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绘梦》夏韵

8、双逝（二）

　　五年前的泉州，当张夫人还叫崔敏，十九岁，刚同人定了亲。
　　崔敏有一双胞妹妹崔阮，两人似一人，感情甚好。双亲在两人幼年时便已西去，留下一对血脉相依为命。奇迹般的，姐妹二人已经十九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媒婆来了三四次，对象是同城开药铺的王二，幼年丧父，家中只有一老母，倒也跟崔家挺般配。在媒婆好说歹说下，崔敏便给自己定下了这门亲事。
　　婚后的日子倒也过得美满，崔敏自小料理家事，过门后把王家从上到下打理的干干净净。年老的婆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能得到如此好媳妇，她心满意足。何况崔敏小时候念过书，闲时也能帮上店的小忙。
　　所有人都认为崔敏王二这一对犹如鸳鸯般的伴侣能长伴一生，真正的执子携手，与子偕老。未料崔敏的同胞妹妹崔阮，将一切美好给打破。
　　那一天正是五月端午，家家团员过节的好曰子，崔敏叫了妹妹到夫家一起过节，自从她成婚后，妹妹便一人生活，孤苦无依的，她突然为自己早出嫁而有些后悔。
　　如果当日，先把妹妹的终身大事定下来，那她现在，也该是幸福的！！
　　“阿阮，姐姐一定会帮你找个好人家，不再让你受苦。”她握着胞妹那洁白如玉得手，发誓一辈子再不让她受累。她要让她过得富足。
　　转眼到了六月天，泉州的天气热得如火烤，崔敏从家里取出浸泡在井里的绿豆汤，给婆婆留了一碗，自己也没顾上喝一口，提着篮子便往药铺走。
　　头顶的太阳毫不吝啬地照着，她脚步飞快，边走边用衣袖擦汗，不一会便到了药铺。由于夏炎的关系，药铺里抓药的人还真不少，大多是买些去热防暑的常药。
　　崔敏放下篮子接替上丈夫的活，催促着他去喝那消暑的绿豆汤，边麻利地给人抓药，大家都亲切的称呼她为王夫人。她虽然满头大汗，却笑得欣然，为夫如此，她是心甘情愿的。
　　好不容易人终于少了，她来到一边的夫君身边，收起空了的碗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先回去吧！”他催促着。
　　她看一下日头，又看了下店堂，“看来今天也没什么生意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店铺哪能这么早关门的，你还是先回去吧，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王二没有了往日对妻子的关心，说话也是冷冷的。
　　崔敏吐了一下舌头，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让人心情烦躁，所以王二最近说话口气都不怎么好听，对她也有点不耐烦。知书达理的她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提了篮子回家去。
　　刚出店门便被一旁的许大婶叫住，许大婶是做点心生意的，对人老是憨厚，儿女孝顺，世间平常的幸福之家。对这个长得俊俏，温文有礼得女子充满了好感。
　　“许大婶，生意可好？”崔敏客套地寒暄着，用袖子扇了扇风。
　　“好，好，”许大婶笑得眼睛都弯了，“王大夫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俊俏又知书达理的好媳妇，大热天还天天送解暑汤给他，也不知上辈子休了哪些好福气。”
　　对于这种夸赞，崔敏心里是甜的，然她只是淡笑不语。对仍在喋喋不休的妇人点了下头，转身走了，也并未在意她所说的话。
　　她每天除了要照料年迈的婆婆，把家里一切打理好，还要考虑着妹妹的终身大事，忙忙碌碌不得空闲，日子倒也过得舒心。
　　这日媒婆找上门来，说是城中张家之子，二十岁，一表人才，自小识字，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境倒也不错。只要女方一嫁过去，便是如做夫人般的享受。
　　崔敏对这张家倒也有所耳闻，张家长子张世青自幼便在父亲的书斋内习字，只可惜这张世青一度考试未中，仍是只有秀才之称。便有来日继承书斋，当个先生的打算。家中尚有一母一妹，待人和气，倒也不怕会受气。
　　崔敏是很欣朗的，妹妹能有个好归宿，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送走了媒婆，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将此事同妹妹提及。
　　她挎上篮子，如往常般的往药铺而去，今日晚了将近半个时辰，怕夫君等得急了，脚步不由得快起来。
　　刚到药铺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爽朗得笑声，夹杂着年轻女子的细语。崔敏略微怔了一下，脸上泛出笑容，踏入屋内，不管不顾地往内堂而去。
　　堂内和王二正谈笑着的，正是崔敏的妹妹崔阮，原本说得正欢的她见姐姐到来，立即停下说到一半的话，竟有点无措起来。
　　王二站起身迎上妻子，却只接得她手中的篮子。崔敏整个人已经往胞妹那边迎了过去，
　　“阿阮，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她握着胞妹的手，满脸关切，怕她是因身体不适才来药铺寻姐夫诊治。
　　“没有，我很好，只是有点想姐姐姐夫了，才冒昧打扰。”少女有点无措地低下头，不敢正视姐姐的眼睛。
　　“没事就好！”崔敏松口气，坐到一旁椅子上，已全然忘了一旁的丈夫，只顾同妹妹说话。一问一答间，阳光已渐渐隐去，空气中燥热的水汽也逐渐被即将到来的夜风吹散。崔阮看了下逐渐黯淡的日光，便要起身告辞，被崔敏拦住。
　　“今日便同姐姐一同回去，住下吧！”她这时不想同这唯一的妹妹分开。
　　崔阮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正在给人把脉的姐夫，脸颊蓦地一红，迅速低头，侧过身去，“姐姐，还是算了吧，今日，今日我便回去吧！”
　　她说完就走，被崔敏一把拉住，她笑得灿烂，“傻孩子，天都黑了，姐姐送你回去。”
　　也没有拒绝，少女径直向外走，跨出店门时又往里看了下，依依不舍的神情。
　　这一切，崔敏都未在意，她忙着拿些补品给妹妹带上。
　　其实崔阮住得离王家并不远，仅隔两条街。然泉州这地方，一旦入夜街上便行人稀少，除了城中心几处戏场之地，整片整片都是黑色不见灯火的空洞。
　　崔阮走得很快，和姐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却始终没有正视胞姐，一味的低头前行，手指不时卷着衣袖，眼神闪烁。
　　“今日媒婆来了，说是城中张家长子，人品长相具备，姐姐想给你定下来。”快到门口时，崔敏终于说了出来。
　　只是一瞬，原本走在前面的少女猛得停住，迅速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胞姐，牙齿咬住嘴唇，良久方才开口，“姐姐，你要阿阮出嫁了吗？”
　　崔敏笑笑，抬手帮妹妹把脸上的发丝拂开，“阿阮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姐姐，不是我不想考虑，事实是我还未找到合适的啊！”少女有些急了，眼眶微微泛红。
　　“哦，那阿阮心目中可有中意之人？”做姐姐的知书达理，自然知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如若一方不愿意，那强求而来的只有姻，没有缘。
　　姻缘姻缘，如若缺一，便无法美满。
　　少女眼神闪烁一下，吞吞吐吐方才道出，“阿阮希望能找个似姐夫的男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崔敏一怔，世间许多女子心目中都有一个崇拜的男性对象，希望在找寻伴侣时能尽量找个相似的，便也心满。哪些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形象，有父兄，有儿时玩伴，而以姐夫为参照的，却是初次听闻。
　　转念一想，姐妹二人自幼无父无母，又无兄长，恐怕第一个出现在阿阮生命中的男子，便是姐夫王二了。那么，她把姐夫当作崇拜对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况且，王二长得也算俊朗，又持家有道，以他为参照，也未尝不可！
　　“姐姐明白了，我会尽量留意，帮阿阮找个好郎君的。”她拍一下妹妹红透的脸，并未多想些什么。
　　“姐姐，”少女终于鼓足勇气正视姐姐的眼睛，“阿阮想过了，如果和姐姐共侍一夫，也未尝不可啊！”
　　崔敏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上凝上层冰霜，手中的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同自己有着几乎一样脸庞的少女，手指慢慢收紧。
　　“阿阮，你累了，早点休息吧！”到底是知书的女子，此刻也知如何压抑自己的感情，以免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