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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魂兮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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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
百年的光阴流转,六世的颠沛流离。
寻一人,在日暮朝夕。兜兜转转,身似蒲草、心如磐石。
六世之前,天启国太子月胧明弃国散发,乘一叶扁舟飘然而去的事情早已成就一段传奇;六世之后,海外神洲明月楼头再此燃起“胧明灯”,从此神州大陆风云失色。
再一次的降生。
月胧明睁开惺忪的眼,他仔细地瞧了一转,累了,沉沉地闭上眼,习惯性地思念起一个人。
这一世,那个人又会在哪?是否安好?是否真能断了他固执的牵挂?
三百年,六场轮回,大江南北、神州东西。
月胧明毫无线索地寻觅着那个令他心心念念的人。
每一世,只一眼。
那人亘古不变的容颜、浅笑俊朗的眉眼、临风玉树的身姿,纵使置身于千百人潮的闹市,他也只一眼就已认出他来。
一缕幽魂,故人依旧,此情何在?最怕相逢却不识,情已逝、心成殇。
最后一世,这仅剩的几十年。若仍然不能结尽同心缔尽缘,前尘往事皆会烟消云散!从此尘归尘、土归土,轮回中也不复再见。
想到这里,月胧明勾起嘴角,笑得一派天真。
“莫问,快看!孩子笑了。”温柔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缓缓地睁开眼,当瞧见床上女子苍白秀丽的面庞时,竟有一刻的失神。
这张脸,酷似六世前的他。只是那时,他是大月王朝的第一美男子,“天启胧明,倾国之君”。那张能令天下颜色尽黯然的容颜却累极了他一生。然而,眼前的女子,看似是幸福的。
美丽的女子抬起低垂的双眸对上守在身畔的俊朗男子,她伸出右手拉了拉男子的袖摆,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却因欣喜恢复了一丝血色。
“芸儿,好生歇息。孩子就让爱晚先带下去照顾着,晚点儿,再抱来陪你。”男子心疼地握住她纤细修长的右手,温柔地说道。
立于一旁的红衣女子笑盈盈地看着,待床上的人儿点头,这才上前一步接过孩子,悄无声息地退下。
这时,月胧明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子,人倚靠在爱晚怀中,四周环顾,心湖荡开。
三百年,魂兮归去来。
试问此间何处?不正是明月洲上明月楼。小楼中的摆设一如当年,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今日,再也寻不着那个临窗画眉的潋滟女子,还有谁能舞一曲惊鸿踏影?
六世大富大贵之家,平安喜乐、一世无忧的生活早已令他麻木。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何不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轮回之间,其实早就断了生死之念。每一世都活不过而立,即便遇见了那人,也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交汇,他有他的车尘马足,他却是他的求不得、舍不得
这一世,终有尽头,即便求不得、舍不得,亦拗不过天命。却是未能想到,竟能魂归故地。这样、也好!月胧明默默痴笑,眼中泛起盈盈泪光,却未有半点声息。
“爱晚,芸悠的情况怎样?”红衣女子刚刚掩上门扉,门外守着的一行人便迎了上来。为首的玄衣男子更是焦虑关切地询问。
“放心吧!母女平安!”爱晚甜甜地应道,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小人儿摇了摇。
“太好了!看看,看看…我就说么,一定不会有事的。”斜倚着红柱的青衣男子松了口气,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将右手的玉笛在胸前划出个优美的弧度,漂亮的娃娃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我进去看看。此番折腾,芸悠的身体必定大损,她那体质…怕是吃不住。”玄衣男子依旧不放心地蹙着眉,他扫了一眼爱晚怀中的孩子,便径直走开了。
爱晚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许久,她嘴角泛起自嘲的微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眉间眼底尽是层层愁波。
月胧明看得真切,心底一阵唏嘘。原来,爱恨痴缠,人间如是。他看不透的,其实又有几人真能看透。
沉思间,猛一激灵,刚刚似乎听到“母女平安”。
“哇——”。
他不由得哭出声来,声声撕心裂肺。现世这具小小的身体竟也本能地因为激动而战栗。“母女平安”,难道是说…
遥忆当年,长河落日,满目苍夷地。
锦衣华服的那人,负手迎风而立,“胧明,下一世你若是女子,我定不相负。娶你为妻,弱水三千独取你一瓢饮!”
闻言,白衣瑟瑟的他,青丝垂落,惨然浅笑,“风静海,你说过的话可要牢牢记住!”
于是他怪不得、怨不得,那人要的是一生一世的妻,可陪他相携而立、挽手人前的人,那人怨这情深缘浅,怨他是男子,他受得,他只等哪一世得一个女儿身,问他是否,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移。那时,他若不能,他便...其实,他也不知待到那时,自己会怎样。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一切便再无意义。
只可惜,轮回六世,他皆为男子。及至此世,早已不再奢望,竟能圆了旧梦,是该欢喜,还是悲戚?
当下,月胧明心底百感交集,两行清泪奔流不歇。哭累了,他阖上眼,沉浸在过往种种里,心痛得不能自己。
一世又一世,不存有记忆的那人始终不知他痴痴念念寻觅千百度的艰辛,只为那一句“下一世你若是女子,我定不相负”;然而他亦始终不曾是女子,每一世的顾盼惜朝,终究沦为一灯如豆时的黯然神伤。
六世相望,情深缘浅。
纵然千山万水之遥,冥冥中注定相逢;却是近在咫尺之时,恍惚间彼此错过。
那个人似乎从来不曾记得世间曾有一个他,从来不曾…
襁褓中的月胧明记起百年来的种种,觉得恍若南柯一梦,只是这一梦还未到尽头。
所谓痴缠,不过如此。
他睁眼凝视着红衣女子,心中涌出千言万语,句句都能击碎彼此心间温存旖旎的梦境。
只是,有些话,终究是不能说的。
在若干年后,又经历过一番风雨,再回首时,他对爱晚说,“你心中有他我早就知的。晚姨,无论怎样,卓雅只愿你幸福。这辈子,幸福就好!”
爱晚沿着长长的回廊,向院落深处走去。
月胧明阖眼,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累得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安心地躺在另一个人的怀中。那人啊,一抹红似要灼伤她的眼,那张脸酷似三百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皆为男子。区别只是,三百年前的他素来一身白衣,清贵无瑕,不似世间花。而眼前的男子,百媚千娇亦不敌他薄唇浅笑,他是注定要惑乱众生的。
红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中,时而用其白皙纤长的手指划过她粉嫩的脸颊,又饶有兴致地点在她的唇畔逗弄。
突然,男子凤目微眯,笑意盈盈,声音魅惑诱人,道“不愧是月家的孩子,打小看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可如何是好?‘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我的宝贝,此后就叫你月夜心可好?明月若有心,定也似你这般冰清玉洁吧!”
男子笑得甚是妩媚,月胧明却总觉得那笑中竟有着隐隐的遗憾和悲戚,越发觉得男子不恣狂荡的样儿通通来得不真实。
明月洲上的后人,三百年前自己,浮华过眼,一切枉然。
他情不自禁地回忆着三百年间的遭逢,只觉得一切寂灭归于起始。
魂,自哪里来便从哪里归去。三百年前,天启大月王朝是他缘起之处;此世,明月洲便注定是他功德圆满之所。打来处来,往去处去,万物有灵,天道如斯,冥冥中早有安排。
这一世,再无月胧明。终成女子的他此生此世只求一个结果,纵然魂飞、即使魄散。
念及此处,她抬眼对上那个笑意正浓的男子的碧眸,娇憨地笑开。男子瞧见,一刹那的惊愕,优雅地将她托起,而后,魅惑的声音响彻厅堂,“我的宝贝,必定倾国!哈哈哈哈…”
月胧明闻言,笑得更酣。只是这憨态里却有着别样的心酸,无人能懂。
那是他的过往,与人无关。三百年前,那一夜,那个人拥他入怀,在他耳畔轻轻地呢喃,“我的胧明,倾城倾国。”可笑啊,纵然“倾城倾国”又能怎样?守不住那个人,只困住了自己罢了。睥睨天下的那个人为了半壁江山,为了男儿志向,终究还是将他舍弃了。
这一世,道休孤密约,鉴取深盟。如若相负,他必罢手。
“主人,天色暗了,小姐怕是一直惦记着孩子呢!爱晚想...”爱晚望向窗外,侧身,迟疑道。
“想抱孩子回去...哼,小妮子,你好大的胆子丫!可莫要忘了明月洲真正的主人是谁?”红衣男子勾起唇,笑了,笑得轻蔑犹显。他搂着月胧明慵懒地坐下,仪态风流。
“爱晚不敢。”爱晚打了一个寒噤,退到一旁,低垂下眼睑。明月洲真正的主人吗,她怎会忘呢?只是,她真的快忘了眼前人旧日的模样了,那个人怕是早已不存在了吧。
“不敢吗?哈哈哈哈...敢也好,不敢也罢,我没兴趣知道。我只要你明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红衣男子一边逗弄着月胧明,一边看似随意地说着。他薄唇轻启,美目顾盼,风千万种。
闻言,爱晚脸色惨白,举止有些无措,欲言又止。慌乱间,她垂首,眼底竟是悲凉。
“怎么,不说话了?哼...不说话,是吗?”男子说得轻巧,爱晚听得呼吸都慢了一拍,“那就去告诉墨容,提君莫问的项上人头来见吧。哎...既然孩子都有了,那人也没必要活着了!”
“不!主人...主人,爱晚求您了,不可以啊,不可以啊...”爱晚“扑通”一声跪下,摇头道。
月胧明想起了那个玄衣男子,琢磨着墨容,说的应该就是他吧。
“不可以吗?我说你是真的忘了明月洲的主人是谁了吧!去,把孩子给芸悠抱去吧!”男子起身,爱晚迟疑着起身上前,接过他怀里的月胧明,男子勾起嘴角继续道,“可要记得告诉墨容,本君要君莫问的人头,就在今天...”
“主人,君莫问若死了,芸主子也就活不成了...”爱晚只觉手足冰凉,抖得很是厉害,吃力地恳求道。
“是吗?”男子拂袖,径直离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爱晚回过神后,却又听得真真切切的一句,“他们若是二人一命,本君也只能将其厚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