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憾》公子何欢

3、零落鸳盟

　　爱晚闻言萎地而坐，呆痴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口中径自喃喃道，“孽缘啊，孽缘...哎”
　　孽缘。想来先有孽才有缘，若早知是孽，便在缘起处掐断，也就彻底地断了这孽。只是谁人能先知这孽、这缘呢？
　　月胧明安静地窝在她的怀中，心潮亦难平。她脑海中拂过的竟全都是红衣男子的身影，那样的风华，那样的容止，普天之下，何人能拒？更何况，多少过往都在这张皮相一一下浮现。
　　人，最是害怕面对过往。之于过往，或许会记得，会想起，这都无所谓；但却不敢时时面对。红衣男子的那张脸，能轻易地唤起她的过往记忆，那些被她深埋着，不愿也不敢触及的记忆。
　　当年事，心有千结。
　　三百年前，他一袭白衣倾天下，羽毛自好，清雅华贵，世称“公子无双”，却长了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即使笑傲疏狂若风静海，温润儒雅似赤也子，初见那张脸，也都讶然于那副好皮囊。
　　“月胧明，这世上怎么可以有人长得如你这般好看？你若是女子该有多好!”
　　“‘天启胧明，倾国之君’…确实所言非虚！”
　　……
　　皮相，惑人亦误人。
　　他再怎么努力遮掩那股魅惑，却终究未能逃脱命中注定的劫数。
　　而今，他的后人，将这与生俱来的妖娆化作利刃，戳刺人心。
　　红衣烈烈的男子，眉间眼角尽是风情。媚笑、醉卧、痴嗔…他举手投足间，瞬息万变。
　　赤也子当年嗤笑他，这副皮囊给了你真是可惜。今日一见红衣男子，他算是明白过来，当年确实白白长了那张脸。
　　那张脸上，清贵无瑕终究敌不过风情万种。月胧明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吧嗒…”
　　突然，一滴泪打在她的脸上，划落脸颊，流过她的唇畔。
　　咸咸的滋味。这世间的眼泪，只怕都是咸的，无论流泪的人是悲是喜。
　　月胧明平静了心绪，冲着爱晚憨笑，抬起肉呼呼的手掌竟是要为爱晚擦去眼角的泪痕。爱晚诧异望向她，悲伤的眼中顿时有了一线亮光，憔悴的面庞浮起一丝安慰。
　　月胧明也望着她。此刻，甜美的女子云鬓有些散乱，泪眼婆娑，却仍旧美丽。
　　她的怀抱很温暖。月胧明收回了手，在她怀里缩了缩身子，爱晚凝视了片刻，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痕，然后将她抱紧，起身，匆忙地朝小楼走去。

　　这世间，要属眼泪，最无用；情之一字，最伤人。
　　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一抹灵魂还是一个人？他在这世间存活得太久，即近三百年，自然任何事都会看得比世人通透些。
　　年岁教会他许多东西，尤其对于情之一字。看多了，他已觉得很累。
　　情爱伤人，一寸相思一寸心灰，折磨到最后，人憔悴，情已末，意如何？
　　试问值得否？
　　他亦哑然。
　　若是值得，为何落得如今一身憔悴；若是不值，为何他死死守着三百年的轮回。
　　痴缠若他，为求一个结果，其实早就忘了问值或不值。飞蛾扑火般地轮回了六世，今朝再问，又是何苦？
　　或许清醒不如迷醉，反正爱不得、恨不得、忘不得、舍不得…

　　“爱晚…爱晚…快、快、快...出事了，出大事了…”月胧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子急促的呼声。
　　再见青衫，已不是最初怡然悠闲模样，他冒失地冲过来，拼命地拉扯着爱晚的衣角，一张娃娃脸上竟有泪痕。
　　“颜朔，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爱晚一只手抱着月胧明，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青衣男子的后背，柔声安抚他。
　　“芸悠，是芸悠啊...她…她…快不行了…”颜朔这才稍稍宁神，哽咽地回答道，“你快…快把孩子抱过去…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什么…你说什么？”不待他说完，爱晚推开颜朔，抱紧了月胧明拼命朝小楼奔去。她嘴里喃喃念叨着，泪水汹涌地滚落，“不…芸悠，芸悠，不能有事啊…小芸悠，不能有事的，不能啊…”

　　“芸悠，孩子…”云鬓散了，鞋跑掉了一只，温柔的爱晚不再温柔。她疯了似地冲进小楼，天生甜美的声音早已喊得嘶哑。
　　小楼里，芸悠的房门口围着许多人。人人脸色凝重。
　　爱晚进来时谁也不瞧，直接冲向月芸悠的床榻，整个人跪坐在床榻边沿。痴痴地瞧着床上的人。
　　榻上奄奄一息的月芸悠，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安静动人，却又不胜惊艳凄婉。

　　月芸悠艰难地开口，吃力地试图握起爱晚的手，“晚…不要哭…你哭…我心疼…孩子…就拜托爱晚你了…晚…芸悠这一生…很…幸福…”
　　说完，月芸悠竭力地将手伸向孩子的方向，爱晚会意过来，将月胧明抱到她面前。
　　月芸悠仔细地打量着月胧明，舒心地笑着，她的神智一下子清明许多，说话也流畅了，“好漂亮的孩子，像莫问…孩子，我只盼你一生平安无忧，对于女子，这就足够了…”
　　月胧明瞧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他看得出眼前的女子大限将至，已然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女子的丧命绝非意外，她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么个结局。
　　看着看着，他心里“咯噔”一声，眼前的面庞竟幻化成一个故人，痴痴地凝视着他，幽幽地呢喃，“呵呵…呵呵呵呵…月哥哥，不要紧，月儿只求你记得月儿就好，记得世间曾有一个女子如此爱你，爱到至死方休!”

　　“不…”突然，爱晚的呼声响彻屋内，撕心裂肺，“芸悠，小芸悠…”
　　月胧明再回过神时，月芸悠已安静地阖上了眼，头歪向了一边。
　　月胧明知道她去了。

　　一刹那，众人悲戚，满室怅然，哭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月胧明被玄衣男子抱起，爱晚诧异地杵在原地，眼中的泪决堤般地流淌，她面若死灰，目光中的绝望之色满满地溢出来。
　　“墨容，你这是作甚？”颜朔见着不解地问道。
　　只见墨容一手抱着月胧明，一手执剑，剑梢直指离床榻最近的男子。月胧明认出他来，那个人正是他此世的父亲“君莫问”。

　　“君莫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干的好事！就是为了这个孩子，芸悠才会丢了性命。你可知她的体质根本不能生育？你可知她为了嫁给你，硬生生地受了主人的‘寒蝉清露’？君莫问啊君莫问，你若是真的爱她，那就该去陪她！今日，我就送你去陪她…”墨容拼了命似地刺出一剑。
　　快、准、狠、辛辣。一剑的风情。
　　月胧明望着自己的父亲。只见他无悲无喜地站在原地，仅凭两指便接住了那一剑的攻势，男人平静地说，“我会去陪她，不过不是现在。等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确保她一生平安无忧后，我自然会去陪她。我知道我是芸悠的丈夫，也是这孩子的父亲，等我做好一个父亲后，再过去做个好丈夫！”
　　男人一使力，剑从玄衣男子的手中脱落。男人欺身迎上，凭着惊人的速度夺过了月胧明。

　　“啪啪啪…”这时，妖娆的声音和刺耳的掌声从门外传来，“真不愧是‘东祈之君’君莫问，天下的好事都快被你占尽了，你倒是越想越美了。本君告你，你私闯明月洲是罪，勾引我胞妹是罪上加罪，害她致死是剉骨扬灰之罪。可惜了…东祈之君，足下不死，吾不得安。你速速去死，这孩子本君替你养活。待本君百年之后必会将明月洲交她手上，你便放心地去陪小悠吧！”
　　“月未明，你若死了，我才放心。我不死就是不放心将孩子交你手上，你可知道？！”男人语气平静，神态安然，只是眉宇间刹那间流淌出异样的光彩，举手投足间竟有了君临天下的霸道气焰。
　　“这可由不得你。”月未明笑意盈盈地摇了摇头，“‘四圣君’你们就代本君好好招待招待‘东祈之君’吧！”
　　“是，主人。”听命后，玄衣的墨容，青衣的颜朔，黄衫的楼战齐身迎上前去。

　　这时，却见沉默许久的爱晚飞身挡在了君莫问身前，拦住众人，哭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够了，真的够了…芸悠的尸骨还未寒呢!孩子已经没有母亲了，还要让她没有父亲吗？小芸悠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说罢她又转身，走到月未明面前，“扑通”跪地，垂首道，“主人，爱晚求您放过君莫问吧。”
　　“小妮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月未明凤眼微眯，蹙眉，似在思索着什么。
　　“爱晚，何苦？”君莫问叹息，摇头道，“不值得...君某贱命一条，死生由命，莫求于人！”
　　“你必须活着...”爱晚冷然应道，“你们偶为共命鸟，不过都是可怜虫。该结束了，你比她惨，这个情，是我该替你求的。毕竟，芸主子走得很幸福，她这一辈子都以为你是爱她的。君莫问，这辈子你的苦，只怕无人能分担的，此时此地，我若再不说些什么，我会内疚一辈子...主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您而错，怪不得他的。”
　　“是吗？因我而错？”月未明嗤笑，“你倒是说说呢？”
　　“主人，你忘不掉，放不下，却又求不得。爱恨痴缠，终究迷了心性...”
　　“闭嘴...”月未明凤目微嗔，挥掌便要拍去。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触摸到爱晚命门时他突然收住了力道，这时，周遭也响起了疾呼。
　　“爱晚—”“小丫头—”....“未明，住手—”
　　“爱恨痴缠，哈哈哈哈....小妮子，说得好呢！只是你可知情为何物？君莫问啊君莫问，真有你的，罢了罢了，无论对错，从此本君与你死生不见！”说罢，月未明拂袖而去，他来得仓促，亦去得匆忙。他走时，气焰嚣张如故，只是眉尖眼角流淌着的哀伤一眼可见。他丝毫不愿停留，一晃就消失了身影。
　　目送那消失的背影，窝在君莫问怀中的月胧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死生不见，呵...未明啊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