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冬小猫

38、争锋

　　第三十七章：
　　杨戬领兵十万，再加上本来隶属于李靖手下的残兵，所有将士不下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自天庭出发，驻扎在长江之南，与扬州城隔江相望。
　　营寨沿江驻扎，延绵数十公里。杨戬之所以选择与对手隔江对峙，就是将长江作为屏障，防止自己劳师远征，疲于奔命，对方以逸待劳，发动突袭，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待一切安排妥当，杨戬立即擂鼓升帐。帅帐之内，杨戬居中而坐，神情冷肃，威严郑重，哮天犬蹲坐在帅案之前，两眼精光四射，昂头挺胸，也煞是威风。太白金星神色恭敛，坐与帅案一侧，梅山兄弟个个趾高气扬，雄心勃勃，恰似扬眉吐气。李靖垂首侍立，不言不语，心中却似倒海翻江，难咽心中的一口恶气。天奴谄媚着偷眼观瞧，悄悄的躲在众人之后，唯恐被杨戬发觉。其余将官虽早闻这位司法天神之手段，但心中各有盘算，不服者有之，钦佩者亦有之，心惊胆寒者有之，傲慢不屑者亦有之……
　　出征之前，杨戬就早已对战事做了精确的分析，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但统领十数万大军，最为恼人的便是，政令不行，手下将官不听号令，各自为政。若想指挥若定，必须要严肃军纪，霹雳手段，镇住手下这群虎狼之师。而杨戬制定的军法只有一句话：令行禁止，但凡有抗命不遵者，无论缘由，一律杀无赦！
　　手下将官听到这样的军令，无不惊骇。帅帐之内先是一片骚动，但随着杨戬声音的再度响起，顿时鸦雀无声。
　　杨戬冷眼看了看分立两旁沉默不语的将官，冷声道“我军劳师远征，对方以逸待劳，，最为忌讳的便是敌方趁我军疲惫之时发动攻袭。众将听令，所有人都必须与我严阵以待，即使是休息，也必须枕戈待旦，与我轮班守卫，但凡有丝毫马虎，一律军法处置。”
　　众将拱手施礼，依令而行。
　　杨戬神色稍缓，接着说道“敌军在数月之内急速壮大，看似勇武凶悍，实则外强中干，徒有其表，一盘散沙，期间绝对不乏怀有异心者，若我军一味强攻，只会令对手抱成一团，反而不妙，若要将其击溃，只有避其锋芒，迂回作战，攻心为上，从内部将其瓦解。”
　　此等言论李靖也曾说过，只可惜他只分析了战事却没有提出具体攻伐的措施，相较之下，高下立判。李靖虽心中不服，却也无话可说。
　　却听得杨戬继续说道“而且，他们一路之上攻城略地，所占之地必须派人镇守，兵力分散，战线冗长，孤军深入，此乃兵之大忌，我们则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将其各个击破；第三，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或可在这粮草之上做些文章，若再能将敌手困于扬州城内，围而不攻，不消数日，敌军不战自败。”
　　杨戬句句分析，鞭辟入里，几句话间已将战局解说了个通透，若说众将之中起先还有对杨戬表示不屑和怀疑者，这时也已心中叹服。他从大局出发掌控全局，绝不是一场两场的小仗小胜所能比拟的。
　　杨戬站起来，转过身去，仔细的观察着被挂起的地图。他并未回身，便直接命令道“老大、老二、老六，二十八星宿，命你们率领天兵五万，自此地出发，向西向北然后再向东而行，避开敌军主力，一路攻取被太一教占领的边缘城镇，之后就命当地土地，御史灵官，以及所部将官共同镇守。老三、老四、老五，武德星君，四值功曹，五方揭谛，也命你们率领天兵五万，自此地出发，向东向北，然后再向西而行，同样，避开敌军主力，一路攻取被太一教占领的边缘城镇……并联合北方夷军，会同作战，此乃战略的大迂回。我在此地托住太一教主，使他不能回救，待你们两军相会，便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包围圈，之后，再向内攻伐，一步一步进行蚕食，将包围圈收紧，最后将叛逆彻底消灭。”
　　杨戬的一言堂根本不给手下将官反驳的机会，只得出班领令。
　　哮天犬眼巴巴的看着梅山兄弟一个一个的离开，站班的将官也越来越少，不由得心中担心。“主，主人，您把兵将都派出去了，您这里怎么办啊？”
　　杨戬转回身，脸上居然露出了轻蔑而残酷的笑容，随后笑容变淡，反倒有些落寞。“不必担心，本君自有办法应对。从今天开始，本君会每日给殷昶写上一封信，由你负责送入城中，但不要直接交到他的手中，我想，不消数日，城中必乱！”
　　哮天犬吓得一缩脖子，讪讪的趴回原地，这要是到了对方的地盘上，自己那还有好吗。哮天犬心中忐忑，一直在心中默念着一句话‘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是夜，杨戬坐与帅案之后，再三思量斟酌后提笔而书，帅帐之内只有哮天犬在一旁小心的伺候，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大多数人都已休息，连哮天犬也开始没有了精神。突然，大帐之外，战鼓隆隆，喊杀声四起，吓得哮天犬一个激灵，顿时困意全无。
　　杨戬微微蹙眉，抬头看了看被风撩起的帐帘，对着哮天犬说道“去，出去看看。”
　　哮天犬答应一声，飞奔而出。但见外面火把摇曳，人头攒动，正在列队，高喊斥骂吆喝以及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李靖、太白金星、天奴以及各部将官也纷纷走出各自的营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哮天犬顺手抓了一个校尉，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兵哆哆嗦嗦，气喘吁吁，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哮天犬大人，您没看见长江对岸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吗，那是敌军要来劫营啊！”
　　哮天犬登高，朝着江对岸望去，长江对岸确实吵得凶悍，但却丝毫没有见到想要进攻的迹象。哮天犬恨恨的咒骂一句，这不是明显的斗气，想要吵得他们不得安生吗。哮天犬返回帅帐，对着自己的主人就是一通抱怨。“主，主人，那些可恶混蛋就是站在对岸瞎嚷嚷，根本就没过来，倒是我们的人已经整装完毕。”
　　“哦？”杨戬轻轻一笑，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好啦我知道了。”殷昶，你果然还是按耐不住了吗，打草惊蛇（详见三十六计第十三计，打草惊蛇，此处不做解释。）确也用的恰到好处，我便将计就计，且看你我谁才能计高一筹。
　　没过多久，外面再度安静下来，杨戬下令道“哮天犬，传我将令，且命所有将士全部回去休息，至于战事如何，本君自有计较。”
　　哮天犬领命而去，不多时，李靖怒气冲冲的闯进大帐，质问着杨戬“杨戬，是你下令让所有将士都去休息的吗？万一敌军真的来袭，势必会将我们打个措手不及，你这样会毁了所有的将士。”
　　杨戬冷笑一声，反问道“难道李天王想要我这数万人马还没有正是杀敌，便已被这恼人的噪声折磨的噪声筋疲力尽？”
　　“那我们可以撤出他们的声音所能传到的范围啊。”
　　“撤？哼，我军未与敌军有过一丈，便主动撤散，李天王果真本君刮目相看啊。我军一撤，敌军随之追上，那我们要撤到何处是个尽头？难道要撤回天庭？”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数万人马全军覆没啊！”李靖情绪激动，口不择言。
　　杨戬冷笑“你以为本君与你一样，就是个摆设吗。依照你方才的无理咆哮，本君就可以直接将你军法处置，但念在你也曾是堂堂天王，今日就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退下！”
　　“你！”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在军营，李靖气哼一声拂袖而去。
　　杨戬叫过哮天犬，吩咐他去取一斗黄豆。哮天犬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疑惑却又只能依令而行。
　　杨戬走出帅帐，指尖相扣，叠与胸前，口中默念法咒，催动法力。已将除了帅帐之外的所有营帐布上一层阻隔法力与声音的结界。这时，哮天犬已经背了一大斗黄豆赶来，累的气喘吁吁。杨戬也不看他，指尖一指，无数豆粒立时飞起洒向空中，荧光闪烁，雾气朦胧，宛如一颗颗闪亮的群星。杨戬交叉的上臂随之向外一推，月光之下，原本闪亮的豆粒瞬间变成了无数个威武雄壮的士兵。哮天犬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撒豆成兵吧，记得也就是当年封神之战时，自己的主人曾经用的此等法术，只是当时还不甚精深，只能骗骗那些法力低微之人，可是现在，足可以以假乱真了。杨戬看着自己的杰作，也满意的笑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对岸的喊杀之声再起，杨戬伏与桌案之后，平静的看着手中的书卷，丝毫不加理会。帐外，那些被变出不久的神兵也好像是被吵醒一般，学着起先天兵的样子，咒骂着，奔走着，整装列队……如此三番折腾了一夜，所有的天兵倒是一夜好睡，只有杨戬有些筋疲力尽。
　　若想维持如此庞大的法力运转，着实耗费心力，杨戬不敢大意，唯恐自己一时不慎，出现破绽。到了第二日夜，亦是如此。直到第三人，杨戬才撤去了所有的法力。并且下令，除留下少数天兵看守营盘之外，其余所有兵将全部悄悄撤出营盘，埋伏在大营四周，只等敌军前来劫营，将其一网打尽。
　　扬州城内，一名门徒匆匆赶奔帅府，殷昶正自闭目养神，呼吸吐纳。见到教主，来人急忙压低了气息，低声禀奏。“教主，长江南岸杨戬大营之内没了动静，想必是我们骚扰了两日，早已疲惫不堪，放松大意了吧。”
　　殷昶缓缓的睁开双眼，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惊喜，只是一旁侍立的开心兴奋不已。“师傅，您的打草惊蛇之计果然成功了。”
　　殷昶但笑不语，会吗？真的会如此简单吗？依照杨戬的智谋多端，他真的会看不出？
　　开心见殷昶还在犹豫，真的有些按耐不住“师傅，弟子愿率领一队人马杀过岸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请师傅恩准。”
　　“你且少安毋躁，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还需从长计议，杨戬不会这么轻易的上当。”
　　“师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开心真的有些着急了，当即跪倒在地。
　　殷昶仍是摇摇头。
　　开心仍不罢休。“师傅，您是不是还在顾念旧情，白白放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开心，休得胡言！”殷昶一声呵斥。
　　“师傅，您不要不承认了，那杨戬连着两日与您送来亲笔书信，此事已在教中传的沸沸扬扬，而且您曾经对那杨戬屡次三番的容情，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师傅，您可千万不能寒了众家弟子的心啊！”
　　殷昶无奈的一声喟叹，难得杨戬肯主动写信联系与他，没想到却引来了轩然大波，明知这其间必有深意，却仍是对那信笺中字里行间的深情款款眷恋不已。“开心，你不必多疑，信中并无其他，只是一些叙旧之词。”
　　“师傅，既然并无其他，您何不将信笺公之于众，解我疑惑，也好堵住悠悠众口，免生嫌隙。”开心咄咄逼人，此次若不发兵，她决不罢休。
　　“开心！”殷昶心中恼恨，面色阴沉，他早已将杨戬视为自己的知心爱人，情人之间的密语岂能被外人知晓，这不但侮辱了自己，更亵渎了杨戬。“你就这么想出兵。”
　　“是！请师父恩准。”开心之所以咄咄逼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出兵劫营。
　　殷昶点点头，看来若要让这个丫头死心，也就只有靠杨戬了。“好吧，就命你与死神两人共同领兵两万，星夜过江，袭营劫寨！”
　　“是！”开心顿时喜笑颜开，站起身来。一脸冷漠的死神也出班领命。两人一起退出帅府，点兵出征。
　　待二人离开帅府，殷昶又叫来了巽风。“巽风，我命你领兵一万，随后出征，前去接应。你只需暗中等待观察，若他们果然成功，你不必出手，若他们一旦被围，想尽办法将他们救出！”
　　巽风领命而去，他知道，尽管开心师妹顶撞了师傅，但师傅还是担心他们，唯恐他们出现意外。巽风为人谦逊谦和，且做事小心谨慎，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交予他去办，总能办的妥妥帖帖。
　　两路大军先后出了扬州城，对于凡人来讲，想要过江绝非易事，但对于经过了修炼的人来讲，过江自然就容易的多，将早已准备好的浮桥置于江中，大军过江就好似如履平地一般。大军到达南岸，杨戬的大营便近在咫尺。开心领兵就要向前冲，却被死神给拽住了。
　　“开心，不要鲁莽，我本不同意你在师傅面前那一通胡闹，但是现在，既然已经领兵而出，我们就得多加小心了。如果一旦失利，你我如何向师傅交代。”
　　开心虽然心急如焚，却也自知理亏，就先命手下的一名弟子前去打探。时间不大，探子归来，说杨戬的大营中并无异样，看守大营与四处巡逻的天兵一如往常。两人这才放下心来，一路前行，见大营就在眼前，开心一声令下，所有的太一门人一起冲向大营。
　　守卫大营的门将被死神一刀劈为两段，巡逻的天兵只做了简单的抵抗便四散奔逃。开心心中冷笑，都只道杨戬诡计多端，法力高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开心手握长剑，也不顾其他，径直冲向了营寨之中最为高大的中军宝帐。死神率领着手下兵将，见人就杀，遇人便砍，鲜血迸溅，头颅滚地，惨不忍睹，只是死神心中仍然疑惑，中大营之中的兵将似乎太少了些……
　　开心冲入帅帐，就见杨戬居中而坐，务必闭目养神，开心喜上眉梢，只道今日便是这厮的死期。宝剑毫不留情，力劈而下，谁知眼前之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只将面前的帅案劈为两段。不待开心自惊愕中回身，只听得身后一声冷笑。
　　“哼，本君等你们很久了。”
　　开心豁然回身，帅帐门前站立一人，阻住了她的去路，此人正是杨戬。开心心中大骇，几乎魂飞魄散，不是因为自己或许就要命丧当场，而是两万大军已经中了杨戬的圈套，或许就要全军覆没。就在这时，帐外突然火光四起，喊杀震天，一道喷薄的鲜血猛然喷溅在帅帐之上，紧接着一个人形的阴影惨叫一声，应声倒地。开心猛然惊醒，她心知自己绝非是杨戬的对手，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猛然转身，一剑将帅帐劈开一道口子，白光一闪，自那道裂缝之中逃出。
　　杨戬看着那道裂缝，只是冷冷的一声嘲笑，并未追赶。自己堂堂三界战神却追杀一个小丫头，此事若传扬出去，自己的脸上也没有光彩。
　　帅帐之外已经乱作一团，无情的厮杀在清冷的月夜里上演，李靖率领本部人马自大营之外杀出，将前来袭营的太一门徒团团包围，凶悍的敌将似乎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死神手握利剑，面容狰狞，铠甲残破，伤痕累累，血溅满身。看到自己的部下已经被天兵包围，大叫一声不好，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了。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找到开心，一起杀出营去，不能再恋战了。鲜血迸溅，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岿然倒下。眼见着周围的天兵越聚越多，死神已经开始有些力竭，就连手中的兵器都已卷刃。此时若想冲杀出去，谈何容易。难道我死神今日就要葬身于这大营之中。
　　就在死神几近绝望之时，大营之外突然杀出一支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敌阵，将天兵的团团包围撕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死神喜出望外，这支奇兵简直就是神兵天降。借着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焰，死神这才看得清楚，为首之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师兄巽风。
　　两支队伍兵合一处，士气斗涨。巽风杀到死神近前高声道“师弟，我是奉师傅之命前来接应你们的，赶紧离开这里，我去找开心。”
　　“师兄，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越闯越深，并且四处搜寻着开心的下落。就在两人快要杀到中军宝帐之时，迎面就见开心冲了过来，并且不住的嘶喊着。“快走啊，我们中计啦。”
　　巽风与死神拉过开心，护在身后，眼见着中军宝帐的门帘一挑，银甲的天神斜背着三尖两刃枪森然而出。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相互递了一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齐声喊道“走！”
　　脚尖点地，一齐飞至半空，就要逃脱。
　　杨戬冷漠的哂笑着。“你们以为你们能走得掉？”话音未落，手腕一翻，三叉两刃枪朝着三人逃去的方向凌空劈下，仿佛是清空的月夜下凭空打了一个闪电。
　　三人一声惨呼，齐齐摔落在地。口吐鲜血，狼狈不堪。
　　杨戬斜背着神兵，一步一步朝三人逼近，嘴角始终挂着残酷的冷笑。三人倒在地上，拥在一起，惊恐的向后挪移。他们不会痴傻的认为杨戬会大发善心，放他们的一条生路，现在落到他的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开心急中生智，朝着杨戬喊道“杨戬，你若敢杀了我们，哪吒和魔家四将他们就死定了。”
　　杨戬轻蔑的看着地上微微颤抖的三人，讥讽道“开心，本君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本君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要挟，要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本君会给你们留个全尸。”
　　话音刚落，杨戬举起三尖两刃枪就要劈下。
　　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迷乱人眼，杨戬不经意的将头一偏，抬手遮挡风沙。但见眼前红光一闪，恰似急速的流星，瞬间坠落，强光斗涨，耀眼夺目。然而转瞬间，红光消失，地上的三人也凭空不见了。杨戬向前急追几步，仍是没有寻到任何痕迹。默默的低下头来，心中早已知晓。是殷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走了他的三个徒弟。
　　时近拂晓，天光渐亮，眼前是一片破败凄惨的景象。烧塌的帐篷，满地的尸首，这段的兵刃，□□的火苗，还有被鲜血染红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尸臭、血腥与焦糊的味道，让人几欲反胃。这个清晨没有清新醒神，只有残酷凄惶。
　　经此一战，双方尽皆损失惨重，杨戬站在江边，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渐渐的阖上了双眼，脚下是被鲜血染红的土地，眼前是奔流不息的长河，江水冲刷了所有的罪孽，却无法拂去心中的伤痕。
　　徒弟三人面面相觑，知道自己的师傅心情不好，也不好再多做打扰，一个个拜谢后起身离开。殷昶坐回帅案之后，提起一扬州城的帅府之内，徒弟三个跪倒在地，殷昶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默然不语。开心承受不住这样的沉默，那种无声的谴责简直比骂她一顿来的更加残忍，刚要出口认错，殷昶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
　　“你们敌不过杨戬，这本就在情理之中，为师不怪你们，你们也累了一个晚上了，下去休息吧。”
　　支笔就要写些什么，但就在笔尖要落在宣纸上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又生生顿住了，只将手中的毛笔越钻越紧，以致将其硬生生的折断。空洞的双眸里看不出情绪，渐渐也分散了焦距，好像已经失掉了灵魂。不知过了多久，殷昶才再次抬起头，好似下定了决心，重新取过一支毛笔，洋洋洒洒酣畅淋漓的写下一封书信。小心翼翼的折起，并将其压在镇纸之下。不过是简单的一封书信却好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整个人仰躺在宝座之上，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天光大亮，殷昶把信交给了巽风，并命他将这封信送到南岸大营，且亲手交给杨戬。信封没有署名，这似乎成了他们两个联络的一种固定的习惯，因为杨戬传信与他时也从不署名。或许正是彼此之间的了解，才会在这对知己之间成就这种怪异的习惯。
　　巽风领命而去，将书信交予杨戬手中。杨戬拆开信封，仔细研读，读到最后，似乎是为了强行压下去什么，喉结明显的一动。原来这信件不过是一封战书，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三日后，约他在江面决战。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殷昶不可能永远据守扬州城，举步不前，而自己只有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前进的步伐。挥洒洋溢的文字里却不如往日里那般洒脱，收拢的笔锋处隐隐可见扭曲的痕迹，这说明殷昶在写信之时，他的手在打颤……
　　掩埋下心中的苦涩，杨戬的嘴角竟然浮出一丝蔑视的嘲讽，却不知这嘲讽究竟是对别人还是自己。提起笔来，毫不犹豫的在信笺龙飞凤舞的写下了四个字‘来日应战！’毛笔扣于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空洞的双眸盯着自己的桌案，抓起眼前的信笺，直接朝着斜上方丢洒而出。泛黄的纸页在空中轻盈的飞舞，似乎在留恋那放任的自由，恰似飞花落叶，久久不肯落下，这一霎那，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可以看清它轻盈曼妙的舞姿……
　　巽风抬头，静静的看着，信笺好像被施了魔法，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手中。他似乎读懂了这其中为妙的情感，小心翼翼的将它折起，揣入怀中，然后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巽风多谢显圣真君。”
　　杨戬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恍然失神中等待着结局的来临。巽风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了。
　　三日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让人来不及消化这心中的凄凉。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话‘难阻悲戚对厮杀，殷君乱天下。’
　　巨大的战船排满江岸，杨戬身披银甲，傲然立于船头，犀利的双眸很远就已捕捉到了那个火红色的身影。火龙驹低眉顺目，安静的伏在那人的脚下，江风呼啸，战袍猎猎，宛如一团烈火在江面上熊熊燃烧。两人的背后尽皆盔明甲亮，兵戈森森，待两人相距五十丈开外时，立时停住。
　　殷昶看似轻松，面门春风的朝杨戬拱了拱手。“杨真君，别来无恙，许久不见，殷某甚是想念啊！”在别人看来戏谑调侃的言语，感情却是真挚，这其中的隐意也只有杨戬自己明白。
　　杨戬面无表情，冷落寒霜。“殷教主客气了，杨戬愧不敢当。”
　　殷昶连连摆手“哎……当的、当的，是杨真君过谦了，你我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出言问候，理所应当。”
　　杨戬的眼底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痛惜，只是表情依旧漠然。“该说的话杨某都已说过，既然殷教主此心如铁，今日又何须多言，只是你为了一己私欲，白白害苦了你身后那些无辜之人。”
　　殷昶面色一沉，抚摸着火龙驹鬃毛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攥紧，止疼的那神兽发出呜呜的哀鸣。这个杨戬总能找到他的软肋，也总能挑逗起他的耐心。“杨真君，你果真不愿意让开吗？其实你是知道的，我不愿与你动手。”
　　杨戬微微低头，再次抬起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殷教主约杨某三日之后在此决战，杨戬如约而至，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想要继续你的征程，那就从杨戬的尸体上踏过去吧！”说话间，三尖两刃枪已经略略抬起，枪身包裹着幽蓝色的寒光。
　　“你！”天知道他要耗费多大的勇气才能站在这个船头上与杨戬从容的对话。彼此的立场注定了今日的对决，既然早有准备，那就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吧。“好吧，既然杨真君如此坚决，那殷某就得罪了！”说完，手腕一翻，掌中赫然出现了他的包裹着红色光晕的神兵——方天画戟。
　　两人同时脚尖点地，飞至半空之中！
　　‘嘡！’一声巨响，两柄神器撞在一处，擦出耀眼的火花，放出刺目的白光，强烈的震颤发出刺耳的争鸣，穿石裂云，惊涛击浪，余波四散，催动层层江水，撞向岸边的礁石，直至粉身碎骨，宛如玉石粉碎，白珠迸溅。大船摇摆，相互冲撞磕碰，船上之人尽皆站立不稳，甚至跌入江中。两人虎口皲裂，膀臂发麻。这一次的碰撞，是两个人积压在心底最深沉情感的迸发与宣泄，痛，并坚持着。
　　四目相对，目光间的触碰撞击着彼此脆弱的心灵，疼的隐隐发颤，疼的把抓柔肠。两件神器好似黏在了一起，无法分离，只是顺势擦磨，尖锐刺耳的声响折磨着所有人的耳膜，痛苦的神色好似再次听到了碧玉琵琶那撕扯灵魂的魔音。
　　这是冰山与火山的碰撞，这是冰与火的交融，狠厉之间是热烈似火的激情，绝情背后是缠绵似水的柔情。不言不语，配合着彼此的默契，搏击长空，诉说着战神的传奇。大开大合之间潇洒尽展，兵锋过处，犀利决然。江风凛冽，战袍翻飞，仿佛两只熬斗的雄鹰，厉爪相扣，双翼尽展，在长空之下，纠缠，旋转，长唳，盘旋……
　　他们之间有恨，但恨得却是自己，他们之间有爱，但真爱却无法给予。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将这满腔的爱与恨痛快的发泄出来，哪怕伤痕累累，亦无怨无悔……
　　观战之人屏气凝神，惊呼之间，两柄神兵再次磕碰，力道之大难以想象，三尖两刃枪与方天画戟同时被崩飞。两人尽皆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同时出拳砸在了彼此的胸口，蹬蹬蹬倒退几步，脸色一白，咬紧双唇，压下胸口的闷疼，再次攻进，脚下夹击，毫不留情。双臂相扣，强行压制着对方的攻势和力道，旋转着一起急速向下坠去。
　　“噗通！”对战的两人坠入了江水之中，掀起了数丈高的巨浪。双方观战的将士纷纷趴在船沿上，向水中观望，无耐浪花翻腾，迷乱人眼，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入得水中，两个人谁都没有念避水诀，殷昶不顾落在身上的重击，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杨戬拥入怀中，冰冷的双唇压上他柔软的唇瓣，灵巧的舌头轻车熟路般叩开了杨戬紧闭的牙关，极力的吸允挑逗着。杨戬不顾一切的踢打着，挣扎着，撕扯着，发泄着，似乎要将满腔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两个人就这样在水中翻腾着，噬咬着，柔软的衣袍在水流之中轻轻摇曳，直到坠入那更加幽深的水底。
　　这一刻，两个人的心都冷了，流出的泪水溶进了冰冷的江水之中。杨戬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痛苦与幸福的冰冷之中。火热的激吻夺取着彼此的津液与空气，或许两个人就这样永远的葬身于这江水之底，才能留住这最后的幸福与希冀……
　　不知过了多久，窒息的痛楚终于两个人拉回了一丝神智，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两个人纠缠的身影越发接近头顶的那片光明，杨戬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推开还在纠缠着自己的人，在这样下去，两个人之间那不堪入目的场景就要在所有人的面前上演，可惜那殷昶似乎横下了一条心，怎么都不肯放开。直到杨戬额前的那抹流云纹再次发出它耀眼的强光，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他不想看到杨戬伤在自己的天眼之下。
　　然而天眼激发的太快了，两个人刚刚分开，巨大的光球便在两人的中间炸开，来不及思索，平静的水面再度掀起惊涛巨浪，两个人直接从水中被震飞出去，分别重重的摔在了各自船板之上。杨戬那一身亮银色的铠甲也被震碎了，只穿着一件已经湿透，完全贴在身上的白色中衣。
　　哮天犬急忙赶过去，来搀扶自己的主人。“主人，主人你没事吧。”
　　杨戬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刚要起身，胸口处顿时传来剧烈的疼痛，脸色瞬间惨白，一手捂住胸口，又重新跌回了船板之上。
　　太一教这边，几个徒弟也急忙围拢过来，查看殷昶的伤情。“师傅，您怎么样了？”
　　殷昶在几个徒弟的搀扶之下，强撑着站起，望着对面有些骚乱的天兵天将，压下心中那犹如油煎火烧般的痛惜，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痛快，痛快！”谁知话音未落，殷昶一捂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师傅，师傅……”师兄弟几人心急如焚，焦急的呼唤。对着长江南岸，只恨的咬牙切齿。
　　只是如今双方主帅皆已重伤，着实不便恋战，遂双方鸣金收兵，各自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