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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狭小的房间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让信广有些干涩的眼更觉刺痛。但这点细小的痛楚还比不上此刻烦扰着他的头疼情势。
      从刚才起,在这个不足四畳半【注一】、犹如茶室般拥挤的室内,信长和与兵卫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对峙着。而没有和信长的妻子浓姬夫人一同溜号成功的信广,不幸地变成了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如同隔离带般的存在。
      信长饱含怒意的眼神和与兵卫冷然无比的决绝情绪同时灌注到信广身上,令他坐立不安,不想再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刻。
      偏偏当事人都满足于这种静默的对峙和示威,谁也不想先开口先说话。信广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来到那古野城,他似乎越来越经常陷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可奈何的境地。
      已经过了午时,忙碌了一晚上的信广非常困倦,却因为眼前的两个人没有办法去休息。本以为自己完全被无视了而企图悄悄退出室外的信广,却在刚起身的同时就被信长扯住了衣角并报以凶狠的眼神威胁。进不得又退不得,无聊之下信广只能强打起精神慢慢回忆引起眼前情状的根源来。
      那是差不多黄昏的时候,刚准备用饭的信广被毫无预警就冲进自己房间里来的信长吓了一跳。虽然信长没礼貌是大家都清楚知道了的事,但像这样彩绘了脸和胸口、一副歌舞伎者【注二】模样的信长却是信广不常见的——自从前田家【注三】那件事后,信长就不太“盛装”外出了,虽然该捣乱该闯祸的时候他还是一样捣蛋一样闯祸。
      和平时一样,信长绷着脸二话不说就拉起信广往外跑。百忙之中不忘记套上草鞋的信广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进了马缰。
      信长一声令下,一骑当先,十多骑人马就此驰出那古野城。
      在马上好不容易晃回神的信广这才发现,同行者多如信长一样打扮,全是十四五六岁的少年,其中还有信长平时最疼爱的小姓犬千代和久太郎。一个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好胜热血的表情,信广看在眼里,心底暗叫不妙。
      果不其然,信长所前往的方向是织田大河守信友作为城主的清州城。之前由于今川氏和信秀【注四】之间的冲突,包括信广所拥有的安祥城在内,信秀一方不论在军队实力上还是在对周边势力的实权掌控上都遭受到不小的打击。这使得信秀曾经的家主、尾张下四郡名义上的守护代织田信友蠢蠢欲动。
      织田信友招兵买马、意欲挑起攻伐的种种小动作当然经由细作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信秀耳里,而被谋划的信秀本人却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老神在在地与其宠妾岩室夫人成天嬉闹玩乐。家臣之中不乏担忧皱眉之辈,无奈有着尾张之虎之称的信秀一向强势,即使家臣们提出了建议,也并未得到家主的支持。
      在眼下这种情况,信长带人化了妆前往清州城的目的,信广只需稍一猜测就略微明白了。
      要是真如他想的那样,那信长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就是着实胆大心细敢于一搏到一定程度了。
      抱着“看看这个弟弟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的想法,信广一声不响地跟在信长身后。少年迎风疾驰的背影,潇洒而充满活力。
      信长果然没有让信广失望,一群人到达清州城外围后,信长带着几骑便冲到城门前叫阵。此时已经入夜,城中人大多已经进入梦乡,被信长这么一吼,城门的守卫在瞌睡虫被震走的同时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好不容易城内的百人长冲出来指挥弓箭手向信长等人瞄准时,清州城背靠的树林方向却飘来滚滚浓烟。火势很快通过树木传递到城内。不到一会儿,就火光冲天。
      被染成暗橙色的天空下,混合着人们慌乱的叫骂声和泼水的声音。
      原来在信长叫阵转移注意力的同时,犬千代和久太郎已经分头绕道城堡的左右及后方四处放火。
      看到大火越烧越旺,信长映着火光的脸上浮现起一丝不屑又得意的冷笑。城门上跌跌撞撞跑上来一个四五十岁的武将,男人的盔甲都没穿戴整齐,但这却不妨碍他对着城下看不清脸容的敌人拉开弓,一箭射将过来。
      信长鄙视地哼了一声,轻巧地避开了攻击,大声吹了一声口哨,所有少年回应着跟在信长身后,一行人在树影和夜幕的隐蔽下,于敌人的大骂声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一如来时那样突然。
      “三郎……”
      咧咧风声从耳边划过,信广的问话被信长打断。少年略略侧过头,薄薄的嘴唇勾起无情的弧度。
      “父亲有细作在清州城,我自然也有。”
      所以,清州城背靠着树林的地方其实是新建粮仓的事,我非常清楚。
      少年眯着眼睛,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信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坂井【注五】那老家伙居然敢向我射箭,我会很快让他后悔自己竟有胆子干那种蠢事。”
      似乎不忿年长武将的行为,信长很轻却不乏霸气地说着。
      霸道的少年那种锱铢必较的怨念表情,居然让信广觉得很可爱。信广甩甩头,不由得想到那个老爱捉弄儿子的父亲。
      父亲之所以不动声色,难道是猜到信长会先于自己动手的缘故?
      说起来,信长手中的资源从来逃不过信秀的眼睛。而信秀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这个嫡长子的性情。所以,信秀才能那样高枕无忧地和小妾玩耍,视忧心不已的臣下之言于不顾吧。
      而织田大河守信友在受到这次教训后,恐怕暂时会手忙脚乱,一时分不了心来向信秀叫嚣了吧。
      回到那古野城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中午。饶是正当青年的信广,也因为长时间骑马和一晚没睡而疲惫不已。
      十多骑人马进入那古野城门的时候,信长毫无预警突然跳下马。信广拉住马缰才发现,与兵卫竟然等在城门口,正以非常不赞同的眼光注视着信长。
      “少主,请随我来。”文质彬彬的青年一如往常温文有礼地说着,略带红丝的眼睛说明了他也整晚没睡的事实。
      看出眼前人不好相与的信广正想同其他作鸟兽散的少年们一起走人时,却听到青年不卑不亢的声音,“三郎五郎【注六】大人如果方便的话,也请一起。”
      虽然嘴里说着“如果方便的话”,但青年的口吻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信广无奈地跟在两人身后,心里抱怨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话的同时,不住地腹诽为什么与兵卫要教训自家少主还得搭上一个极端无辜累了大半夜的自己。
      被与兵卫带着进入本丸某个窄小的和室,接过浓姬夫人带人端来的热茶,刚喝过一口,看见浓姬夫人退出门外而再次尝试着要告辞的信广,被信长恶狠狠地扯住了衣角。
      …………………………………………
      无语问苍天的前安详城主无奈地静坐原地,开始做那古野这场君臣冷战的唯一观众。
      良久,率先忍不住的人居然是与兵卫。
      “少主,您这次真的太过分了。”青年嘴里吐着尊号和敬语,所说的实质内容却充满了不满和责备。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少年冷笑着,“不过是在清州城放了把火罢了,还是说,与兵卫,烧了清州城的粮草让身为河尻家继承人的你心疼了?”
      “……”与兵卫皱着眉头,终于叹了口气,“您明明知道,自从跟随了信秀主公,我就……”
      “你跟随的人是我!”少年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突然啪地一声站起来,愤怒地吼道。
      这种表情看在信广眼里,却稍微有些别扭——信长就好像一个得不到想要玩具的小孩一样任性。
      这孩子,难不成是在嫉妒自己的父亲?不会吧,啊哈哈哈。
      信广不由得摇了摇头,挥去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
      “我是被信秀主公派到您身边的。”青年淡淡地说,“只要信秀主公一句话,我就会回去古渡城。”青年顿了顿,选择了更为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您大可不必担心,自从追随了信秀主公,我和清州城的河尻左马丞大人的交往就中断了。作为侍奉胜幡织田氏之人,我绝不会背叛信秀主公的。您这次行动我并不想过多置评,但您是织田家下一任家督,明国尚有‘君子不立危墙’的说法,您这样轻易地将自己的生死置于敌人弓箭之下的做法,我无法认同。您如此做并不会令信秀主公高兴,只会令他失望而已,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对自身的安危如此儿戏!请您多少学学您的父亲,成熟一点,今后千万不要再做出这样争一时胜负的幼稚行为了。”
      “我……”
      还未等信长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与兵卫责难的眼神便落到信广身上,“三郎五郎大人也是,既然在少主身边,就请您好好地制止他这种无谋的行为。信秀大人之所以让您和信长大人在一起,是为了让您和信长大人好好亲近,今后成为信长大人的助力,并非让您在那古野城看戏。请您抱着对信长大人尽忠的觉悟,约束自己和信长大人的行为。”
      …………这……
      不能不说,信广被与兵卫一席话讲得目瞪口呆。连他自己都不认为那个成天笑嘻嘻的父亲对自己有这样的期望,与兵卫的话实在让他有些无法领会……不,该说是接受无能吧。
      父亲,真的是因为有这种想法而把自己丢在那古野城的吗?不会吧……
      信广一时间只能苦笑。
      的确,信广是有些看好戏的心态,但那仅仅是因为事不关己罢了。信长虽然是信广的弟弟,却既不同胞也不亲厚,自己不添乱就不错了,还要对他尽忠?虽然信长是嫡长子,但并不代表百分百就会成为家督。自己的宿命,只是对今后成为家督的男人尽忠而已。信长在成为家督之前,都不会成为信广的主公。对这样的弟弟,信广是不可能产生忠诚义务的归属感的。
      信广明白自己在逃避,或者隐隐之中,信广有种自己并不比信长差的想法吧。虽然信长深得父亲的喜爱,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出生好吧。尽管夜袭清州城的信长让自己有些刮目相看,可那也不能完全让信广产生臣服之心。
      信广并不想相信与兵卫的说辞,事实上,他是拒绝相信的。
      即使父亲待他不是最好,即使他从来没有获得家督之位的野心,此刻,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输给了信长。
      “请你们在这里好好反省。”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与兵卫站起来,极端利索地开门出去,并拉上门扉。
      室内只留下信长和信广两个人,各自不爽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信长愤怒地坐了下来,不满一盏茶时间,又狠狠躺倒在榻榻米上,翻过身子背对着信广,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原本还满是睡意的两个人,被以各自不同的理由打击了之后,现在是谁也睡不着了。
      彻底地。

      -待续-

      【注一】一畳是1.62平方米,四畳半就是7.29平方米。
      【注二】奇装异服。
      【注三】请见拙文第三章。
      【注四】信长的父亲,古渡城的城主。
      【注五】即坂井大膳,清州城织田信友麾下三大家臣之一。
      【注六】信广的通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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