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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话 在那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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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翁——
不知为何,绿川突然想起了那位曾经一手遮天的元老院之长。
幼年时那个不经意的回望,发现那位意味不明的冰冷笑容,如同毒蛇吐信,紧接着便是祖父的去世……祖父为什么会死?拥有漫长寿命的、几乎看不见生命尽头的吸血鬼,为什么突然化成了一堆沙粒?
在某次枢的生日宴上,受邀前来的更也曾对她提过。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那时尚且年幼天真的绿川被她的一番话影响,对于一翁更加敬而远之。即便是后来一翁甚至于直白地要求她监视枢,她也含糊其辞地没有应承。
渴望权利的一翁,把纯血种握在手中、几乎掌控了吸血鬼社会的一翁,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堆沙粒。
那么不平凡的,还是回归了平凡。
这几乎是所有吸血鬼的下场。
“所以,我绝不会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在教室外的走廊相遇,继而避开同学来到了教学楼外的喷泉池边,这几乎是两人有意为之。这一次,并不是为了质问或猜忌,只是单纯地,两人老友式地独处。
——至少对白鹭更来说,是老友。
没有了依赖着自己的女伴们的簇拥,更整理着长发,脚步轻慢地在池边坐下。她美丽的双眼在月辉下更显幽寂,让人无法看清其中的情绪。绿川在更身前三步远的距离站着。她没有看着更,而是侧头注视着小路尽头长着的一丛铃兰,目光沉静。
她在出神。
注意到这一点的更轻轻地笑起来。
“真是无礼,不过我一点都不生气哦。”她起身时抚平裙角的褶皱,一如平常的优雅。“有些事情,你是无法回避的。”
往前三步,更的手指抚上绿川的耳廓。
“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这样。一味地退让躲避,是不会让‘猎人’对‘猎物’放下吞噬之心的。”
夜风扬起两人的长发和衣摆,更的话语掠过绿川的耳边——“要说害死你祖父的罪魁祸首,应该是‘玖兰’才对吧……”
说罢,美丽的纯血之君弯起唇角,拂过长发往教学楼走去了。
绿川没有动。她静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头。
教学楼二楼的露台上,一条拓麻正望着她。
……
你,在想什么呢?
有无数次,两人心中都如此想到。
那份牵绊、依赖、无数白日与夜晚相伴而过的爱恋,最终还是搁下了。在那一夜间,元老院覆灭,一翁被杀,玖兰公主的身份被揭露……紧接而来的便是几乎被时光掩埋了的,绿川父母的死因。
迎娶了绯樱家纯血之君的父亲,在度过一段平静的岁月后,绿川三岁生日的那天——纯血的恶魔终于还是降临了。那个吸血鬼——玖兰李土,为了血脉的力量不择手段的男人,吞噬了纯血的同族,残忍杀害了保护妻子的丈夫,屠戮了那座在深山中的庄园。而被祖父带到表社会去的绿川,却因此避过一劫。
那天的血腥味……一想到那种味道,绿川就无法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满心欢喜地想要和父母分享在人类社会的遭遇,在还未进入通往庄园的小径,就嗅到了突如其来的浓郁的血的气味,那一刻……被祖父抱在怀里,说着你什么都不用记得后,就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忘记了……
这件事情……杀害了自己父母的恶魔,其实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没有谁为此站出来。
而在祖父死后,被封印的记忆原本该恢复,却直到一翁死后,才全部记起来。
是一翁代替了祖父,继续压制着她的记忆。这是祖父和一翁的交易。作为替罪者,自尽谢罪的祖父,就这样背负着污名,逝去了。
谁都明白,可是谁都不说。
一想到这些事情,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懑。可是……不能这样。不能被仇恨蒙住双眼,不能变成心中只有恨意的复仇者。
不能变成……像那个男人一样被欲望支配的怪物。
(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我的家人……全部都被纯血种杀死了。)回忆起那些残酷过去的绿川,有一刻濒临崩溃。她望着枢那双瑰红的双眼,头一次觉得那色泽像嗜血的怪物。(可是我……我……)
我那么弱小,那么胆怯。无能者终将一无所成,正如同一直以来都忍受着那些若有所思目光的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地还击过。所以才会是如今的局面。
那时候枢温柔地拥抱了她。纯血之君的拥抱令人留恋,绿川矛盾地放弃了推开对方的想法。
(不要被仇恨蒙蔽。绿川,你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成为一个复仇者。)枢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就像那个孩子一样……你们都是属于光明的。)
吸血鬼之间的杀戮、倾轧,全都是由于对力量和权利的渴望。
纯血之君,立于顶端的纯血之君,所有的来源,只要被消除了存在,那么一切都会……
(拥有权力便渴望更高的权力,拥有力量便渴望更强的力量。在吸血鬼和人类之间彻底失衡之前,我想要要重新创造平衡。)
在那一夜之前,枢对她说:
(你会帮我的吧,绿川。)
……是啊,还有什么理由能拒绝呢。为了所有的一切,都应该阻断这样罪恶的存在。所以无论是离开谁、抛弃什么、断绝某些欲念,都是值得的。
月辉清冷,那人的金发淡淡的。绿川想起头一次见到拓麻的情形,心绪竟比起以往平静了许多。
善于玩弄人心的更,试图像从前那样激起绿川心中的激烈情绪。可是她忘了,所有人都在改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那份执念的爱恋,绿川已经放下了许多。即使在见到那人时仍会有所顾念,却已经淡了。如果那人也像自己恋爱他一样回应自己,那么即使还有诸多阻碍,自己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下吧……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
这个人,一条拓麻,一直以来对她的感情,从来不是爱恋。
小路边的那串铃兰在夜风中颤动着,悄悄落下一片花瓣来。
*
“……锥生君?”
在与更交谈后的第二日黄昏,一切似乎都相安无事。因为要与拜托调查血液淀剂的人见面而提前出了夜之寮的绿川,在从学院附近的咖啡馆返回时,发现了街对面的锥生零。
背靠着墙壁,看上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少年转过头来,目光凌厉毫无避讳地望过来,这让绿川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走上前,“你找我?”
“是。”从小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已是吸血鬼社会都知晓的能力卓绝的猎人。他穿着日间部黑色的制服,只在外头罩了件长外套。表情冷漠,却依旧有些学生气。
绿川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的零还和他病弱的双胞胎弟弟在一起,两人的打扮一模一样,在雪地上玩耍。被黑主灰阎借优姬受伤的名义骗来探望的枢在看见他们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同去的绿川那时还以为枢只是单纯地在惊讶猎人的血脉里诞生了双生子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起来。
“栖前辈。”对零来说,绿川是夜间部少数几个他并不反感的吸血鬼。这个玖兰的同伴,在他和优姬尚且年幼之时便出现了。和玖兰不同,绿川给零的印象更趋于“人类”。这样的想法在零看来也近乎可笑,可每次接触仍免不了出现这样的想法。
见对方喊了自己一声便不再言语,绿川略微思忖便明白了。
——“如果锥生君是想询问我关于枢的事情的话……抱歉,我没办法对你坦诚。”
这等于是告诉了零,她知道那个人的计划。
得到这样的回答并不在零的意料之中,银发的少年有一瞬的怔愣。
“……是吗。”最后,他垂下眼睫,望了一眼并未扣起的外套。即使隔着皮革和几层衣料都能感觉到血蔷薇的冰冷质感,几乎沁入了血脉。“栖前辈和那个人……还有一条前辈一起长大,为什么一条前辈却留在了白鹭更的身边呢?”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零在问绿川,还不如说是在变相地袒露自己内心的犹疑和矛盾。
绿川温柔地笑了:“这和……情分没有关系。锥生君,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么……”零从墙壁上直起身,“我知道了。走吧,夜间部快上课了。”
“啊。”
两人回到黑主学园时,零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许是因为风纪委员的职责,也许是另外的个人因素,他默默地陪着绿川往夜之寮走去。快到达宿舍门口时,远远地望见优姬玛利亚还有另外一张陌生的面孔。
零飞快地赶了过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温暖的光即将消逝在天际。
绿川停下脚步。
空气里有某种不太寻常的颤动,那是……
来了吗。
她握紧了手,望了一眼已经制住陌生人的零和优姬,转身走进了通向宿舍侧门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