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冬小猫

16、惜晴

　　本以为一切都会按计划而行，本以为一切都已做到天衣无缝。只要他离开了天庭，只要自己的神功练成，千年的屈辱，千年的忍耐，千年的仇恨就可以在这一刻做个了结……可是一切似乎都已脱离的原来的设想，一步错失，步步受制，他非但没有离开天庭，且无声绝情的拒绝将原本至诚火热的心伤到体无完肤，以致心神难以聚集。眼看就要练成的太一三元法篆神功也险些走火入魔，反噬其身。
　　在众门徒诧异的目光中，殷昶毅然选择的闭关。但原定的计划不能改变，明知道杨戬不可能自己选择放弃三界，放弃天庭，那就诱使着天庭将杨戬搁置不用吧，至少我们不会在战场上相见。我出关之时，也就是我神功练成之日，或许也是真正对决的开始。就算是败了，我也不后悔，就算是因此灰飞烟灭，我也曾闪耀出极致炫目的华彩，我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亡魂，对得起我高贵威严的血统，对得起我骄傲辉煌的家族！
　　在冰冷的幽冥寒潭之底，在极其隐蔽的密室深处，一个身着大红色玄衣的俊朗男子正盘膝闭目而坐，周身围绕流转着令人炫目的幽光。迷幻的气流将全身包裹，炫彩的光晕充斥着密室的每个角落。幽蓝的光晕变成了银芒，银色的光亮又化为极致的白光，将那线条分明的一张俊脸照的格外白皙透明。这是一处及其隐秘的地方，也是一处无人知晓地方，这是教主练功的地方，也是殷昶躲避喧嚣的地方……如果闭关真的能解决一切，他倒宁愿用这冰冷的墓穴将自己永远的埋葬。
　　可惜那只能算作一种逃避，他的心不允许。到现在，他反倒怀疑了，当年父亲的那句‘活着，再难也要活着’是对儿子最真挚的情感流露，还是一种最残酷的惩罚。为了这句话，他活了下来，却也险些为他失去了所有。当活着仅仅成为一种责任，一种承诺，一种负担，那生命的意义究竟还有什么……
　　如果自己费尽心力活了下来，且练成了太一三元法篆神功，为的只是要用来对付自己对深爱的人，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残酷……
　　不想了，对于此刻而言，想的再多也已毫无意义。看来自己终究是没有学会什么是真正的残忍和冷酷。对于陌生人，根本无所谓残忍，真正的残忍是伤害那些自己最在意的人。还是那句话——到头来，原来所谓情感不过是一个人此生最大的负累……
　　当杨戬和直六爷回到天庭，威严冷峻的真君神殿已经完全笼罩在浓浓的夜色当中，一抹清冷的月光透过层层遮云从缝隙中投射下来，照在冷硬的匾额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更觉阴森恐怖。
　　只是大殿之内却并不如往日般冷清，几个天兵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见真君大人忽然出现，天兵们吓得魂不附体，个个垂下头来，噤声不语。哮天犬则蹲坐在一旁，龇牙咧嘴，口中发出低低的呼呼声，就像平时遇到敌人所作出的威慑。
　　杨戬冷冷的看了看已然吓得浑身发抖的天兵，心中越发腻烦，轻斥道“下去！”
　　几个天兵如蒙赦令，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真君的视线。
　　哮天犬一直都在一旁生闷气，忽见主人回来急忙迎上前来，脸上瞬间露初讨好似的表情，将自己的脑袋在主人的身上蹭了蹭。
　　杨戬抓了住哮天犬有些扎手的乱发，不由得蹙起了眉心。这条笨狗跟了自己这么久还是这样邋遢，真想就这样把他丢到天河里好好洗洗。当然，哮天犬自己不知道主人的想法，还一个劲的往前凑，如果知道话，估计会委屈的躲在一旁黯然神伤了吧。
　　“刚才是怎么回事？”
　　听得主人质问，哮天犬这才从方才的享受中回过神来。“哦，对啦主人，天庭里又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在造谣，说主人托病不出是对群臣、陛下以及娘娘心怀不满，借此宣泄自己的情绪，还说您仗着自己法力高强，目无尊上，野心勃勃，迟早会谋反，还说您当年因为瑶姬仙子的事……”
　　“别说了！”杨戬厉声打断了哮天犬要说的话，他不想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别人说起自己的母亲，即使是哮天犬也不行。有些伤口，是永远不能触碰的，因为它永远无法愈合。
　　哮天犬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浑身一抖，身体也矮下了半截，战战兢兢的偷眼去看自己的主人，其实，自己是无心、无意中戳到了主人的痛处，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造谣，我咬死他。
　　杨戬没有再看哮天犬而是直接对直六爷说道“老六，将天庭中所有我们自己的人马全部撤回灌江口。”
　　“二爷，这……万一天庭对您不利……”直六爷无不担忧的说着。
　　“不必担心，天庭现在还不敢把我怎么样，我把人马调走，一是要打消他们的疑虑，谣言不攻自破，二是要安排在下界另有他用，三是一旦与天庭翻脸，我们也不至于被他们包了饺子。”
　　“哦……”六爷恍然大悟，无不感慨的赞道“二爷英明。兄弟这就去安排。”说着，直六爷抱拳拱手，领命而去。
　　杨戬看了看变回原形不敢出声的哮天犬，却见他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很是可怜，不由得喟叹一声。“哮天犬，你回去休息吧。”
　　哮天犬低低的呜咽一声，灰溜溜的跑开了。
　　清冷的神殿再次恢复了平静，心累如此已有淡淡的倦意，多想就此放手，再不用理会这诸多的是是非非，原来只为自己而活已成为此生最大的奢望，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看不破，逃不脱……
　　卸下所有伪装的眼神柔和中透着慵懒，迷蒙中略带苦涩。目光流过，无意中瞥间了多宝格上的那一抹翠色，正是那自诩为自己知己的对手所赠的碧云箫。白皙的指尖触及那温润的玉体，唇边浮出一丝不为人所见的弧度，有种淡淡的莫名的情绪爬上心尖，让原本冰冷封闭的内心角落溜进来一缕温暖的阳光。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温温的，暖暖的，柔柔的，仿佛长满苔藓的阴冷湿地得到了阳光的眷顾。驱散了因为尘封已久所散发的霉气，如死如灰的地方终于又看到了一丝生气，一种希望……
　　口中喃喃自语，似抱怨却略带宠溺，伤怀中却还带着丝丝甜意，很奇怪的感觉。“谣言……呵……这次又是你在捣鬼吧，为了能逼我离开，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啊。曾几何时，我也想与你一样，能够毁天灭地，宣泄自己心中的仇恨。可是现在，我找到了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我去守护，或许有朝一日，你也能找到值得自己去放弃仇恨的东西……到时，我们再做真正的知己……”
　　回到几案后，杨戬执笔疾书，虽然暂时托病不出，但这只不过是种计谋，是种手段，三界的诸多事宜还是需要他来处理的。更何况此间公案尽皆隐秘，务必要事必躬亲，否则只会给别人抓住把柄。
　　正在他全神贯注处理公务之时，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的意识瞬间捕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气息躲藏在暗处，时缓时急，并不稳定，且一点点向这边靠近。杨戬缓缓撩起眼帘，阴鸷冰冷的目光射向了隐蔽的暗处。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夜探真君神殿，你们正当我杨戬是摆设吗，哼！你这是找死！

　　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有计较，指尖微微用力，丝丝法力一点点灌注与朱红色的笔尖之上。
　　浑浊浮躁的气息越来越近，甚至在寂静如此的夜里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甚至还有淡淡的花香之气。
　　杨戬右手的无名指轻轻在朱笔的笔杆上一弹，笔尖上那一滴朱墨激射而出，散发出耀眼的华光，如急速的流行划过夜空，直射向那浓浓的黑暗。
　　只听黑暗中一声惊恐的尖叫，杨戬借助微弱的流光，这才看清楚黑暗中的人。不由得眉峰微蹙，指尖再次一弹，另一滴朱墨以更亮更快的速度直追而去，就在第一滴朱墨要伤到那人之前，两滴墨珠骤然撞在一处，击散出耀眼夺目的光华，瞬间将整座神殿照射的犹如白昼一般。
　　杨戬心头微怒，来人却是惊魂未定，脸上还溅满了红色的墨迹，瘫坐在地上，急速的喘着粗气，微微隆起的胸部剧烈的起伏。
　　杨戬面如寒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悦的训斥道“这么晚了不去睡觉，跑这来干什么！”来人竟是薛敬宗的女儿，刚才若非发现及时，她此刻恐怕已经消香玉损。只是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那些看守的天兵是干什么吃的。
　　女孩不服气的用手擦着自己的脸，本来白皙貌美的一张脸瞬间变成了小花猫。心中更是气愤难平，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刚才差点伤到人，不道歉也就罢了，怎么出口就训人啊！愤怒的情绪让她暂时忘记的恐惧，愤愤不平的从地上爬起来，直接顶撞道“既然知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睡啊，凭什么说我。”
　　“你！”杨戬面沉似水，第一次被一个小孩给噎的说不出话来，怎么说？难道向一个孩子解释说自己公务繁忙？有这个必要么。“小孩子应该多……”
　　“停！”小女孩居然打断了杨戬的话。“不要拿那种小孩子应该怎么样的话来诱骗搪塞我，我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
　　看着她扬着单纯笑脸，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杨戬竟有一种哭笑不得的冲动。活了这三千年，自己居然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短了气势。薛敬宗啊，薛敬宗，你女儿可是为你赚了气势，涨足了脸面。
　　杨戬一声喟叹，不由得暗自摇头。
　　小女孩气势汹汹的几步蹿了过来，正对着杨戬质问道“你叹什么气啊，难道我说的不对嘛。”
　　杨戬不置可否的垂下头来，继续执笔而书。和一个女人甚至是女孩争辩那才是最不明智的举动，既然明知争辩不过，所幸闭口不答，沉默以对。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杨戬丝毫不理会身边的聒噪，且由她说去，说够了自然会停下来的。
　　“哼！你比那个康大叔还要讨厌。”说着，一脸委屈的蹲坐在几案旁，竟如同小孩子一般耍起了脾气。
　　恍惚间，杨戬似乎看到了三妹的影子，眼底的冷漠渐渐融化，进而被柔和取代，好像还散发着宠溺的柔光。放下手中的朱笔，杨戬第一次十分耐心的哄劝道“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小女孩竟然不依不饶，竟头偏向一侧，回绝道“不要！”
　　“再不回去，你母亲要担心了……”
　　小女孩撅着嘴，一脸的倔强，不住的抱怨着。“我在那个密室都快要被闷死了，他们都不让我出去，好不容易趁着他们都睡着我才偷偷溜出来的，我才不要回去呢。”
　　“哎……”幽幽的一声叹息，其中饱含了太多的无奈与酸楚。若非逼不得已，我又岂愿将你们母女困在此地。
　　女孩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的站起身来，十分欣喜期待的望着杨戬。“我听那些人管你叫二爷，而且都对你毕恭毕敬的，是不是他们都听你的呀！”
　　杨戬默默的点点头，算是默认。
　　“太好啦！”女孩高兴的一拍双手“要不你跟他们说说，别让我老呆在那一个地方了，会闷死人的。”说着，绕过桌案，双手抱住杨戬的臂膀，左右摇晃了起来，声音嗲嗲的，竟是撒起娇来。“好不好嘛……帮帮忙啦……”
　　杨戬被如此亲昵的举动整的有些尴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却又被抱的更紧，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耐，却又不忍心伤了她。而且自己总不好对着一个小女孩动用法力或是蛮力吧。“额……”犹豫之下，终于还是心软了。“好吧，只要你不出真君神殿，其他的随你。”
　　“真的！太好啦！”抱着杨戬的手臂又是一阵摇晃。“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
　　试问这世间有几人敢与他如此亲近，人人只道他冷若冰霜，狠若修罗，唯恐避之不及，可又有谁能知道他内心的那份温存与火热，柔软与无奈。在旁人的眼中，女孩的举动更有点像无知者无畏，却又怎知正是那份纯真打动了他，那份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纯真。
　　杨戬忽然对她有几分好奇，不由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惜晴。”刚刚回答又忽觉不对“咦，你不是跟我父亲是朋友吗？怎么会不知道我叫什么？”
　　杨戬忽的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薛惜晴又略带几分哀怨的说道“也对，父亲从来不将自己的公事说与家人听，自然也就不会将家里的是说给外人听。”哀怨过后，依然是活泼开朗，还略带狡黠。“不过我知道，父亲在天上有好多朋友，你肯定是最好的那一个，否则的话父亲不可能如此放心的让我住在这里。”
　　杨戬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谎言，又是谎言，谎言究竟能够维持多久，当谎言戳穿的那一刻，最痛苦最无辜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孩子。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为什么一定要在如此纯真的孩子的心上留下累累伤痕，有些痛苦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牵扯无辜的人，这简直就是无法饶恕的罪孽。“你是不是很爱自己的父亲？”
　　“对呀！”惜晴眨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兴奋的似乎说着平生最值得骄傲的事。“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他可以为我付出一切，我也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不忍心去伤害，却又早已注定了伤害的结局，命运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不这样残忍。多么想要和这样一个纯真的孩子多多的亲近，好好守护她，看着她幸福开心的笑，可这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摧残和折磨……
　　就在杨戬因为神伤而有些失神的时候，惜晴忽然好奇的凑到桌边。
　　“咦，这是什么？”举手就要去拿桌上那最为特殊且唯一的一支卷轴，杨戬猛然回神，尚未完全会意只是，她就已经将画轴抄在手中。并且调皮的朝着杨戬一笑，抬手就要展开。
　　杨戬忽的心弦一颤，竟又那么一丝慌乱，就如同唯恐被人窥探到了隐私，下意识的想要出手去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起手讪讪的停在半空中。
　　“哇！这是谁画的，好美啊……”惜晴目不转睛的紧紧的盯着手中的画卷，口中啧啧称赞。“昶？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来着？咦，这画中人好像有点眼熟啊！哦……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你吗？呵呵……真好看，真传神……”
　　杨戬的脸上一阵发烧，如玉的面容上早已红了通透，若非神殿里烛光昏暗，看不真切，恐怕，此刻惜晴大小姐就得对眼前的奇异景致大家称赞了吧！
　　“哎呀，好喜欢啊，不如，你把它送给我吧！”惜晴用那种期冀巴望的眼神看着杨戬。
　　“这……”虽然对这画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可是，真要送人，还确实不舍，尽管司法天神从不是小气之人，毕竟这里面寄托了一种情感。可是，不忍心伤害她那纯真的眼神和满目的期待，十指微蜷，做着最后的挣扎，终于还是决定忍痛割爱，就当是对这个孩子一点补偿吧。
　　就在杨戬想要答应她的时候，惜晴忽然狡黠的一笑，将画轴重新卷了起来。“看你不舍的那个样子，逗你玩的，女子不夺人之所爱，我哪能要你的东西！”
　　杨戬略略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对小女孩如此捉弄与人感到不悦。
　　“不过……我有个条件。”
　　惜晴竟然神秘的打起了哑谜，不由得让杨戬蹙起眉心，这小丫头又再打什么鬼主意。
　　“你得告诉我这个‘昶’是谁，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啊！”
　　“不许胡说！”杨戬轻声斥道。“你小小年纪，怎会有这般心思！”
　　“哎呀，说吗，说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发誓……”惜晴再次抱住杨戬的胳膊左右摇晃起来，怎么也不肯撒手。
　　“你！”这下杨戬真的有些不耐烦了，柔和的目光冻结眼底。杨戬已经被这个小丫头黏人撒娇的功夫折磨的头脑发胀。简直有些忍无可忍，时间已经不早了，再这么纠缠下去，今晚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看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问的问题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顿时觉得心烦气闷。所幸一不做二不休。
　　无法摆脱纠缠的真君大人抬起手指，点中了惜晴的顶门，指尖银光一闪，小丫头顿觉一双眼皮沉重不已，意识也也越发的模糊，艰难的抗争了几下，终是抵不住强烈的困意，闭上了双眼，无意识的双手松开了对方的手臂，自然的垂了下来，手中的画轴也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就要软倒于地。
　　就在这时，就听得大殿外一声疾呼，早有个人影冲了过来，一把接住了小丫头瘦小的身躯。来人一见惜晴满脸红色的污迹，毫无意识的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心头一阵悲愤，不可置信的逼视着杨戬，犹如锥心泣血的声声质问着。“二爷，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来人正是梅山兄弟中的老大——康越石，只因夜里查看，不见了小女孩惜晴，所以急急来寻，没想到刚来到正殿，就看到自家二爷对她施展法力，自己想救已然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软倒下去，更加之她那一脸红色的墨迹，这才产生了误会。
　　杨戬心中更加气闷，为什么总是会被误解，而且还是自己的兄弟，在你们的心中到底有没有过对我的一丝信任，我说过不会为难她们。尽管知道老大素来宽厚仁善，但就这样被自己的兄弟的误解还是难免心生悲凉。不欲多做解释，只是冷冷的看着二人，启口道“她没事。”
　　康大爷顿时心下疑惑，抬手探向惜晴的鼻息。只见她气息平稳悠长，并不曾有丝毫的不妥，显然只是睡着了。
　　康大爷讪讪的收回了手，愧疚的看了看自家二爷，杨戬依然平静若斯，并无怪罪之意，当即更觉无地自容。“二爷……是兄弟糊涂，错怪二爷了，我不该怀疑您的，我……”这话越说越激动，恨不能抬手给自己的两巴掌。
　　“好啦！”依照他那耿直实诚的性子，若不及时阻止，指不定要愧疚到几时，或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这里没事了，带她下去休息吧。”
　　“是，二爷！”康大爷欲言又止，终还是抱起惜晴，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杨戬心中无限感慨，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再多的酸楚都化作一声幽幽的长叹。
　　第二天一早，四爷就陪着一个陌生人来到了真君神殿，那个陌生人正是太一神教的副教主，变化了的薛敬宗。
　　杨戬端着茶杯，稳坐不动，嘴角依然噙着那邪魅的笑意，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却足以让薛敬宗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杨戬此人阴险狠毒，难以琢磨，这次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毒计算计与我。
　　薛敬宗也不客气，未征得主人的同意便直接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逼问道“我夫人和女儿呢？”
　　杨戬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只是轻轻的放下茶杯，朝康越石递了个眼色。
　　康越石会意，转身离开了……时间不大，薛敬宗就听到门口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唤。
　　“爹！”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甜美，如此的让人安心。薛敬宗几步冲上前去将女儿拦在怀里，明明是铮铮铁骨的一个汉子，此刻却显得如此的无助与脆弱，红红的眼眶竟是险些落下泪来。谁又能体会一个做父亲的此刻激动的心情。而薛夫人就站在惜晴的身后，眼含热泪的望着这对相拥的父女……
　　将自己与女儿分开些距离，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晴儿，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什么委屈？你可知道为父有多么的担心？”
　　惜晴对父亲过于激动的举动有些错愕吃惊，不过几日未见，父亲这是怎么了。“爹，你怎么啦？杨叔叔待晴儿很好，我没有受委屈啊！”
　　“杨叔叔？”自己的女儿居然管这个人面兽心的卑鄙小人叫叔叔。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痛。肯定是杨戬那个卑鄙小人骗了她，试问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又岂是一个活了三千岁的老狐狸的对手。明知道不该怪她，可心中的怨恨却逼着他恨不能冲上前去将那罪魁祸首撕碎。
　　拉过夫人和女儿的手，转身就要朝外走，今日就算是拼掉自己的性命，我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救出自己的夫人和女儿……
　　梅山兄弟和众天兵一起围拢上来，堵住了那唯一的去路。
　　薛敬宗目眦尽裂，怒发冲冠，瞳孔充血，口中的钢牙也被磨的咯咯直响。
　　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杨戬那极尽冰冷平静的声音。“薛教主，本君可要提醒你，外面很危险的，你可以不顾及自己的生死，难道还想让尊夫人与令嫒一同冒险吗？”不知情者听上去好像是朋友的关心，而薛敬宗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杨戬轻轻一挥手，众天兵纷纷退下。而薛敬宗一家人却已是进退两难。要么冲出去，可能会血溅五步，要么任由他摆布，就在他薛教主犹豫之时，杨戬已经转过桌案来到他们近前。
　　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温柔的戴在了薛惜晴的头上，用略带宠溺的口吻说道“惜晴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个乖孩子，你也不忍心看到你爹受伤吧，好好劝劝他，别那么冲动，这样冲出去对你们很不利，本君这里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薛敬宗怒目而视，恨不能生啖其肉，你不但蒙蔽我的女儿，居然还让她来对付我，好，好啊，你果然够毒！
　　惜晴不明就里，果然抱住父亲的手臂，轻轻撒娇似的摇晃。“爹……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清澈单纯的大眼睛已经泪眼汪汪，而薛敬宗早已痛彻心扉。
　　“晴儿……”要怎样跟她说？告诉她实情吗？告诉她站在她眼前对她宠溺无边的其实是一只人面兽心的恶狼、魔鬼……
　　“薛教主，杨某现在还顾念叔叔这个身份，不要再让她承受更多的伤害了。”此话已然讲明，如果就此说出实情，双方撕破脸皮，那就只能是鱼死网破了。但如果这个谎言继续下去，他会顾念叔叔这个身份，不去伤害自己的女儿。有的时候，清醒意味着痛苦，而糊涂意味着幸福……
　　薛敬宗渐渐放开了抓着夫人和女儿的手，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杨戬回过身来对着女孩说道“惜晴啊，我看你母亲有些累了，陪着她到歇息吧。我和你父亲有些公事要谈。”
　　惜晴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父亲一眼，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好吧。”说完，便陪着母亲一起离开了。
　　薛敬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消失在眼前，却无力阻止，那心中的痛悔和悲愤可想而知。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她们还是没有回到自己的身边。“杨戬，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杨戬满意的点点头，我料定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侧对着薛敬宗，眼神有些飘渺的望向神殿之外，突然开口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天兵领命而去……
　　杨戬幽幽启口，似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三月三日，陛下、娘娘巡游万天，此前诸多事宜全部交由李天王主管。”
　　薛敬宗越听越胡涂，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需要你……”杨戬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的邪魅缓缓凑近薛敬宗的耳侧，幽幽的说着什么……
　　薛敬宗瞬间色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紧紧的盯着杨戬。“你居然要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哼……说什么维护三界众生，说什么维护天庭威严，我只当你是天庭最忠实的一条狗，没想到，你是一匹狼啊！”
　　面对薛敬宗的侮辱，杨戬面色平静，似乎不以为意。“随你怎么说吧，薛教主与天庭诸位神仙，尤其是李天王甚是熟稔，这件事放在薛教主的身上绝非难事。”
　　薛敬宗紧咬钢牙，自嘲似的点着头，但心中早已大骇，惊魂不已。“我明白了，当初我们教主是要驱虎吞狼，而你杨戬却是要一箭双雕啊！”
　　杨戬冷冷一笑，并不否认，迈着沉稳的步子回到宝座。“本君还是想提醒薛教主一句，有的时候，一个人太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话又说回来，或许你能一击即中，替你们教主完成毕生最大的心愿呢。”
　　“那你呢？”薛敬宗并没有被杨戬的气势所吓倒，反而直接回敬了过去。“机关算尽，迟早会遭报应的！”这句话已经在他的心中憋了太久，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诅咒……
　　报应？呵……已经不止一个人在我的面前提到报应，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报应，那就冲我杨戬一个人来吧，生既无欢，死有何惧。“这就不劳薛教主费心了。”
　　薛敬宗将牙咬得咯咯直响，这个杨戬到底有没有弱点啊，为什么对所有事情他都好像胸有成竹一般，他为什么总可以这样冷静、理智、清醒。“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受你摆布，出卖我手下人的性命替你办事。”
　　杨戬闲适的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啜饮，这在薛敬宗的眼里简直就是对他的嘲讽。“呵呵……要门人还是要家人，薛教主自己选择，本君绝不勉强。”
　　“你！卑鄙！”除了谩骂，自己还能干什么，这个世上能有什么东西能比女儿的安危更重要。
　　“哼……”冷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事成之后，本君是不会亏待薛教主的。”
　　薛敬宗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不过在此期间，你必须好好对待他们母女，若让我发现她们少了一根头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放心，只要你不将实情说出去，本君还是很愿意将这个叔叔的身份扮演到底的。”
　　“哼！”薛敬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真君神殿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突然间多了个小姑娘倒是比以前热闹了许多。惜晴整日里与哮天犬以及终天兵闹成一团，而杨戬对她的放纵和宠溺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总是带着笑意看着他们在一起哄闹，当他是实在觉得自己与这样的快乐格格不入时，众人在他的面前也会显得拘谨，他便一个人去后殿躲清静，就连梅山兄弟都在怀疑，眼前的这个二爷是不是别人假扮的，他怎会如此纵容一个敌人的女儿……
　　这日，正值惜晴与他人闹得起劲之时，忽听门外一阵尖锐急促的呼喊，不见此人，先闻其声。“徒弟……”
　　惜晴十分好奇的向门外张望，只见一个身著墨绿色道袍，长得略显邋遢的道士兴冲冲的闯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大摞书，累的嘘嘘带喘，满头大汗。
　　惜晴急忙上前阻止，双手叉腰挡住了来人的去路。“喂，你是谁啊，怎么不经过通报就随便乱闯！”
　　来人略带惊疑的从一摞书后歪过脑袋，有些惊诧的上下打量惜晴。“咦？你这小姑娘哪里来的？难道说是我那傻徒弟忽然转了性，开了窍了……”
　　惜晴杏眼圆睁，厉声训斥。“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谁是你徒弟，谁转了性了，这里没有你徒弟，出去出去……”说着就要把人往外赶。
　　来人不可置信的左右观瞧，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一摞书往地上一墩，扯开嗓子叫嚷道“停！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啊，居然敢把我向外轰……”
　　惜晴毫不示弱，只一句话便将对方给呛了回去。“你是什么人跟我有关系吗，我只知道，没有经过通报，就不许进！”
　　“你……”来人从怀中和腰后分别取出一把茶壶和一柄羽扇，猛灌一口茶水后拼命的急速摇着扇子给自己降温。看了看正自偷笑的哮天犬出口命令道“哮天犬，你去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呃……”哮天犬一脸无辜的抬头望天，故意装聋作哑，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
　　“你你你……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来人在殿前一阵哭天抢地的抱怨。
　　“喂，你别再晃了，晃得我头都晕了。”
　　来人面色被气得面色铁青，仍然兀自强压着火气。“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什么人，听好喽。”故作姿态的清清嗓子，挺起胸膛，摇头晃脑，如背书一般。“贫道乃原始天尊座下弟子，玉泉山玉鼎真人是也……”
　　“玉鼎真人？”惜晴故作惊疑的上下打量。“你就是玉鼎真人？”
　　“哼哼……正是贫道。”真人得意的扬起头。“怎么样，怕了吧！”
　　谁知惜晴竟茫然的摇摇头。“不认得！”
　　这句话险些没将来人气的吐血。“你！简直气死我老人家了！”
　　真人气的跳脚，惜晴无辜以对，众人哄堂大笑。
　　“什么事让师傅生这么大气呀？”在后殿的杨戬听到殿外一阵骚乱，故而出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居然见到了自己的师傅，虽然有的时候这个师傅真的很让人无语。
　　如此温润清朗的声音没有了平时的冰冷与犀利却着实让惜晴吃惊了一把。“杨叔叔，难道这个邋遢的老道是……是您的师傅？”
　　杨戬含笑不语，默然颔首。
　　如此风景着实美不胜收，然惜晴却再也不心欣赏，尴尬的吐吐舌头，口中咕哝着，灰溜溜的躲开了。
　　“你你你……你居然说我邋遢？”玉鼎真人抬手指点惜晴，手上颤抖不止，显然是气的不轻。“杨戬，这疯丫头哪来的？简直是要把你师傅我给活活气死啊！”
　　杨戬莞尔而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个中缘由不便讲明，她不过就是个小姑娘，师傅何必与她一般计较。”
　　“那倒是。”玉鼎真人继而摆出十分大度的姿态，倒是有了几分长者的仪容。“我玉鼎真人怎么说也是元始天尊的徒弟，怎么会跟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师傅不是在专心修书？今日怎会有空来到天上？”杨戬将玉鼎真人让进大殿，恭请上座。
　　“哎呀！你不说我倒是忘了。”真人站起身，几步跑回去抱起地上的一摞书。“这是为师刚刚写成的一部新书，特地赶来送与你们的。”说着从中抽出一本，并摘下别在头上一支毛笔，用舌尖舔了舔笔尖。“来来来，我把我的名字给你写上，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别人一撇一捺我都不给的。”
　　杨戬恭敬的从师傅的手中接过书，唇边的笑意茫然中带着宠溺，别有一番意味。
　　玉鼎真人又抱着书来到梅山兄弟近前，一本一本的分发。“来来来，一人一本。”
　　交到哮天犬手中时还不忘嘱咐一句，千万别把书当骨头啃了。哮天犬本来不想要，可是盛情难却。
　　最后，他又笑呵呵的来到惜晴的近前，把书递了上去。就在惜晴想要伸手去接的时候，玉鼎真人却又把书给收了回来。“呵呵……你嘛，还是不用要了吧！”
　　“你……”圆圆的笑脸被憋得通红，还没有敢这样的戏耍她。“哼！不要就不要，谁稀罕，小气鬼！”
　　“嗯？”不气，不气，真人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自己，仍然露出一个看似天真的笑脸。“对，我就是小气鬼！”
　　惜晴被气得一跺脚，直接跑回了内殿。
　　玉鼎真人终于扳回一局，心里好受多了。办完了正事，真人就打算离开。
　　“师傅！”杨戬上前，诚恳的挽留。“师傅好不容易能来一趟，不如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
　　“呵呵，不必了，师傅这啊还有好多书要送呢，耽误不得呀！”
　　杨戬无不惋惜的一声轻叹，轻轻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徒儿就不强留了，师傅保重。”
　　“好啦好啦，不必送了，那本书记得要看哟。呵呵……贫道走了！”
　　来的风风火火，走得干净利落，师傅如此开朗乐天的性格，杨戬恐怕这辈子都学不会了。自己前路未卜，师傅恩重如山，此生无以为报，但愿以后不会连累到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