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冬小猫

37、心结

　　第三十六章：
　　杨戬刚刚回到天庭，便被告知要去凌霄宝殿参加朝会，天钟长鸣，百官集结，玉帝王母居中而坐，面色不善。
　　李靖身为三军主帅，讨伐逆贼，却损兵折将，大败而回，严重损害了天庭的威严，现罢免其大元帅之职，贬为参将，随军出战，听候调遣。
　　李靖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领旨谢恩。
　　杨戬一直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神色平和，双目微敛，好像眼前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关。娘娘似乎有些坐不住了，越到关键之后，这个杨戬越会给她装傻。轻轻的咳嗽两声，算是给陛下提个醒，眼下之际，可不是赌气的时候，陛下千万要以大局为重。
　　如今，除了杨戬之外，还有谁能担当此等重任！玉帝恼怒李靖的无用，但迫于压力却又不得不将权力转嫁。“杨戬，听令，现命你接替李靖之职，统帅三军，讨伐逆贼，不得有误。”
　　旨意已下，杨戬已经冷漠而平静，好像真的看破红尘，置身事外。出班施礼“陛下，小神病体初愈，法力未复，唯恐有负陛下与娘娘之重托，望陛下另选贤能，以托重任，重整三军，定能扭转乾坤。”
　　“杨戬！”玉帝一声呵斥，显然有些动怒。这个仙凡所生的妖孽在此关键时刻故意推脱，是想看朕跟天庭的笑话吗。
　　娘娘暗中握住了玉帝的手，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安抚他少安毋躁。玉帝这才强压火气，隐忍不发。娘娘整肃仪容，对着杨戬笑着点了点头。“杨戬，你一心为天庭着想，而不贪图功利，本宫甚是欣慰，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陛下与本宫还有诸位仙家都对你这位显圣真君寄予厚望，而且大家一致认为除你之外，无人可担当此等重任，本宫料想，司法天神心系三界众生，定不会看着三界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若司法天神尚觉身体不适，本宫可命太上老君亲自为你诊治，老君德高望重，想来也定不会让大家失望。而且陛下旨意已下，司法天神若再是推脱，那可就是抗旨不尊了。”
　　王母娘娘的手段心智素来高明，杨戬早已领教过，而且杨戬也并非真的要推脱，只不过以退为进罢了。“陛下、娘娘厚爱，小神甚是惶恐，既然诸位仙家都不嫌杨戬位卑言轻，法力低微，小神亦不再推辞，此次出征，必将竭尽所能，虽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玉帝王母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话，你若屡次推脱，是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处。还不到玉帝王母将杨戬的话语完全消化，却听得杨戬话锋一转。“小神愿领兵出征，但在此之前，尚有一请求，往陛下、娘娘恩准。”
　　玉帝和王母互望了一眼，就知道这个杨戬没这么容易就范，且听他说些什么。玉帝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杨戬再次躬身施礼。“陛下，小神想请陛下下旨，命天奴大人为参将，亦随军出征。”天奴是个小人，就算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也不能把他留在天庭，若是他在陛下、娘娘面前进谗言，自己必将处处掣肘，难有进展。更何况，他的作用还不小，若是找准时机，利用得当，正好趁此机会除了他，也算除了自己的心头之患。
　　天奴一听，顿时吓得浑身瘫软，跪倒在地，向前叩首。杨戬这是想要他的命啊，一旦自己离开天庭，到了杨戬的帐下，自己的性命还不是他一人说的算吗，他随便找个理由，将我除掉，杀一儆百，威慑三军，倒是成就了他的威名，你杨戬当我天奴是三岁孩子吗！“陛下，娘娘，天奴不过是天庭一侍臣，只懂得伺候圣主，根本不懂带兵打仗，此间若是随军出战，非但毫无用处，反而会成为拖累，到那时，天奴岂不成了三界罪人。请陛下、娘娘明鉴。”
　　不等陛下与娘娘开口，杨戬首先反驳道“天奴大人此言差矣，若天奴大人随军出征，其利有三，其一，天奴大人身为陛下、娘娘之近臣，深得陛下、娘娘之信任，虽有参军之名却可行监军之实，陛下、娘娘这里自然也可放心许多。其二，天奴大人久处瑶池之内，此次若随军出征，无异于代天巡守，必能鼓舞士气，振奋精神，将士兴奋之下必能一战而破。其三，天奴大人心思缜密，计谋迭出，擅度人心，我等粗人久居战场，粗枝大叶，难免有所疏漏，所以尚需天奴大人不吝指正。此上三点，足以说明杨戬敦请天奴大人之诚意，想来天奴大人身为天庭臣子，必不会顾忌私人安危，而为陛下、娘娘尽职尽忠。”
　　“杨戬……”天奴恨得咬牙切齿。
　　玉帝沉吟不语，心思沉重。若就此放手，由杨戬一人统帅三军着实难以放心，必须安插一个可信之人，没想到杨戬会主动提出让天奴前去，倒也顺了自己的心意，只可惜天奴此人贪生怕死，难堪大用，而且杨戬主动想请，其间也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我且送他一道免死之令，也好让他便意行事。“司法天神想得确实周到，朕就答应你。”
　　“陛下……”天奴向前跪爬几步，就要哭告着恳求，玉帝一抬手，阻止了天奴。
　　“不过，天奴毕竟是娘娘身边的近臣，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以为一道小小圣旨就能保全他的性命，杨戬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小神遵旨，小神必将竭尽所能让天奴大人完璧归赵，不过，两军阵前，刀剑无眼，若是有所闪失，小神亦无能为力。”
　　玉帝不悦的瞪了杨戬一眼，这个妖孽竟然要挟到朕的头上来了，天奴啊天奴，你自己自求多福吧。“好啦好啦，都退下吧。”不耐烦的倚靠在龙椅之上，闭目养神。
　　“小神告退。”
　　“臣等告退。”
　　所有人一起出了凌霄宝殿，大部分仙官都对杨戬避而远之，唯独天奴谄笑着靠近杨戬套起了近乎，从现在开始，天奴时时刻刻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决不能再得罪眼前这个瘟神。杨戬根本就不去看他，睥睨的眼神里写满了高傲与轻蔑。“天奴大人还不去准备吗，误了时辰可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天奴吓得浑身一抖，灰溜溜的走开了。
　　杨戬回到真君神殿的殿外，突然顿住了脚步，慢慢的回过身去，对着一片空荡荡的台阶冷声道“道祖何时也喜欢匿形跟踪了？”
　　空旷的台阶上突然白光一闪，须发皆白，身披八卦仙衣的老者，怀抱拂尘出现在了杨戬的面前，赫然正是太上老君。笑得慈祥的老人丝毫不介意杨戬的冰冷的嘲讽。“显圣真君真是说笑了，老道奉娘娘之旨为真君诊治，岂敢怠慢啊。”
　　杨戬面无表情，他不相信眼前这个白胡子老头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到他这个如地狱一般的地方。“杨戬多谢道祖好意，不过，杨某现已无碍，就不劳道祖费心了。请便！”说着，一抬手，可怜堂堂三清首座还没等进门就被下了逐客令。
　　老先生云淡风轻，稳如泰山，仿佛真的已经看透世间，超然物外，心静无为，与世无争。“看来显圣真君还在记恨着老道啊。”
　　杨戬微微蹙眉，细细的品味着那话语的含义。“道祖此话何意，杨戬不明白。”
　　太上老君轻轻甩动拂尘，笑道“显圣真君身体微恙，却并无实症，实乃心病。讳疾忌医，悔之晚矣啊！老道言尽于此，司法天神多多珍重。”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杨戬一抬手急忙唤住。“且慢。”这老道话中有话，定有什么不想让他人知道的隐秘，我且听他如何去说。“老君目光如炬，杨戬心悦诚服，若不嫌弃，便请到殿内小坐，也好让杨戬尽些地主之谊。”
　　太上老君微微颔首。“真君盛情，老道却之不恭。”
　　“请！”
　　“多谢。”
　　入得真君神殿，太上老君与杨戬分宾主落座，虽然按辈分来说，太上老君乃杨戬的师伯祖，但如今阐、截两教尽皆无存，道家子弟损伤殆尽，虽为长辈，却也是同殿为臣，等级森严，这所谓的同门之仪早已在杨戬出师之后所剩无几。
　　有侍从奉上香茶，杨戬挥挥手，屏退了殿内所有的人，包括梅山兄弟与哮天犬。“现在殿内已无外人，道祖有什么话尽可当面讲明，杨戬洗耳恭听。”
　　太上老君手托香茶，细细品评。“老道还是第一次品到这真君神殿的香茶，倒也别具滋味。恕老道托大，可否直唤真君姓名？”
　　“道祖请便。”杨戬微微垂首，表示恭谨。
　　太上老君放下茶杯，满意的点点头，笑容和煦，看上去和蔼可亲。“其实老道以为，应该是你有话要对我讲才是。”
　　杨戬一愣，还是不明白这太上老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杨戬愚钝，望道祖明示。”
　　太上老君笑着连连摆手“你愚钝？不不不，你一点都不愚钝，相反，你精明的很。我知你行事谨慎且心存芥蒂，有些事情哪怕是一个人压在心里也不肯讲明，老道就不妨开门见山了。老道老啦，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经不起你们那么折腾啦，能解决的事情还是尽早解决吧。”
　　杨戬沉默不语，垂首静听，他倒要看看太上老君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来。
　　“杨戬啊，你是不是还在记恨着老道曾经帮过那个什么太一教主殷昶啊？”
　　杨戬微怔，礼节似的一笑。“老君说笑了，杨戬岂敢。”
　　太上老君面色一沉，瞬间变得严肃了许多。“杨戬啊，老道我虽然老了，可我并不糊涂，而且我看的也很清楚，你跟那个殷昶究竟是何等关系，你还想瞒我吗！”
　　杨戬心中大惊，豁然起身，他没想到太上老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没想到他能说的如此直白。“老君……”
　　“你坐下！”太上老君拿出了身为长者的威严，示意杨戬坐下。“你可知道老道我当初为何要帮助那个昶小子，他以为他凭借几根破草就能收买我了……不然。其实老道早已经算出了你与那个昶小子有一段纠缠不断的姻缘，此事听来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但是殷昶那小子自作聪明，固执任性，且野心勃勃，势必会在三界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那时，三界危矣。依照昶小子对你的心思，能阻止这场灾难的人只有你，老道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接受了这个司法天神之职，也知道自从你当值以来，处处委曲求全，心思郁结，郁郁寡欢。老道曾经受托于玉鼎师侄，更不想害了我本就所剩无多的道门弟子，思来想去，或许顺了那昶小子的意思，逼你离开天庭，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然后再由你出面劝阻那个混小子，你二人从此离开，成就一对神仙眷侣，一场灾难就能化于无形，岂不好吗。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唉！天意弄人啊！”
　　“老君……”杨戬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许是震惊，但更多的却是苦涩。原来一场完美的故事竟是被自己亲手毁掉的。杨戬你果然是个妖孽，你合该就得不到幸福，任何一个在意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狴犴、狻猊，薛敬宗……你们的话应验了，我杨戬是罪有应得。整个人坐在座位上，精神萎靡而颓然，透着深深的疲惫，喉结微动，咽下所有的苦涩与酸楚。“这件事情你知道就好了，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太上老君了然的点点头。“可是，你现在已经是统帅三军的大元帅，势必会与那殷昶在战场上相遇，你打算怎么办？”
　　杨戬缓缓的攥紧了拳头，袍袖下的双手在微微发抖。“我会阻止他，竭尽我的所能，杨戬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被私人感情左右。”他如同宣誓一般艰难的说着。
　　“唉！”太上老君一声喟叹，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两个孩子情路多艰啊。
　　杨戬突然扭回头，对着太上老君郑重的恳求道“老君，杨戬可否求您一件事情？”
　　“你终于还是开口了，说吧。”
　　杨戬微微低头，竟不敢看他。“无论战事如何，老君身为三清之首，殷昶必不会在您面前造次，而会礼遇三分。如果杨戬技不如人，命绝于此，还请您在我死后提点他，就说看在我们也曾相识一场的份上，请他不要滥杀无辜，做一位仁人圣主。如果杨戬侥幸得胜，还请老君无论如何留住他的一缕残魄，纵然难以逃生，也可以转世为人……”杨戬的声音有些沉闷嘶哑，天知道他说出这番话来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人生对于殷昶来说太过残忍，或许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
　　太上老君无奈的点点头，对于这个不算要求的要求，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世人只知杨戬狠辣，却又怎知他对自己永远都比对别人更狠。他没有给自己谋求生路，却还给那个人留着一丝希望，说他无情，实为痴情啊！
　　“多谢！”杨戬站起身，朝着太上老君躬身施礼。
　　“三界安危系与你一身，你要多加保重。”
　　“老君放心，杨戬心结已解，再无挂碍。”
　　太上老君微微颔首，眉宇间难以掩饰对这个徒孙的激赏。
　　杨戬毅然转身一声号令，召集梅山兄弟以及哮天犬，点将出兵！
　　就在天庭置兵换将之时，太一教的大军已经继续向南进发，长江两岸腐尸饿殍，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十室九空，鸡犬难闻，江南之地，烽烟再起，延绵百里，难见生机。
　　殷昶坐镇扬州城，此刻正于帅府之内勘察着整个战局的地图，分析着眼下的战事。忽有巽风急速来报，神色慌乱，隐隐透着不安，欲言又止，心中充满疑虑。
　　“有什么事，说吧。”殷昶不曾抬头，手指为未曾离开桌上的地图。
　　“师傅……天庭撤换了李靖大元帅之职，而由杨戬代替统帅三军，现已领兵杀到，就驻扎在长江南岸，与我军隔江相望。望师傅早做定夺，以免延误战机。”
　　殷昶还是没有抬头，依旧专心致志的审视着桌上的地图。“好啦，本座知道了，你退下吧。”
　　“师傅……”巽风不愿离开，为难的站在原地，望着殷昶，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你还有事？”殷昶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平日里最为乖顺的徒弟。
　　巽风咬了咬自己的双唇，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求救般的看向殷昶身旁的开心，希望能借她之口，道出自己的心声。
　　开心心领神会，转过身，躬身施礼。“师傅，如今我太一神教与天庭势不两立，水火难容，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杨戬就是眼下我们最大的敌人，您还要再对他手下留情吗？如果我太一神教那些死难的弟兄地下有知，岂不寒心？”
　　殷昶面色微沉，他最不希望在自己的手下的嘴里听到杨戬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时只有满腔的怨恨。“开心啊，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的心结还没有解开吗？我们与杨戬并非私人恩怨，只是大势所趋，才将我们彼此逼到了对立的边缘。”
　　开心突然双膝跪地，澄澈且冷漠的双眸紧紧盯着殷昶，其中写满了坚毅。“师傅，恕弟子直言，我虽不知方教主是怎么死的，但我知道肯定与杨戬脱不了干系，方教主对师傅忠心耿耿，如果不是因为他，师傅也不会迁怒于方教主。方教主与开心情同姐妹，此仇不报，开心寝食难安，杨戬一日不死，开心再难开心。”
　　殷昶眉峰紧蹙，他没有想到开心对于杨戬的仇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然的点点头，仇恨也好，欣赏也罢，此事容后再议。“开心啊，我知你与寒雪姊妹情深，但是你要记住，任何私人情感都比不了太一神教的利益，哪怕是本座，也不例外。我答应你，只要有人敢阻挡我太一神教前进的道路，无论这个人是谁，本座都不会手下留情。不过，如若有人胆敢违抗本座的命令，本座同样不会手下留情！”
　　“是！开心明白，开心多谢教主成全。”珍重的三次叩首，以示郑重。有了这句话，有了师傅的这句承诺，心中顿时豁然开朗，纵然杨戬在师傅的心目地位再重，终究抵不过太一神教的千秋霸业。
　　“好啦，尔等退下吧。”
　　“是，弟子告退。”巽风与开心施礼后，一起躬身退出。
　　殷昶目光飘远，望着两位弟子走出去的大门，心间仿佛亦有一扇大门重重的闭合了。将所有的阳光、希望、幸福都关在了那道大门之外。大事走到今天这步，它不仅仅是只是个人的情感与恩怨，而是关乎数万生灵的生死存亡，事到如今，还有谁会对谁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