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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行之初 ...

  •   我是西子湖里一条小蛇,因长了一身碧清鳞片,草木鱼虾见了都叫我声青哥。青哥青哥,听来却像情哥,我虽投胎入了畜牲道,做了个没脚的水蛇,却也恁的重礼仪、讲风化,这般称呼叫我好不难受。何况西子湖里多是莲叶花妖,见了我抿嘴笑个不住,叫人好不自在。后来我修作人形上了岸,在凤凰山“百鬼窟”作威作福,魑魅魍魉们都恭恭敬敬尊我一声青大王,心里方舒坦些。

      西湖是个好地方,古来便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语。我浸在这天堂的一汪碧水里,想要不通灵也难。湖旁又多有文人骚客吟诗赋曲,歌女舞妓弹琴论画,久了自然也叫我染了些墨香书卷气。我在西湖里呆了五百年,也不知是哪年来了位公子,携了数位好友同游西湖。我正吃了晚饭卧在船板下消食,听他吟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花妖怎样红姑且不去管他,这诗词当真是别样出彩,叫我以后修成了还要时时回来参观回味。

      当日花妖菡萏却认准了公子作的诗词是在赞她,一夜间把那艳红花骨朵儿开了半边,从此后发奋修炼,见了我也不再抿唇笑,也不曾远避,只时常询问些道法得益,日夜参习。我心中虽然寻思过那“无穷碧”或是赞我也未可知,到底素来懒怠自在惯了,也不曾放在心上。

      六月永日炎炎,正好拣那碧叶清莲繁密处,蔽阴贪凉。午间觉醒了,见众妖、精怪俱在一旁嬉戏玩闹,唯独缺了花妖菡萏。她姐姐芙蕖见人问,叹道:“说是要修作人形,去寻那位‘一见钟情’的公子,便是为奴为婢也要报识花知遇之恩的。”

      她语毕,即便有个把奔放豪迈作风的小妖,把晌午茶给喷了出来,滚在碧水里大笑。周围的精怪纷纷躲避,怪他一口茶污了整池清水。那小妖只顾自己打跌,口中犹念着“识花知遇”之语。

      诸怪见小妖他爹纠了他领子拖上岸去家法处置方舒眉展开评论,有讥讽嘲笑菡萏不知自重、自作多情的,有羡慕妒忌她妍丽娇媚得人赋诗的,也有可惜叹怜她将来要为奴为婢、当牛做马的,不一而足。

      后来有一日,菡萏终于修成正果,却道“西湖春夜恩如海,只羡鸳鸯不羡仙”。化作个绝色美娇娘,袅娜而去,寻那个识花知遇恩的公子去了。又有许多花妖精怪艳羡不已,诸多评论,再过些日子,待得众妖渐渐把此事淡忘些,菡萏却回来了。

      菡萏着一身艳艳红衫,系一条淡粉百褶裙,发髻上斜插朵刚开的芙蓉花,人比花娇。她携着位贵人同游,那贵人一领净衫、风度翩翩,身后仆从相随,好一番气派。众妖都凝在水里,双眼盯住不放,俱叹此贵人依稀可见当日彼公子的风华。

      自那日菡萏游湖后,西子湖里便翻了天,几乎要将一池碧水翻出滚滚白浪来。木石精怪们四处走访谈论当日的盛况,鱼虾们纷纷著书写回忆录,花妖们不管好的歹的都深闭洞府修炼,等闲不出门。唯独我青哥潇洒依旧,该喝茶喝茶,该午睡午睡,雨打不动,自在碧波里畅怀游荡。

      又过了些时日,我日日在碧波里畅游,连年岁也忘了,只道比菡萏发愿报恩的日子多些,比我开始通灵的日子少些,菡萏又回来了。这次,独独剩他一人,也没有红钗裙,也没有艳芙蓉,只一身缟素,满面风霜。

      这次她回来似乎是不走了,独居在曲苑洞府里,整日枯坐,以泪洗面。据芙蕖说,是那杨姑爷死了,人生短短几十载,而相比妖的年岁实在太少太少。而我又似乎听得傍晚岸边有人幽幽吟诗,且吟且泣:“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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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菡萏这桩事后,精怪鱼虾又恢复了往常模样,花妖们也不再苦苦修炼人身,反倒闲下来懒在鱼池里吹风纳凉,倒有些许我青哥的范儿。

      于是,我觉着报恩这件事委实的不靠谱,且不论当日杨公子吟的“别样红”赞的还不定是谁,单是“识花知遇恩”便经不住推敲。菡萏自发芽生根便是一株花,还是跟她姐姐芙蕖一个藕里长出来的,难道杨公子不吟“别样红”她就不是朵花,不是朵红花,不是朵好红花了么?即便别人吟不出杨公子这般好诗词,别人不都长着眼睛看见西湖六月好风光了么?这也罢了,可惜了大好一个修成正果的花仙终日郁郁不得善了(liao,三声),可不是西湖与天界一大损失么。

      因此上,在遇到姐姐后听得她说甚么要报恩,我便觉身上干系重大。姐姐是峨嵋山修了千年的蛇仙,其实已然可以位列仙班,做个小小散仙的。可惜他也执着甚么“百年同船渡、千年共枕眠”之类的言语,要寻一个小牧童报恩。我本想说佛家的话不可信,甚么回头几百次缘份的话就已然被民间女子反推出是假的。可倘若姐姐不去报恩,无事可做就只能上天界领职。咱姐俩好容易遇到一块儿,相逢恨晚的,就这么仙妖有别分开在两处,岂不可惜。

      故而当日我道:“姐姐作甚么自然有理,青哥愿相伴左右,时时跟随。”当时我还是个男儿模样,端地仪态翩翩,风姿飒飒。可姐姐却不喜,她道我男儿身与她同行多有不便,便要婉言谢绝,架风而去。

      我们仙妖精怪,雌雄本不看重,观音大士就总以女子姿态在凡间显身。我修的是道家法门,五百年在那里放着,也不是光为躲懒哄人的,即便捻个决,广袖一挥,化作个青衣女娇娥。就势学那钗裙向前福礼,口称姐姐。姐姐一看,方喜上眉梢,携了我起来,言道:“小青,贤妹……”

      自此我的名姓尘埃落定,上小下青,再多不过青儿、青青,即便后来许姑爷偶然唤过我几次小青姐,明里暗里怎么不把我当丫鬟使呢?而姐姐不但长的秀美,连名讳也取得端庄素雅,姓白(她的鳞甲本就是白的,水到渠成,自然民间也有这个姓氏,却寻不着一个姓青的)名唤素贞,又洁净又贤淑,配人也衬蛇。到我这呢,就成了小青了,如此敷衍,当真可气。

      那时正是烟花三月,我随着姐姐离了凤凰山便往西湖来。湖上花开春正好,桃花香散柳生烟,水上兰舟点点,岸边莺啼阵阵,游人如梭,碧空若洗,好一池湖光潋滟水,好一张风景如画图。

      我与姐姐且行且看,流连忘返。百年前曾有个与姐姐一般姓白的官老爷作过一首诗,中有“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两句,正好写着了我小青的心事。即便在此处修了百年,我也看不厌这明山秀水,闻不倦这燕语花香。今日权且带姐姐四处游赏,尽一尽地主之谊。

      我二人分花拂柳、身轻若飞,不过半日便将六桥十景看了有一大半。走到断桥边我正对姐姐言道:“待到冬日落了雪,配了这桥才好看。”迎面却见一个年轻公子过来,那公子面貌英俊,体态俊雅,眉眼温柔,唇角带笑,正是个如玉的谦谦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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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小青说,这许君子还不如块素斋点心来得止饥解饿,可姐姐人老心不老,一见这白面后生便动了凡心。待得算出他是千年前那个小牧童,越发把一双桃花眼凝成了两颗水杏,烟波微动,盈盈相睇,可不把秋水也望出来了么?

      我暗叹一声孽缘在此了,又不忍姐姐受苦,少不得相帮。回头见池中湖水映碧,忙掬水在手,就长空里一抛,口道雨来,霎那间黑云翻墨,雨落连天。见了这般大雨,姐姐却爱在心头,喜在眉梢,携了我在那断桥边柳树下假作避雨。

      许君子迎面走来,恰执了把青油纸伞在手,见了姐姐天仙也似样貌,怎不动恻隐之心呢。他上前先施一礼道:“这位娘子……”姐姐敛住喜色,端庄一福,悠悠回礼道:“君子……”头上顶着这瓢泼大雨,他二人倒客气上来了,怎不叫人心焦。

      眼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推辞再三,还要说那有的没的,我索性上前道:“多谢君子借伞!”就一手把那伞接了过来,先遮遮我头顶那块也是好的。他两个么,反正雨里相望也是烂漫的紧,更兼着眼波相接、眉目相望,莫要说些微雨水了,便是湿了衣裳也没甚么要紧。

      我这厢纸伞刚到手,那边湖上就远远传来悠茫的歌声,歌曰:“浆儿划破白萍堆,送客孤山看落梅。湖边买得一壶酒,风雨湖中醉一回。”便见那烟雨白茫的迷蒙雾气里划出个蓑衣斗笠的老翁。

      许君子又与姐姐柔言温语一回,发扬君子之风,喊住那船,要送我们回家。正好我也爱听那老翁的渔歌,姐姐也愿与那君子同舟,多多传情,便欢天喜地相携上了船。

      可到了船上么,他两个却一个船头、一个船尾,一个瞧左边、一个望右面的,羞起来了。

      我们做蛇的,自然要比人放得开些,从来不懂得甚么日久生情,咬住那姻缘的尾巴,嚼也不用嚼的,连头带尾一口吞下便是。于是乎,我回头瞅了姐姐一眼,把这番意思表达了。

      哪知晓姐姐白比我长了那么些年岁,只揪住那月白绸手绢搅啊搅的,明眸似水,脸若红霞,好一副娇怯怯女儿模样。

      这这这……该到我小青出马了吧。虽说我曾唤青哥,不叫红娘,可牵起红线来,绝不含糊。这媒人的红包么,可是拿定了的。

      我捻决把翠袖一挥,即刻住了雨。收了纸伞,捧上前道:“多谢君子的伞,不知君子家住哪里,我家小姐也好登门道谢啊。”

      许君子忙作揖施礼道:“不敢劳烦小姐登门。”

      又道:“家住清波门外,蓬门陋室岂敢劳玉趾亲临。”

      人家既然不愿我们登门造访,我便只好将自家住处一一的诉说明白,末了还要提他一句:“君子一定要来啊。”

      这厢雨住云收,湖上春光无限,他二人又一唱一和赞叹湖光,甚么湖光如洗,风拂裳衣,就连淡妆浓抹也出来了。我这半肚子墨水的人可听不大懂,只好退到一旁看老翁划船。

      可老翁的渔歌也换了个调调,仿佛是收了那俩人的赏钱,一改先前淡漠悠闲之意,反开始唱百年同船渡,千年共枕眠来。阿弥陀佛,幸而我生来懒散,修了五百年便了事……

      江南水道贯通,舟行若箭,不一刻便到了钱塘门,正是我与姐姐先前说的居住之地。分别在即,姐姐柔肠婉转,杏眼含情,袅袅娜娜的扶了我上岸,仍要回头脉脉相望许君子。哎呦喂,这欲拒还迎,藕断丝连的,可急死小青我了。

      我叹一声罢,招风行雨,少时淅淅沥沥、飞珠滚玉都落将下来。许君子见此,忙把纸伞捧上,我自然从旁接过,与姐姐打上。姐姐喂姐姐,见了这伞你还怕拐不到人吗,咱这就家去吧,啊……这船港津渡的,让人看见了成个甚么体统呢。

      无奈姐姐一头扎进情海,春花映腮,秋水盈目,无限风情都在回头的那一声:“君子定要来啊。”许君子这凡胎□□那经得住这般,早呆立一旁,神魂俱忘了。

      半晌方回过神来喊我们,亏得我修了百年,耳聪目明才听见,转回来问:“君子何事。”

      许君子踟躇半响,方问我家小姐姓甚么。我答言姓白,又回手一指道:“我叫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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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五行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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