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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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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日夜似乎格外地催人老。
回来一个月了。卓平顺利地在一家跨国管理咨询公司找到了工作。虽然良好的专业素养帮助他应付裕如,只是,近乎恐怖的工作量还是让本来习惯了加拿大轻松节奏的卓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很多个加班的夜晚,卓平从电脑前面抬起头来,端着咖啡无意识地看着窗外陆家嘴的万家灯火,就会看见嘉年华那片五彩缤纷的热闹。
后来再没有见过陈渡。不知道她还会跑去疯狂地游戏,沉默地在众人的欢腾尖叫中流泪吗?那次在晚班的地铁看到一个一样纤瘦而长发的背影,手里拖着一只巨大毛绒兔子的耳朵,脖子一样微扬着,露出倔强的意味。他差点追过去。只是终归没有。如果不是她,多么傻。如果是她,多么傻。
他并不是她的他。
日子就这样继续流过。有一天卓平接到谢曼儿的电话,才发觉心脏已经在时光中磨砺地麻木了。还是那么一把柔美而无辜的声音,自觉不自觉地,带着些撒娇的味道。五年前因为这个声音疯狂地连夜买机票从多伦多飞回上海的自己,五年后却再也回想不起来那时心脏被紧紧攥住的疼痛。原来是真的,再深浓的爱情都会过去,再刻骨的创痛都会平息。
“卓平?卓平?”谢曼儿的低呼将他从回忆中唤起。
“嗯,我在听。知道了,会去的。”他安静地回答,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谢曼儿沉默片刻。“谢谢你,肯原谅我。当年是我任性,伤害了你,其实……”
“曼儿,”卓平轻轻地打断,“祝福你。”
“……”再次的沉默,电话无声地挂断了。
卓平合上手机,坐在电脑前出了一会神。五年前拼命地挽回无望之后,他就命令自己的记忆删除掉一切有关谢曼儿的片断。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失败,如果一直不能遗忘,他将永远在挫折感中徘徊,打击是致命的。男人毕竟是理性的动物。他想这个指令是得到成功执行的。现在想到谢曼儿,那些影像似乎都隔着一层白雾。她简化成了一个纤细的影子,一声清脆的笑,一串串泪珠,一种禁止的味道。
卓平笑了笑。曼儿似乎还是那个印象中的小公主呢,希望每件事情都完满,希望每个人都爱她,不用背负歉疚和怨恨,真是纯洁的人生。
周末,卓平开车去参加谢曼儿的婚礼。会场在郊外,一个高档别墅区里,谢曼儿的总裁老公的房子。泊好车,卓平漫步走进爬满蔷薇的庭院。草坪上布置着鲜花和轻纱簇拥的拱门和甬道,露天自助餐桌上,晶莹的香槟酒杯壁挂着细细的雾珠,小提琴轻快地奏着,已经到了一些人,正簇拥在新郎新娘身边快活地聊着。
卓平正要走过去,身后一个声音唤住了他:“先生麻烦过来签一下来宾册好吗?”
有些诧异地回头,怎么会是她?
陈渡穿着白色的小礼服裙,手指间夹着一支鹅毛笔,甜美的笑容在看见他的时候呆了一呆,微微收敛起来。她并不是很想再见到他,这个听过自己故事的陌生人。
卓平忍不住一笑:“嗯,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不过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话说到这里,陈渡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招呼卓平签来宾册,算是略过这份尴尬。
卓平把玩了一下鹅毛笔,在细致地镶了蕾丝花边印着百合玫瑰水印的提名册上签着名。果然是曼儿喜欢的风格,细节也这么浪漫唯美。一边随口问:“你是新娘的朋友还是新郎的?”
“都不是。我是婚礼服务公司的。”陈渡的回答让卓平更诧异。为什么她会选择这样一分工作,在经历那样一场情伤之后?
卓平略带惊异的目光下陈渡泰然自若:“我喜欢这个工作。我喜欢帮别人筹划婚礼。”顿了顿,她有些自嘲地笑,“你知道当初洁和雷的婚礼是谁策划的?就是我。那是一场非常好的婚礼,大家都很喜欢,很开心。后来我就转行做了婚礼策划师,看别人开开心心地结婚,呵呵,他们幸福的记忆里都会有我一个小位置。”
卓平不知道该说什么。以他人之名相爱,以他人之名结婚?那么关于她自己呢,一切都消失在他人之名的阴影下?默然片刻,他轻声问:“是补偿?”
陈渡抿了抿嘴唇,一片灰色的云影掠过她的眼睛。“不,是惩罚。”
卓平愣了愣,还未及再问,旁边响起了一声招呼:“卓平你来啦?”
是谢曼儿。笑盈盈地花儿一样,层层叠叠的白纱和珍珠堆叠下,仍然掩不去肌肤本身晶莹剔透的光泽,乌黑的眼睛乌黑的长发,嘴唇如新鲜的玫瑰花瓣,白雪公主一样的谢曼儿。
谢曼儿漫扫陈渡一眼,转回头娇嗔地挽住卓平的手臂,嘟起嘴巴抱怨:“来了也不赶快过来找我,聊什么呢?你们认识的吗?”也没等两人回答,又一叠声地催促:“来来,先拍照去,老同学们都在那边。陈渡啊,来帮帮我嘛,你推荐的这款礼服是好看,就是这个裙摆真是难弄——”
这就是曼儿,因为知道自己惊人的美丽,做什么都理直气壮得天经地义。卓平给她拖着走,百忙中瞥了一眼陈渡,看见她淡淡的表情,无端觉得有些抱歉。
看见卓平,同学们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对于他和谢曼儿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些的,当初的校园神仙眷属,卓平出国不到一年就传出惊变,当时卓平千里归来的急切、试图挽回的凄楚、最终决裂的伤痛,与他熟悉的人还都历历在目。没想到谢曼儿的婚礼他会来,心里都禁不住暗暗揣测:这是来闹场的呢还是……
看见大家的表情,谢曼儿咬了咬唇。卓平却自然地一笑,随手举起一杯香槟:“怎么?不和我一起敬新娘子一杯?”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跟着举杯,乱纷纷地向谢曼儿再道一声祝福,暗叹一声卓平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女人而已么,拿得起放得下,好风度好气魄。谢曼儿也笑了笑,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
拍照的时候陈渡默默地蹲在谢曼儿脚边整理着那层叠繁复的裙摆,蜷缩的姿势让她身形显得更小,叫人看了可怜,忍不住想安慰地拍拍那细弱的肩。卓平站在谢曼儿身后,漫不经心地对镜头微笑,眼睛却不由自主跟着陈渡。看她终于弄好了,站起身来退在一旁,竟然松了口气。
他真的开始有些相信她所说的:这是一种惩罚。可是,她,又有什么罪?
爱,明明是无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