跟个打不死赶不走的小强似的,绝不会停止成为她的噩梦。但是,他却象这样连预兆都没有地突然退场,就好象她憋足了劲等着一场充满阴谋和呐喊着“王子,你死心吧!我是曼菲士的王妃!”的华丽大戏,却突然被告知已经预备好的情节被临时修改了一样措手不及。她在陡然松了一口气,意识到以后永远不会再受到那位狂迷她的王子的骚扰后,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非常非常有可能的可能。
——那就是她,不,她的哥哥赖安,从三千多年后送来的那颗子弹最终在骨头和肌肉之间停留得过久,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
这么说,她心虚地朝外溜了一眼,按住剧烈动荡的心跳。这么说,她还是改变历史了?也许只有埃及的神明们才知道,她到底改变了多少历史,虽然那是她绝不想承认的了。
从她第二次穿越尼罗河回到古埃及起就哭喊着“不能改变历史”的哭喊声以及身为现代埃及首都开罗考古学院优秀学员的立场,陡然变得很是模糊,甚至有些讽刺意味。但这会儿的古埃及王妃、被人民和不知道哪位心血来潮的神明捧成“尼罗河女儿”的凯罗尔无心去注意这件事有多么可笑。
仅仅因为一个知道改变历史坏处的考古学院学生轻率地在古代世界里观光,一个以贤明知闻的古代王子莫名其妙迷上她,还莫名其妙中了三千年后的自动手枪子弹,然后挂掉了!而这件胡里糊涂的事情却将引起一个古代强国随之俱来的动荡,甚至再引爆地中海、黑海沿岸乃至于古埃及的大动荡!
“呼——”她拍了拍胸口,让跳动过速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以阿拉伯世界那众所周知的学术水平和一个十七八岁现代美国女孩的情商,她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如同她否定了米达文的死和赫梯王子含着仇恨初次掳走她接着埃及与赫梯大战之间有什么关系一样,她终于放下心来。
她还在这里,历史没有被取消,不同年代之间的复杂关系也没有被取消,她,一个未来人,还存在于这个三千年前的时空里,看来,王子的死并没有引发什么改变历史的连锁效应嘛,所以,他的死跟她哥哥的那颗子弹以及她的出现没什么关系了,于是,她释然了。虽然能想到这一步已经是她那向来少思索如此纠结问题的脑袋全力开动的结论,但一旦有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她立刻就把那位王子的死抛到了脑后。
“喂,路卡,替我把花拿好,我去问曼菲士。”她一如既往地吩咐道,转过身,却没有人。“路卡?”她不解地蹙起眉头,心里想,“刚才他还在呢?跑这么快,做什么去了?”正想问阿梅,那个侍女早已乐得疯了,把花瓶一抛,两手合十。“感谢尼罗河女神,我要谢谢神去,那个该死的王子死掉了!”
那天晚上,尼罗河女儿被激动到不能自主的阿梅拉到尼罗河女神的神殿,给传说中她的“母亲”哈比女神献了香,但令她奇怪的是,她回来时仍然没瞧见路卡,不由抱怨这人有时也满秀逗的。她听说曼菲士正在举行御前绝密会议,考虑了一会,决定不去打扰,但却想叫路卡去打听一下,可就是找不见他人,这真是怪了,比那个王子突然挂掉了还让她奇怪。于是大半个晚上她就在阿梅兴奋下的胡言乱语和对路卡的纳闷以及倾听纳芙德拉等人的喜悦——“拉神保佑,您再也不用担心再被他绑架了”的话语中度过。
那天的御前会议开到很晚才结束,兴奋的法老在会议结束后还一时顾不上别的,雄心万状地倚着莲花大立柱做指点江山状。在他眼前仿佛不再是尼罗河两岸狭长的绿色地带和两边绵绵无尽的沙漠,而是北方那个群山壁立的国家里雄鹰所俯视的辽远大地。一旦赫梯因失去唯一继承人而掀起内乱,他将毫不犹豫地杀入赫梯,将这个心腹大患掐灭在那些难以跋涉的山岭之间。接着,他就将在新建成的首都中,坐镇上下埃及和地中海统治大地和海洋。当然,对于可能必须和与赫梯接壤的亚述瓜分赫梯,他并不感到惭愧。
这样的时刻,是属于王者的,即使女人那柔软洁白的身体都不能与之相比。
但是,这时刻还是有一个令人不愉快的访客来打扰了,那就是死亡。曼菲士的父亲尼普多禄王是在他眼前被前王妃毒死的,而他自己,也经受了许多次暗杀、毒害和阴谋,所以他听到伊兹密的死亡,最初认为的就是——“此人怕是给暗杀了吧?”但是,探子们报告的居然是,这人是躺在床上因旧伤沉重而死亡,虽然探子们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旧伤,只报告说——“听说是无法医治的怪伤”,但伊兹密居然是类似寿终正寝式的病死,未免太无趣,太缺乏戏剧性,也太令人有点提不起精神来了!
不知怎的,他第一次在心里认真回想了一遍对这人的印象,说起来他和这人近距离接触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在赫梯海港的沙利加列宫殿,那个人一头长长的银发,茶色眸子,眼中带着冷冽和尖锐的恨意,一见面两人就拼杀成一团,但几番冲杀过后,他才发现自己丝毫没能讨得了好,而且更让他气愤的是,竟然被逼得步步后退,还让这个他心心念念要杀死的敌人在他脸上划出了两道伤疤,虽然那伤给御医们敷上了各种药膏,平愈得再也看不出来,可这真真是奇耻大辱,难怪那时他看着殿宇顶上掉落的大石和蔓延的火焰隔开了两人,还忍不住想追上去再决斗一番!他曼菲士一生万事都强于任何人,居然弱了一回,这可太替埃及、替他自己丢脸了!
想起来,那家伙当时虽然气愤,但眼里却似乎隐约有悲伤的痕迹,一边嚷着“还我妹妹”一边扑上来,那一剑之力足可叫年轻力盛的埃及法老也被逼退,银发拂到他面上来,气息更冲到他鼻间来,两个人的鼻间都气息咻咻,两双眼睛都含着对对手的鄙夷和愤怒,精芒四射,丝毫不亚于剑锋的比拼。他这辈子和人决斗还没遇过这种阵仗呢,跟他三招两势就能解决的亚述王丝毫不同,这王子的确也算得上剑术名家、武力高手了,倒也没低了赫梯国的威名!
可是,那又怎么样,那人现在还不是归于尘土了么?赫梯人和埃及人不一样,不追求保存逝者的身躯,采用火葬,那位王子的身躯多半是躺在一堆鲜花和木柴中,被烧成灰烬。尽管埃及人把人体做成木乃伊也不见得怎么高明,但曼菲士想到那身高个头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被烧成一堆小小的灰,然后被人扫在一起,塞进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就不由得凉从心底起,飕飕地打个寒噤。与其死后变成尘土塞在一个小坛子里,还是做成木乃伊让冥神奥西里斯接引去“死后的田野”来得好。
这样一想,不知怎的,有点心里凉了。第二次意外在沙漠里碰面时,那人气色大不如前,脸色很是苍白,跟第一次见面时血脉扩张颊上都是红潮的容貌很是不同,身上缠了绷带,动不动就按着肩膀,出剑时力道明显减弱,当时他嘲笑道:“怎么?伊兹密王子?害怕了吗?”那人一边吃力地接招,一边郁闷地盯着自己,神色里有明显的气愤。可那一回,就是他把对方逼得难以招架了,要不是多事的赫梯人纷纷赶上来护卫他们的王子,又有远处烟尘显示巴比伦兵从魔鬼沙漠赶来了,估计他当时就能让这个敌人了帐!当时他遗憾差一点就能收拾了伊兹密,暗恨那家伙真命长,可也没想到仅仅不到半年那人就死了,而且还死得那么无声无息,和那名震诸国的头脑与身手毫不相称的死法!现在回忆起来,第二次碰面之前伊兹密应该就已经受伤了吧,虽然探子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到底是什么伤能让伊兹密这么容易就挂掉呢?
一个绝顶的武士,不是死在战场上,也不是死在敌人的阴谋下,而是被小小的伤痛折磨,然后死在了床上,这样的结局多少让曼菲士也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怎的,他长叹了一声,隐约地感到也许再不会遇见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埃及法老虽然喜爱刺激,却并不是故意找罪受的人,于是另一个念头浮出来:“少了一个这样麻烦的危险,也好。”但接着就有些空洞和无聊。
他朝上望去,埃及的天空朝下倾泻着缤纷的美酒,那颜色使人陶醉,能在这样的夜空下活着是多么美啊,而远处的尼罗河波涛声又是多么的安宁与引人沉醉,但那一瞬间,他确实有过一种隐隐从内部出来的空虚感,仿佛被他所不熟悉的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雪刮过似的。
如果曼菲士是个三千多年后的中国人,如果他读过温瑞安的小说,如果他懂得什么叫做独孤求败,也许他就会振振手中的金杖,做一个拂去镶金边带护身符的细亚麻布短褶裙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的手势,以九十度仰望,咬住好看的薄唇长叹一声,再来一句:“TMD的这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可惜他不是,他也没有珠穆朗玛峰孤零零挂在天边等人攀登的情怀,他皮肤更不是安纳托利亚高原飘落的雪色,而是被过分热情的太阳和从东边西边的沙漠来的那些狂风沙夹攻过的古铜色,于是他的空虚很快过去了,开始关心起夜宵和沐浴来,而他的王妃更是他每日必念的功课之一。德贝城再度充满了他那大嗓门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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