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之旅》淡紫色的茶杯

118、第一百一十七章 去与留【三】

　　当看见神殿里那个正在来回踱着步的娇小身影时，菲莉雅和查理不禁相视一笑。
　　“哎呀，看来她准备亲自回答你的问题了，菲莉雅。”查理很及时的收住了脚步，又看了席薇的背影一眼，眼里是满满地宠溺，“这真是再好不过了，那我就不进去了吧……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作为女人之间的私房话比较好哦。”
　　菲莉雅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护卫长大人真是体贴啊——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只是担心席薇怪罪你在失落神殿里动手杀了人呢？”
　　男人伸出修长的食指，慢条斯理的晃了晃。
　　“大祭祀小姐，你没有搞清楚情况哦~虽然失落神殿名义上属于深渊之主的势力，但真正的话事人却是历任魔族大祭司呢……那么菲莉雅小姐，方才你可是默认了我的举动哦，请为我负起责任吧~”
　　菲莉雅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对方饶舌，任凭他打了个响指，消失在自己面前。查理把空间留给她和席薇，除了菲莉雅点破的理由，不愿在其他人眼中落下逾越职权的话柄，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菲莉雅摇了摇头，将遥远的某处的那道光柱彻底从脑海中清了出去，然后走进了神殿。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席薇迅速的转过身来。看到菲莉雅，她眼中明显的出现了喜悦的情绪，当然，席薇并不会直白的告诉对方自己的感受。
　　“吾应该说过，汝不可离开吾所限制的地方，菲莉雅，”小女孩刻意板起脸，用平板的声音说道，“可是不久前，吾还感觉到汝的气息出现在灵魂神殿与失落神殿之外的地方，汝不打算为此解释么？”
　　菲莉雅垂下了眼帘，嘴角却出现了微微的上扬。查理说得没错，席薇与自己一样，并不是“纯粹”的魔族，至少，她们的思考方式，与“纯粹”的魔族思维大相径庭。比如现在，自己的存在明明对席薇没有任何帮助，她却依然担忧自己的安危，只不过席薇表达自己的关心的方式总是比较让人费解罢了。
　　对于这样一个伙伴，菲莉雅扪心自问，她无法在对方最需要自己——哪怕只是需要自己现在所代表的身份——的时候，独自离开。
　　——也许选择留下，对我和罗伦斯而言，才是正确的决定。
　　菲莉雅这样想着，看向了席薇的眼睛。
　　“女皇陛下的命令，我是不敢不从的，”她径直走过席薇的身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您的护卫长之前做了一些比较冲动的事情，我随他去善后罢了。”
　　席薇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不在意的耸了耸肩，看来是已经对片刻之前所发生的冲突有所了解。
　　“那么，结果呢？”
　　“结果——他带我去了能够看到灰色之地入口的地方。”
　　在菲莉雅的话音落下的同时，席薇的视线便一下子锁定在了她身上。“灰色之地的入口”——这个敏感的词汇显然就是菲莉雅抉择的关键。因为那道光柱，不禁通往神魔战场的灰色之地，同样能通向诺亚世界。菲莉雅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最后，我选择回到这里。”她慢慢地说着。
　　听到她的答案，席薇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她盯着菲莉雅的眼睛，似乎在确定她是否言不由衷。最终，在看到菲莉雅眼中的决绝后，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菲莉雅，”小姑娘有些别扭的别开了脸，肩膀有些起伏，“对不起……还有，谢谢……我……”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席薇怔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眼中刚刚消失的不安又开始汇聚。菲莉雅同样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肠实在是有些太坏了。
　　“当然，并不会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够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席薇。”
　　“……吾记得吾已经让查理这么做了吧？！”席薇也意识到了菲莉雅对自己的小小的作弄，这让她有些不满，或者说，是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措吧。
　　“嘛……可是你的护卫长似乎认为我的问题更适合作为女人自己的私房话呢。”
　　“……啧。”席薇小声的咂咂嘴，却是默认了查理的话，“我讨厌和别人解释……算了，我没什么耐心，要我来回答的话，你只有两次机会。”
　　菲莉雅笑了笑，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然后做了几个深呼吸。
　　“那么，第一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答案。片刻之后，她抬起了头，“告诉我，奉献契约是什么？”
　　*
　　如果说光明教廷总部——圣·白莲庭上方那永远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晕的魔法屏障为这片原本常年寒冷的土地带来了永恒的春天，那么在冰封荒原与神语庭园交界的那几乎堪比神佑帝国国境线的钢铁城墙，无疑就是这片神之圣地安全的绝对保障。长达数万米的精钢堡垒在淡蓝色的天光之下，并没有被柔和分毫，就那样突兀的伫立着。
　　以圣·白莲庭主殿——神谕大教堂为中轴线，整条堡垒防御线被对称的氛围两部分，分别属于历代均为光明教廷服务的两大古老家族——“神之忠犬”迪特里克，以及“影牙”贝特勒。两大家族可以看做光明教廷的附庸家族，前者为教廷提供大量军队成员，后者则负责执行教廷下达的暗杀任务。
　　作为迪特里克家族的第四十六任家主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路易斯·迪特里克像所有贵族子弟一样，从小接受了相当系统的教育与训练，然而作为家族中的次子，他对权力并不热衷。甚至于，当三年前他被教皇任命为圣女丝兰·加尔菲的守护骑士时，他也不太情愿，只是迫于家族的压力，才没有回绝。
　　今天，家族的议事厅上挂着黑色的绸布，在场的人都沉默着，哀伤而压抑的氛围在静静地蔓延。
　　路易斯并没有穿着象征圣堂武士身份的银色铠甲，换上了他极不常穿的黑色长袍。他站在母亲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双眉微微蹙起，望向那幅掩在黑纱之下的画像。
　　画像上的男人与他有着七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粗犷与蛮横。路易斯抽了抽嘴角，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他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看向正低声抽泣的母亲。
　　“母亲，大哥他一定不希望让您如此悲伤。”一开口，路易斯便愣了一下——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如此明显的哽咽。
　　两天前，他刚回到圣·白莲庭，就接到家族送来的急信，信息很简短：威尔信病危，速归。这个消息对路易斯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甚至让他把丝兰的事情整个抛到了脑后。
　　然而，虽然路易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族领地，见到的却是兄长已经开始僵硬的冰凉躯体。
　　威尔信·迪特里克，路易斯同父异母的兄长，他的亲生母亲多年前已经病故，路易斯的母亲一直视其为己出。在路易斯的记忆中，自己的兄长虽然没有对自己表露过太多的关怀，但每当自己遇到需要抉择的时候，对方从来没有吝惜过帮助。路易斯能够离开家族，离开教廷外出成为冒险者，也是在威尔信的支持下才得以实现的。对此，路易斯深表感激。
　　然而正是这个曾给予自己无数次帮助的兄长，现在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
　　告别仪式安静地进行着，逐渐到了尾声。路易斯看着悲伤欲绝的母亲，本想搀扶她去休息，一名家族中的长老却唤住了他。
　　“路易斯少爷，”老人语气恭敬却疏离，“家主请您过去一下。”
　　路易斯皱了皱眉。从对方的语气中，他能够听出此时父亲召见自己的重要性。他唤来一名侍女，让她将母亲护送回房，然后便跟着长老走向了议事厅外的一条长廊。
　　领路的长老轻车熟路的拐过转角，在两盏壁灯之间停下来。他将胸前的纹章取下，嵌入墙上的某一处暗格，墙壁悄声而开。路易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安静地随他走进了暗门。
　　墙壁在他们身后合拢的瞬间，暗道里的魔法灯亮了起来，路易斯看到了这里的全貌——这同样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道紧闭的门。
　　老人领着他穿过走廊，在那扇门上轻轻的叩击起来。那似乎是一种暗号。叩击结束后，门开启了。
　　“家主，路易斯少爷到了。”老者恭敬的说道。
　　“很好，你可以退下了。”低沉而冷漠的男声从门的另一侧传来，老人得到命令后，立刻将身形遁入了黑暗。“路易斯，进来吧。”
　　“是，父亲。”路易斯应道。他整理了一下长袍上的褶皱，迈开了脚步。
　　密室出乎意料的明亮和宽敞，只是在这样偌大的空间中，摆设却少得可怜——一张长桌，两把软垫靠椅。长桌的另一端，路易斯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与另一位中年男人。而在长桌两侧，垂手而立的正式家族中的八位长老——包括方才为路易斯领路的那一位。
　　路易斯微微一愣，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大哥的告别仪式还在进行，而此时密室里的人显然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关键的是，不久之前，路易斯还在议事厅了看见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
　　这样的手段路易斯并不陌生，只要有法师的存在，制造出镜像傀儡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家族中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告别仪式更重要？用镜像傀儡出席，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路易斯冷冷的扫了一眼沉默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自己的父亲脸上。他似乎看见父亲嘴角有一个苦涩的弧度。
　　“你母亲情绪如何？”男人率先开口，直接将路易斯原本有些不满的情绪全数打回。
　　“……母亲已经去休息了。”路易斯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一些。
　　“路易斯少爷果然是个重情义的人啊……”这时，作为路易斯父亲身旁的男人开了口。不知道为什么，路易斯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阴冷的气质，这让他有些反感。只不过对方既然是长辈，他自然不会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男人狭长的双眼里似乎闪过一抹不甘，“这样说起来，你长年在外面……闯荡，虽然不务正业，倒是逃过了一劫呢。”
　　“卢瑟，”未等路易斯反驳，他的父亲就已经开了口，“路易斯是我的儿子，我并不认为他的选择有何不妥。”
　　被称为卢瑟的男人讪讪地笑了几声，不再说话。路易斯却被这个名字震得浑身发凉——卢瑟·贝特勒，正是光明教廷的另一家族势力，“影牙”贝特勒的前任家主，光明教廷之下的暗杀组织“厉芒”在他手下发展到了巅峰，而卢瑟·贝特勒本人，在大陆上更是有“眼镜蛇的毒牙”之称。
　　路易斯忽然意识到，虽然情感上无法接受，但自己兄长的葬礼在能让两大家主聚在一起密谋的事情面前，也许真的无足轻重。
　　“……父亲，您找我来……”
　　“是要让你知道一些事情，并且做一些安排，”男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但随即，他便用更强硬的语气补充道，“以家族至上的立场。”
　　路易斯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身为“神之忠犬”，他们的立场从来都应该是——“以光明神的名义”。然而现在，不仅父亲说的斩钉截铁，甚至连家族长老，还有卢瑟·贝特勒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我知道你的困惑，路易斯。但有些时候，知道得少一些未必不是好事。现在，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足够了。”男人声线平板，语气如同冰冷的公式，“辞去守护骑士的身份，并在三个月之后，继承迪特里克家族。”
　　“什……？！”路易斯浑身一僵。父亲话语中的某个词语让他想起了一个让他无法忽视的人。
　　“路易斯少爷不必惊讶……圣女的新守护骑士将会由我的女儿莫娅担任。”这时，卢瑟·贝特勒忽然插了进来，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阴郁的笑容。“毕竟在经历了上一任光明圣女的事情之后，守护骑士这个身份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呢……我说亚历克斯，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恕我直言，贝特勒族长，”路易斯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根据协议，守护骑士必须由迪特里克家族的成员担任。”他无法否认，自己不能接受这个安排的事实。
　　“住口，路易斯。”亚历克斯·迪特里克的声音骤然转冷，“这是最好的决定……这一次出事的，并不只有威尔信。”
　　此话一出，卢瑟·贝特勒的脸立刻变得扭曲起来。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此时他脸上的笑容真的可以称得上恐怖了。
　　“你可真是恶毒啊，亚历克斯……”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路易斯，“不错，路易斯少爷……离去的不仅仅只有你的兄长……还有我的儿子。”
　　“……请您告诉我更详细的事情，贝特勒族长。”路易斯倒抽了一口气。卢瑟·贝特勒的儿子，正是贝勒特家族的现任家主啊！究竟是谁，居然疯狂到同时杀死了两大家族中的重要成员？他隐约感觉到父亲和这个男人都隐瞒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然而，卢瑟·贝特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失所望。
　　“哦，不不，路易斯少爷……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知道后面的事情……剩下的，等到三个月之后我们再说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好了……我已经留得太久了，亚历克斯，希望我们合作顺利。”
　　石门缓缓合上，阻隔了路易斯的视线。在卢瑟·贝特勒的气息消失之后，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自己的父亲。
　　“你似乎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亚历克斯·迪特里克双手托腮，审视着他。
　　“……”
　　路易斯保持了沉默。直到刚才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愿意离开那个曾经与他一起战斗的，外表柔弱内心却固执得可怕的小祭祀。
　　“虽然这次我们失去了守护骑士的身份，但实际上并不吃亏。”亚历克斯笑着摇了摇头，“和出身大神官家族的前任圣女爱努瓦莎不一样，丝兰·加尔菲不过是当年被人从苍月帝国南部桑雷郡捡回来的一个孤儿罢了。说实话，对于这种于家族无利的守护关系，我倒是希望当时你能拒绝。况且，这位圣女似乎还和之前闹得很厉害的那个渎神者勾结过……啊，长老会给出的解释是她被下了咒，但是谁知道呢。”
　　“她……”路易斯皱着眉，觉得自己心脏的某处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不是那样的。”
　　“什么意思？”亚历克斯立刻发现了儿子不满的情绪，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你在意她？”
　　“……”
　　“路易斯，不要忘了我方才说的话。现在，你必须站在家族至上的立场。”
　　“……请让我考虑一段时间，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