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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月老一见归华登门,便由不得的叹息。她总算来了,却也至此刻方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迎面便是此问。
      “灵君是问小仙何事?”月老却不是东华帝君,他拈着花白的胡须一脸疑惑的神情看着归华。
      归华看着月老,月老看着归华。
      仿如较劲一般彼此对视了半天,最后归华一垂眼帘,道:“白篁真君下界历劫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老顺着长须,摇头晃脑道:“白篁真君因触怒玉帝以至被打入凡界遭受轮回之苦,这便是前因后果呀,整个天庭皆知,灵君难道不晓得?来访本仙便为此事吗?”
      归华唇一抿,眸光利利的紧紧的盯住月老,“东华帝君说,玉帝罚白篁世世遭受姻缘之苦,但何以他世世未有姻缘?如此下来,那他要到哪生哪世才算历劫完毕可重返天庭?!”
      月老顺着胡须的手一顿,抬眸看着眼前脸色冷然气势却咄咄逼人的归华灵君,很是不解的问道:“灵君难道希望白篁真君多受情苦?”
      归华一僵,眼色冷冷的,道:“当然不希望。”
      “那真君可不受姻缘之苦这不正好么。”月老云淡风轻的道。
      归华一双带着雪意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月老,不开口,直勾勾的盯着,盯得月老心头发紧脑后生寒。
      “再不说,本君淹了你这红线林。”半晌后,归华只是这么淡淡一句。
      月老打个寒颤,权衡了一下,然后很委婉的建议道:“灵君回去再仔仔细细的看看真君,然后自会明白。”
      归华静了半晌,眼光盯得月老几乎要打抖了,才飘身离去。
      月老看着她的背影,掉头望向红线林,深深的叹一口气。
      这一世,白篁投生画匠之家,依如往世一般,极是爱莲,也最擅画莲。纸上、墙上、树上、地上……白天黑夜里手中总是握着一枝笔……手……手……水镜顿住了,那双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变大变得清晰,归华终于看清了!
      人有左右两手,一手五指,双手十指,可他……一手四指,双手八指!
      左右两手的尾指是齐根缺失的,而且是天生即缺的,非后天断缺!
      归华再划开一个一个的水镜,从第一世、第二世……一世一世看来,竟然是每一世都只八指!
      怎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
      归华呆住了,怔怔的看着水镜,看着那一双双八指的手……
      人间有过传说,天界每一位都知晓:人的姻缘掌握在月老手中,月老用一根红线系住两个人的缘份,红线系在人的尾指上。
      他没有尾指,所以系不住红线,所以没有姻缘?
      一世可以是巧合,可他世世皆是如此!
      为什么?
      归华从来没有如此茫然过。
      玉帝要他受姻缘之苦,绝非是要他世世没有姻缘,那么为什么他会没有姻缘?月老……他是不敢违背玉帝旨意的,那么……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不可解的因由吗?

      ******

      翌日,凌宵殿上,当众仙皆退后,归华却独留殿中。
      “归华灵君因何不退?”高高的玉座上传来玉帝威严宏亮的声音。
      “陛下,白篁真君下界历劫已有三百余年,可否允他重归天庭?”归华道。
      “白鹿尘心未息,不可。”
      “陛下。”归华再道,“白篁真君与本君同历千年修行,本君深知其性,他为七公主之事触犯陛下缘出于一片仁善之心,岂可说他尘心未息而令其凡界受劫数百年而不止?”
      “灵君的意思是,白鹿并无凡心,朕之惩罚太过?”玉帝的声音缓慢而严厉。
      “不敢。”归华垂眸,“但白篁真君一事还请陛下酌情重理。”
      玉帝未再开口,殿中一时静寂一片,归华垂首敛眸,却依感觉从上射下的两束目光。
      半晌后,才听得玉帝的声音传来,“白鹿是否有尘心,灵君去红线林一观便知。”
      归华抬首,疑惑的望向高高在上的玉帝。
      “灵君关心仙友是好事,但一切莫过。”
      轻轻淡淡一语飘过,玉帝身影已消,独留归华立于殿中,思索着。
      白篁尘心未息?这……怎么可能?这怎会是真的?
      抱着疑团,归华再次来到月老府。
      月老好似早料到她会来的,一见她,也不多言,领着她往红线林去。
      红线林中,人偶林立,红线如织,网尽天下姻缘。
      归华跟着月老左绕右转,终在一块尘台石上看到一个人偶,四肢修长,眉目清俊,唇齿含笑,神情恬淡,正是白篁的模样。
      红线林中,每一个人偶的手或垂、或握、或伸、或张……姿态不一,相同的是他们的左手或右手的尾指上都系有一根红线,牵牵绊绊,缠向另一人。
      而白篁的人偶却又与他们不同。
      他双手平抬至胸,手指摊开,掌心向上,配上他的眉目神态,那是一个等待……更是一个祈盼的姿式。
      而且……他的双手皆无尾指!
      而且……他的右手掌心上托着一瓣花瓣,那花瓣洁白如玉,瓣尖上一抹浅浅的青烟,散着淡淡的光华,仿似随时会乘风而去,那是……
      “七公主回天庭不久,也就是玉帝要打下孩子的前一天,真君忽提着一坛九瓣莲酿的仙酒来找本仙。”月老在旁缓缓开口道,“本仙好酒,在天界那是人人皆知的,所以见着的真君手中那坛玉帝也喝不到的仙酒哪能忍得住,于是和真君一翻痛饮,甚是尽兴。对饮间,真君忽问我‘仙人下凡历劫,其本身是否皆月老所捏?’,本仙答‘是。’,真君便再道‘若是有一日本君也要下凡了,人偶能由自己捏出,那才较有意思。’,本仙当时酒劲上头,脱口便道‘若是真君的话,本仙便破例一次。’。真君一听便追问道‘当真?’,本仙当时已是半醉半醒,心中欢快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便化出一团云泥让真君捏出自己的人偶,并许诺若有一日真君真要下凡历劫,本仙便用他捏的人偶牵线,决不再捏。”
      归华一听,讶然抬首,指着人偶道:“月老的意思,这个人偶是由白篁真君自己所捏?”
      月老点头。
      那样……缺了尾指便不是疏忽所致,而是故意为之了。
      他……难道这些……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难道他早已动下心思要入凡界了?
      用她给他的丹药救下七公主的孩子,然后以仙酒灌醉月老自己捏下人偶,再后来凌霄殿上顶撞玉帝被押上诛仙台……这些都是他早已算计好了,他早已准备好被打入凡尘!
      归华心头震动,脸上却依是神色不变。想起另一个问题,当下问道:“玉帝要他生生世世遭受姻缘之苦,可他这样世世皆无姻缘,玉帝能同意吗?”
      月老看着人偶那平托的双掌,眼中有着怜悯,道:“有东华帝君及众仙友说情,再加上玉帝对真君本也只是一时之气,既已打下凡间也算作了惩罚了,其它也就未再追究。”
      “喔。”归华目光停要白篁人偶的脸上,半晌后才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转头看向月老,仿似要向他寻一个答案,“打入凡界竟是他自己的意愿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老闻言看向她,那双藏在白眉下看尽红尘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奇特的神情,似是指责似是悲怜。
      那眼神令归华觉得,仿佛她的问题很是可怜可笑,仿佛她不知道是一件很大的罪过。
      可是……她就是不知道白篁为何要入凡尘!
      辛苦修行了几千年,为的不就是位列仙班吗?
      身为上仙,玉帝器重,仙友敬重,天界祥和安乐,他有何不如意的?
      他为何要入凡尘?

      三、无归

      “他掌上有着九瓣莲的花瓣,所以他投为凡人也能种出九瓣莲……”归华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弄下凡界?为什么?白篁,这是为什么?
      月老讶异的看着她,半晌后,才缓缓道:“难道灵君认为真君将莲瓣放于人偶掌心,只为着下界后还能种出一株九瓣莲?”
      月老声音虽缓和,可语中包含着的谴责之意却已是显而易见。
      归华眸色一冷,抬首看住月老,“不为着种九瓣莲那为着什么?”
      月老不语,可两道雪白的长眉已然无风自动。
      归华转头看着白篁的人偶,“这片莲瓣乃是当年在昆仑时,我从本体上摘下给他的,本是为着再有危险时我可第一个感应到,而今日……”归华抬手指着人偶就仿如指着白篁,眼中浮起一丝讥诮,“他入凡界的事前前后后我都要从别人口中听到!我与他相识几千年,可他要入凡界……他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他救七公主,他顶撞玉帝……所有的一切我竟是完全不知情!”
      月老雪白的长眉飞了起来,看着白篁真君的人偶,看着那个等待祈盼的姿式,想起往昔与他的交情,想起他入凡界的因由,心头忽生一股悲怜激愤,忍不住道:“灵君与白篁真君是这个天地间相识最久的,你们彼此也认对方为最好的知己,为什么白篁真君要下凡界,为什么他要种九瓣莲,本仙知道,东华帝君知道,而偏偏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却不知道?!”
      归华几千年来除却那次昆仑湖畔看到被人类伤得一身鲜血的白篁时动过气外,再也未曾有过火气了,可此刻心头抑制不住的升腾起怒火,眼眸一张,刹时冷芒流泄,“你们知道?是啊,你们全都知道,就是我不知道!那倒是请月老告诉我是为什么?”他告诉你们,却不告诉我么!
      月老此刻胡子眉毛全飞起来了,指着归华,又指着白篁人偶,“归华灵君,你竟然说你不知道!真君下界已这么多世,你每一世皆看得清楚,你竟然还要说你不知道!”
      “每一世看什么?!他每一世与其他凡人过得有什么不同?除了他没有姻缘,除了他会种九瓣莲,他与凡间任何一个人过得不都一样吗?而且每一世,他不是为着九瓣莲遭祸枉死便是与九瓣莲相伴孤老,世世如此!这难道就是他要的?难道就是为着这个他才要下凡的?就为着在凡间世世种出一株九瓣莲然后伴着它死?”
      几千年来,归华第一次声音那么的大语气那么的激烈,一气吼出,吼完了,她脑中猛然有什么轰隆隆的哗啦啦的倒塌,黑压压的一片中透出一丝光来,一瞬间便看清了,可脑中耳中阵阵雷鸣,头晕目眩神摇魂动,心口上仿被九座大山压住了,那么的沉重,透不过气来的难受着。
      “世世为着一株九瓣莲……”月老心中的那一点点火气已飞了,他看着白篁真君的人偶,看着他的那个等待、祈盼的姿式,轻轻的道,“灵君,你明明看到了,可你却没往心里去,你从没有好好想过真君到底为何入凡界。”月老的声音那一刻又沉重起来,“归华灵君,你到底是没想明白还是不想想明白?整个天界、凡间甚至阴间,除了你这位‘九瓣丹莲’化出来的上仙,便只有一位白篁真君可以种出这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九瓣莲!你真的没有想过原由吗?”月老转头看着归华,眼中是深深的叹息与怜悯。
      归华一张清玉雕成的脸此刻却比一张纸更苍白更单薄更脆弱,素日冷冷淡淡的一双眸子此刻一片惶然空白,全身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想起白篁真君被毁去仙骨打下凡界之时那种恬淡无悔的神情,月老就止不住的惋叹,“本仙掌管人间姻缘,千万年来可谓看尽情爱痴恨,可真君这样痴、这样傻、这样做法的,本仙却真是第一次看到。”目光投向林中那千丝万缕、牵系人间姻缘的红线,“他弃仙位,他断绝姻缘,却愿在人间世世受轮回之苦,世世孤老终身,他求的是什么灵君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很久后才听得归华轻轻的一句回答,转头看她,却见她已转身离去,一脸木然与苍白,不再看一眼白篁人偶,不再看月老,不再看这红线林的万千人偶与姻缘红线,她缓缓的头也不回的离去。
      真的不知道吗?月老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息。

      ******

      归华宫的青池里绽满一池九瓣莲,青烟缭玉迎风摇曳,那样的芳华便是王母那开满各式各样的莲花的瑶池也不可比拟。自白篁真君离去,白鹿洞天里的九瓣莲便已全部枯萎,归华宫的九瓣莲便是这个天地间唯一独有的风华。
      归华自月老府回来后便呆坐于池畔,目光看着这一池的莲花,眼神却落得远远的。
      这样一坐便是数日,归华宫的仙子们很是忧心,却又不敢靠近打扰,只能远远看着。
      眼前明明是一池莲花,可眼中浮现的却是红线林中那微抬的双掌。
      闭上眼,白篁下界后的生生世世便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悠,一时是抱莲而亡,一时是抱莲终老,一时是他婉拒他人的微笑,一时是他望莲的痴迷……无论她如何摇头甩首,总是不能摆脱那一幕幕、那一世世的身影!
      他投生凡界,可他自绝姻缘。
      也许是他害怕受姻缘之苦?她这样想着,可心底一个声音立马便打断:他不是那样懦弱的人!
      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数千年来的岁月缓缓浮上心头,一点一滴的忆起。
      第一眼时,他的优雅与温柔。
      她第一次笑时,他眼中的痴怔。
      那一回他满身是血的对她说没事了的安心。
      曾经,他说千千万万年居于昆仑或许比成仙更好。
      白鹿洞天,他牵着她去看他第一次种出的九瓣莲,那样的欣喜兴奋。
      天界里每一次相会后,他叹息的目送她离去。
      有时候,猛然回首,会碰到他幽深莫名的目光。
      他……
      归华捂住眼,想捂住眼中热热流动的东西。
      几千年前,她曾经流过一次,是为他。
      几千年后,她眼中的涌动却依是因他……白篁……
      他不言不语的陪在她身边几千年。
      他不言不语的种出九瓣莲。
      他不言不语的投生凡界。
      他不言不语的生生世世孤绝。
      他不言不语……
      他只是一次次种出九瓣莲。
      他只是生生世世的无言的等待。
      他等待着一样他或许永远也等不到的东西。
      他祈盼着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盼来的人。
      他就这样的无言的在轮回中等待祈盼着……
      白篁……白篁……
      一滴一滴的终于滚落,一滴一滴的垂落青池,一圈一圈浅浅的涟漪漫开,就像那永无止镜的轮回。
      是不是,你要永生永世无望的等待着?
      而我,便要这样千千万万年的遥遥看着你?

      ******

      天命府里,命格星君正捧着命录册一笔一笔谨慎细致的录下凡界诸生命运。
      “星君,归华灵君来访。”小仙童忽来禀报。
      “哦?”命格星君有些奇怪,平日虽与这位灵君有颇多公事接触,但其却从未有过造访天命府的纪录,有事也只是叫归华宫的仙子们传递,今日因何而来?“快请。”吩咐了小仙童,他起身准备迎客。
      那白玉青烟似的身影刚在天命府显身,远远的便感受到一股清寒之气,命格星君忙迎了上去,“真是稀客呀!灵君今日来访,不知有何事?”
      归华合掌施礼道:“本君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哦?”命格闻言更是奇怪了,这归华灵君本领十分了得,成仙几千年来只闻人求她的,从未见其求过人的。“不知灵君何事需本君相助?”
      “其实只是举手之劳,还望星君莫要推托才好。”归华清冷的眸子落在命格星君身上。
      “既是举手之劳,灵君但请吩咐便是,本君莫有不从的。”命格星君哈哈一笑道。
      归华也微微一笑,道:“本君来此,只是想借星君的命录册一观。”
      “呃?”命格星君收了笑,“灵君,这命录册除玉帝与本君外,是决不可让第三人看的。”
      “这本君也知。”归华点头,脸上浮起忧色,“白篁真君已下界数百年,却依不知其何日才能历劫归来,本君与真君数千年朋友,又岂能视其于劫难之中而袖手不理呢,因此想借星君命录册一观,看看此世真君命里可有何契机,也好相助一二。”
      “这……”命格星君有些犹疑。说起来,他与白篁真君向来交好,当日为着七公主之事令得白篁真君被打入凡界,他也是分外同情的,而亲手录他数百年来的命运,看他沉沦凡界,他也于心不忍,只是天命如此……
      “星君,本君只观白篁真君一人命录,决不看其他人的,也决不泄露此事令得星君难为。”归华再道。
      “好吧。”命格星君从袖中化出命录册,翻至记录白篁真君的那一页,然后递给归华,“灵君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便是泄露天机,你我皆难逃罪责。”
      “嗯。”归华接过,眼一扫,便已将白篁此世看尽。
      瀚州宋家七子,颖好学,爱莲成痴,十五卒于莲塘。
      “这一世,竟然只有十五年吗?”归华抚着那短短一行字道。
      “这乃是天命。”命格星君惋叹。
      “天命?”归华目光一闪,握紧手中命录册,道,“本君便为他改写这天命!”
      “灵君,你……”命格星君闻言大惊失色,霍然起身。
      归华手中化出一支笔,抬首看一眼命格星君,道:“星君放心,此事本君会一力承担,决不累及星君。”
      “灵君不可!”命格星君上前要夺回命录册,却被归华一道仙障挡住,不由得焦急大叫,“灵君,擅改天命,那可是重罪!万万不可啊!”
      “白篁在人世已受数百年之苦,本君岂能坐视不理,他本就无甚大过,这天命改改又何妨?玉帝要罚,本君领就是!”归华冷冷的道,手中笔点向命录册,就要为白篁改写这一世命运。
      猛然一声惊雷响起,紧接着传来玉帝威严冷厉的声音,“归华灵君,你要犯天规吗?!”
      归华不理,笔尖移动,空中一道闪电劈来,劈开了她设下的仙障,同时也将她手中之笔劈落地上,然后金光一闪,命录册便重回了命格星君手中。
      命格星君捧着命录册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抬头看到归华,心头一沉,还来不及说话,便数道仙影闪现,正是北阙帝君领着一群天兵天将。
      “归华灵君,玉帝命本帝君领你前往凌宵殿。”北阙帝君沉声道。
      归华看看落下的笔,又看看命格星君手中的命录册,苦笑一声,“原来结果不过如此。”
      命格星君甚是不忍,“灵君,你这又是何苦……”
      归华转头看向北阙帝君,道:“帝君,本君此次触犯天规,或上诛仙台,或是灰飞烟灭,本君皆领,只是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望帝君成全。”
      北阙帝君与东华帝君平日最好,也知东华帝君向来看重白篁、归华两位,因此也不过分绝情,道:“灵君请说。”
      “能让本君往红线林最后看望一次白篁真君吗?”归华幽幽开口,“本君与他数千年交情,此次若本君灰飞烟灭,便再无相见之日,只想跟他的本身道别一次。”
      “这……”北阙帝君有些为难。
      命格星君看在往日情份上帮衬道:“帝君,灵君这个请求并不过分,同为仙友几千年情谊不浅,帝君何不成全。”
      “好吧。”北阙帝君首肯。

      ******

      红线林中依是人偶万千红线如网。
      归华一身白衣青纱分外鲜明,亭亭立于白篁真君人偶前,月老、北阙帝君隔着丈远立着。
      归华看着人偶片刻,轻声问道:“月老掌管人间姻缘,可能告诉我,人何以如此痴于情爱?”
      月老看着这满林的红线,看着这他一手造就的千千万万姻缘,却是无言以答。
      人为何痴于情,有无数的答案,可没有一个能说得准确清楚。
      “天意?劫数?缘份?”归华目光依望着白篁人偶,“凡间的人由天庭统管,天意一说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他是天界的上仙,无关天意。劫数?凡间轮回那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缘份吗?可这几千年来,有缘的又是何其多……”
      归华看着那双平抬向上的手掌,目光迷离起来,“几千年来,我与他相知相守,他却不漏点滴。他明知我厌恶人间,可他却要投生到人间去。他绝了后路,可他依然要等待,依然不肯放弃……永无止境的轮回,永无结果的等待……”
      “若是换作月老,会如何?”归华忽然回头看向月老。
      月老一怔。会如何?要如何?
      天界仙人若有私情,很多都会重入轮回,幸运的可再续情缘,不幸的会成为仇人天敌或是永世分离……
      “我还是很讨厌人类。”归华放目望去,红线林中人偶千万,皆是凡人,“若要我生生世世轮回凡界为人,我宁愿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月老心中一动,猛生寒意。
      “可是他偏要生生世世在人间等待着。”归华目光移回白篁人偶身上,渐生柔软,右手慢慢伸出,五指张开,刹时光华绽开,有什么缓缓从她的掌心落下。
      不好!北阙帝君猛然警醒,就要上前拦阻,却被一道仙障弹开,待要用仙法反击,却被月老拉住,“帝君,万不可妄动,这红线林关乎下界万生姻缘,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无法挽回的错乱!”
      北阙帝君没法,只得唤道:“归华灵君,你莫要错上加错!”
      “他用几千年在等待着……”归华不理会北阙帝君的叫喊,只是轻柔的叹息着。
      眨眼之间,白篁人偶身旁又有一人偶并肩而立,正是归华的模样,一样双手皆无尾指。
      “你……”月老一看顿时瞪目结舌,“灵君你竟然偷了本仙的云泥捏了人偶,还……”目光落在归华人偶右掌掌心时,心头震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归华人偶的掌心上托着一颗圆圆的朱红色的闪着摄目光华的珠子,那是……
      “这是我的丹蕊,我的生命、魂魄、灵气以及几千年的修行全在这颗丹蕊中。”归华轻轻淡淡的说道,回头看着月老还微微一笑,“他的生生世世,我只回报一次,倾我所有回报一世。”
      “你……灵君你……”月老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脊背有些发凉,“你……做了什么?”
      归华不答,转头望向北阙帝君,“多谢帝君成全。”
      北阙此刻已是横眉竖目,“本帝君允灵君来此本是一片好心,可你这般行径,摆明要令本帝君无法交差!”
      “我知。”归华一笑点头,“所以我自领其罪,决不连累帝君。”话音落时,她的身影便消失于红线林中。
      “你难道想逃?你又岂能逃得了!”北阙帝君飞身追去。
      只道她想逃出天界,未想并非如此,一个遁身,再现身影时,却发现到了化生池边。
      “你……”北阙帝君看到池边盈盈立着的身影,隐约有些明了,不由得心头巨震。
      化生池,是化去仙人仙身仙骨之处,放眼整个天界,无论哪一位仙人,都宁愿受天雷轰顶千次,也绝不愿受化生池中的噬骨毁肉一次!
      “其实,可与他在这天界相知相守千千万万年,这便是我的愿望罢,偏偏他呀……”归华轻轻叹息,脸上却浮起温柔的浅笑。
      “灵君,你莫要冲动行事。”北阙帝君悄悄移步上前。
      归华垂首看着化生池中翻滚的白烟,淡淡道:“我自罚化生池之中,该可抵罪罢。”
      “灵君,你何必如此。”北阙帝君又是叹息又是敬佩,“你随本帝君去凌宵殿吧,玉帝即算要治你罪,也不至罚你入化生池中。”
      归华摇摇头,道:“多谢帝君好意,我已决意如此。化生池会化去我的仙身仙骨,魂魄则投入下界。我讨厌人类,若这一世之后,玉帝不许我回天界,那么……”归华云淡风轻的笑笑,抬首,是云霞缭绕的无边天际,“归华灵君、九瓣丹莲便在这个天地间灰飞烟灭罢。”
      “灵君,你……”
      北阙帝君惊憾,迅速移身上前,想要阻止,却见白影一闪,归华已跃入化生池中,翻滚的白烟瞬间淹没她的身影。
      呆呆站在化生池畔,看着那滚滚翻动的白烟,没有一丝惨叫或痛呼传来,良久后,北阙帝君长叹一声,“竟硬气烈性至此!”
      而安安静静的红线林中,月老犹立于那并立一处的一对人偶前,很久后才无奈的一声叹息,“你们都不要系红线,在凡界又如何有姻缘,又如何能寻到对方?灵君,你为何要做得如此决绝?若真一世之后灰飞烟灭……你与白篁真君便要彻底错过再无机会了!那时……真君便真要千千万万年空等啦……只是……”
      只是……灵君拼着灰飞烟灭也要回报真君一世,那么真君其实已等到了他等待的……只是他或许永远也不能知道罢。
      想到此,月老心头不由得百感交集。
      忽地,眼前景象令他一震。
      但见归华掌心的丹蕊忽发出一缕细细的淡淡的红光,白篁掌心的莲瓣也生出一线红光,两道红光慢慢升长,慢慢的靠近,最后……两道光连接成一道长虹,连着归华与白篁。
      月老呆呆的看着半晌,最后只是无声一笑,转身离开了红线林。
      他们,确实不需他人插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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