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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想衣裳 ...

  •   娃娃既说不知,我也不能迫他说出个一二来,幸而我一向不是个严丝合缝、锱铢必较的人,过后便抛在脑后了。只是我抱他走那路远迢迢的时候,要给自个儿寻点福利。我道:“华儿,你化个成文姐姐大小的形态,自己走道儿可好?”
      珠华摇头,把脑袋靠我肩上说:“不会。”
      难得语速利落,声调干脆。
      我不死心,摆出拐孩子的笑脸说:“青姨一教,你就会了。”
      珠华嘴一张,打个哈欠说:“困……睡……”
      ……没动静了。这,这谁家养出来的孩子呀!
      这宝贝还扔不得,早上我照完镜子,提了包袱,抱孩子出门,前夜那男子竟千恩万谢的找了来,恨不得跪地下拜我两拜。我道无妨,唤他引我去看那女鬼尸首。原来那时我与女鬼缠斗在一起时,他早跑远了找人相助,回来时只见女鬼,却不见我,他急得四处乱找,幸而抬回女鬼入殓时,向主人家打听得有年纪仿佛、穿着相似的女子住着,才寻了来。
      那女鬼原是店主人的儿媳,新丧未久。他儿子昨夜出门买棺材去了,此刻已买了来。我踏入停灵之所时,只觉一股阴森鬼气。几个壮汉正盖了板,往上钉钉子,钉了两三次总钉不好,我正觉不妙。那棺材便左右晃动起来,盖板左摇□□似要落下来。我抱了孩子站在一旁看着,只见娃娃歪下上半身,把个肥嘟嘟莲藕手臂按在盖板边上……那女鬼就安生了。我想试试,我这么按上去,有这个效用没有。
      一个男子上前道谢,说亡妻怎样怎样。我便知晓他是负心人了,只问他续弦可寻得了没有。他呆了呆,说有个妾室,可扶正的,我只觉天地都明朗了,抱了娃娃便走。
      娃娃道:“青……莫气……不是总……”
      我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可气的。于是便觉出他这小身子委实不轻。而鉴于他按棺材板儿那把力气,等闲还真是扔不得。

      正午时候我随着那股水腥气进了山源郡的南门,珠华趴我肩上睡得正香。街上倒是安静,并没有随处可见的叫卖,只偶尔在街角设下几个小摊,摆着日用家什之类的东西。
      我寻了个清静些的客店,唤小二烧了水来,待放凉了把娃娃赶进去洗涮洗涮。娃娃他娘是水生植物,我做姨的怕他离得久了不精神。而根据他一路爱黏糊我,不肯下地走路的样子看,必定喜阴耐凉。烧水自是掩人耳目,哪有大秋天叫孩子洗凉水的呢。
      珠华瞌睡刚醒,先规律性拖长了音千回百转叫一声“青”。
      我怎么听怎么别扭,这是叫猫呢吧。这称呼么,他反正是屡教不改了。所以说,教育孩子要趁早,几百年都长定了型,我再怎么教也是白费口水。
      娃娃看了看水盆子,又抬头望了望我,双眼水灵灵、雾朦朦,跟姐姐当初瞧许官人那个样儿可以一比。
      我说:“脱衣裳,下水。”
      娃娃一怔,我以为他害羞呢,他把俩小短胳膊一伸:“青……给脱……”想我小时候那会儿,老实啊。
      我就跟剥粽子似的,麻溜的解了绳子,褪了粽皮,把那粉嫩嫩小胖粽子整个儿扔澡盆子里了。珠华不乐意了,怪我扔重了还是把他当粽子剥了,总之板着小脸蛋儿,背过小身子不理我了。
      他就是不生气,也理不了我几个字,孩子不能给宠坏了。我说我寻你成文姐姐去了,乖乖在这里泡着,他还不理我,头也不点一下。得,我这姨做的,带孩子不容易啊。
      我循着那淡淡鱼腥味且停且走,顾着旁人还不能大街上吐舌头,累得我。这一路便到了一处府门前,水腥味愈见浓郁。那府门兽头铜环,漆黑匾额,上书三字“山源府”。若是“三清观”、“相国寺”我也就凑活凑活准备着进去救人了。可小鲤鱼跑人家郡府衙门做什么呢,难道喊冤来了,不由得我疑心。
      我掸掸裙边绿丝绦,抖抖碧水襟袖口,装出一副温顺良家样儿绕着府衙走了一圈儿,没异常,只这鱼腥味必定是打里边儿散出来的。我再绕着往回走,边绕边想计策。走到侧门口时见一乘青罗小轿逶迤进门去,后面跟着两个小丫鬟,并一溜儿家仆小厮。这个排场比我见九娘子时差得远,与钱塘君他老人家更是不能比,咱是见过世面的,不能叫人多晃了眼。然而,那轿子里飘出的味儿绝不是凡人气息。我悄然化条小青蛇,攀在那轿沿上神不知鬼不察的随着进去了。
      我再巴着那轿门往帘子里吐吐舌头,细细一辨,果然不是人。没有井水气息浅淡,也不似湖水气息浑浊,倒有个泥沙味儿,像是……
      我正苦思冥想,听一丫鬟高声唱喝:“夫人过府。”这厢就住了轿,我赶紧往边上一闪,刚闪在轿帘褶皱里,便上来一个小丫鬟,打起帘子。跟着里面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涂得红艳艳蔻丹,戴着金玉镯子,另一个丫鬟紧赶上来扶着她下了轿。我探出蛇脑袋这么一瞧,这货,长得不错。
      但见她娥眉点翠,丹唇含朱,凝肤如脂,含羞若霞,风姿轻盈多逸态,颜色绰约不自持,真是美人啊美人。可惜小青我见多了花妖女怪,哪一个不是妩媚多姿、殊丽颜色,我自己个儿就不怎么难看,我还稀罕看她么。
      我再一看,便瞧出她不对劲了,她那柔弱弱,娇不胜风的模样,就像是化形化了一半,另一半放家里忘带出门的样儿。可惜了这花容月貌,不能长久啊。
      我甩甩我那长尾巴,一下勾住那五彩鸳鸯锦的裙子边,哧溜游荡过去,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盖住那荷叶纹,充当衣服花样儿,天衣无缝。看来我那隐身咒也是白学,压根儿用不上,我这天然色就能糊弄人。
      这妖夫人往堂上走了一圈,跟我外边走一圈也是异曲同工。只是她那姿态么,果然是风情万种啊万种。要我这么扭着走,姐姐非骂我不可,其实我能比她扭得更好些,咱要装良家么……
      妖夫人终于扭完,娉婷着往后堂去了,可怜那小丫鬟,扶了一路哇。我以为见完夫人,该见府尹老爷了,正睁大了蛇眼,其实我是单眼皮,目力也不甚好,于是乎做好准备,见识那凡妖的再度结合。如果那妖夫人有个娃娃就更好了,我这便可修书一封,告诉九娘子已得良方,有缘再聚。
      可惜妖夫人还没推门进去,廊上小丫鬟就往里报:“公子,夫人来了。”里面是位公子,不是个老爷,可若是老爷与妖夫人的公子倒也可喜可贺。我打叠起百样精神,从裙边儿上往里窥探。
      咦……一股水腥味儿扑面而来,小鲤鱼在里面!水成文怎么成了公子了,难不成是妖夫人生的?不能够啊。
      我攀着妖夫人一步三摇的进了门,左转右转绕过多宝格,终是进了里间。靠墙一架梨花木的大卧榻,设着引枕锦褥,摆着茶具糕点盘。一男一女斜靠在榻上解九连环。男子一身做功考究的白衣裳,年纪甚轻,头上戴的紫金白玉冠,半散着漆黑的头发,腰间一围翠玉腰带,配着墨绿丝绦。褪了鞋履,正挨着那女子而坐。那女子么,正是我苦苦寻找良久的鲤鱼精水成文,此刻她梳两个镂花小云髻,穿一身杏红绘花草的秋衫,双颊带泪,且惊且疑与那公子解九连环。且别说,这小丫头子这么一打扮,倒真有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样子。
      我嘶的一吐舌头,那公子是个凡人,还能把小鱼精逼哭了不成,就是我也没这能耐啊,果然妖夫人这里出妖人。我见他不是杂交品种,那个失望啊。只听妖夫人上前客客气气的道:“侯……公子,成文尚且年少,怕不堪驱使,我这里有聪明伶俐的,保管乖顺又听话。”
      语罢朝旁边使个眼色,上来一溜儿小丫头,个个粉面团儿捏的,八个正好凑一笼。那白衣公子头也不抬,只顾盯着成文解九连环道:“无妨。”可怜小鱼精抖抖索索,满眼哀愁。
      妖夫人果然有城府,半丝儿不露急:“那这些丫头公子便带回去吧。”一抬手,一笼都下去了。
      公子看九连环看了半晌,才想起妖夫人还站着未走。懒洋洋抬头道:“还有何事?”我暗暗打个哈欠,冬天快到了呵。
      妖夫人满脸堆笑说:“想请公子示下,何时叫成文回去?”妖夫人原来是个好妖,只是我觉着不妙。
      果然,那白衣公子蹙起眉峰,细长眼睛里带着寒光扫来,把那茶盘往地下一摔,“咣当”一声,没把我震下来。
      “她什么时候都不会回去了,你不妨与她龙主子带个话去。”白衣公子仿佛没摔过茶盘似的,慢悠悠又靠回大团花的枕头上,又伸手去握成文解九连环的腕子。调戏哇调戏……红果果的调戏。
      妖夫人没辙了,尽管面对四散的碎瓷片他一步没退,我纳闷了,这公子是活佛转世怎么的,能把俩妖精吃的死死的。
      小鱼精在沉默中爆发了,她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把腕子扯开,九连环扔出老远。大喊:“我家小县主是东海之后,玉皇亲授的品阶,你一介凡人敢欺侮我,需要仔细日后沉沦孽海,难见天光!”我在心里暗赞一声,不免又叹世间新添一段孽缘。
      成文说完,一个踉跄跌在水磨石地上。我聚目一瞧,原来她脚上系着一截细细的丝线,缠在角落里一个大鼎上,那鼎上积着厚厚的绿铜锈,正面贴着一张黄纸,拿朱砂画了个符。这符我却认得,正是庙里和尚拿了来缚妖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云想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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