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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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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知吓了一跳,正欲轻手轻脚把窗子关上不再看,关窗前余光一瞟,却见到应无求以刀杵地,一手突然抓住了自己的前襟,胸膛缓缓起伏,渐渐却似乎越发激烈了起来,看起来很不对劲。他怔了怔,窗子也忘了关,正在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应无求却像站不住般,摇了两摇,一个踉跄,摔到地上。
韩知再也顾不得犹豫,开门跑上前去,惊疑道:“大人?”
应无求脸色惨白,一手抓着自己前襟,双眉紧皱,额头上尽是冷汗,很是痛苦的样子。看见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未及说出什么来,抓着前襟的手突然紧了紧,仿佛万分痛楚般,身体往前一带,半伏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竟是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韩知心道不好。他跟随应无求已久,知道应无求从前似乎是有心绞痛的毛病。但这些年来很少发作,他自从入锦衣卫,也只见过两次而已。一次是应无求刚升任指挥使不久,某一天从严府回来之后,还有一次是应无求自己在房里,那两次,发作之前,应无求脸色都不太好,似乎情绪有些失控。但那两次应无求都很快就缓过来了,这些年来,并没有再发作过,他都几乎快忘记了。如今这突然发作的旧疾却看起来如此凶险,来势汹汹,他不敢再迟疑,连忙扶住应无求,连声大喊来人,有手下应声而出,韩知厉声道:“请大夫!快!”
手下领命出去。韩知正想扶起应无求入房,手臂却突然一沉,应无求身子软了下去,他大惊低头,应无求双目紧闭,人却似乎已然失去了知觉。
房内一阵混乱。锦衣卫最高指挥使急病不起毕竟不是小事,应无求昏迷不醒,韩知守在房内,大夫诊治了半响,却是一脸难色,似乎颇为棘手,过了一会儿,擦擦汗,站起身,为难地对韩知道:“回禀大人,应大人他这病势来得凶险,请恕小人无能为力,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韩知心下一沉,正欲发作,门外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严府来了人,要应大人过去。
韩知几乎想摔门。严府严府,这时候还凑什么热闹!他一脚狠狠踢在门上,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上一次应无求发烧生病时,来都尉府的那个御医。他心中一动,转头对手下急道:“你去告诉严府的人,请代为禀告严公子,就说应大人他不好了!恐怕无法过府。”
那人转身而去。韩知回过头,对另一手下道:“快去多请几个大夫来!”
都尉府灯火通明。
韩知一直守在房中,心沉如铁。时间越久,就越是担忧。应无求从前也病过,也伤过,甚至这心绞痛的毛病也发作过,但从未有一次,似这次这般来势汹汹。应无求向来都强势万分,似乎永不会被击倒,然而此刻床上的应无求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跟平日里的他完全联系不起来。
他沉默地吸了一口气,心急如焚。
房门在此时被“砰”地推开。
韩知一惊,转头去看,正见到楚靳怀跨进门来。他迎上去,正要开口,却见楚靳怀身后又一个身影跨了进来。
严世蕃。
韩知吃了一惊,没料到严世蕃会来,连忙垂头施礼道:“公子。”
楚靳怀并未多说,只朝他随意拱了拱手,一步跨到床前,坐下诊治起来。
韩知垂着头,不敢多言。自严世蕃进门,就觉得一股压迫迎面而来,又冷又厉,他平日里跟在应无求身边,多少也知道严世蕃喜怒无常,只觉得心脉也扯紧了,生怕触怒了这位大公子。
严世蕃的目光从应无求身上缓缓转到了韩知身上:“什么叫应大人不好了。”
他语气冰冷,让人不寒而栗,惊得韩知一震,不敢迟疑,忙答道:“回公子,应大人今日回来,突然昏迷不醒,几个大夫束手无策,如今。。。”
严世蕃眼神动了动,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才道:“知道是什么病么。”
韩知迟疑了一下,原本应无求的事,做下属的本不该随便乱说,但又不敢隐瞒严世蕃,仍只能开口禀道:“应大人。。。好像是旧疾发作。当年应大人初来锦衣卫时,似乎就有心绞痛的毛病,但这些年来鲜少发作,属下还以为应大人早已痊愈,谁知道今天突然发作起来,竟是如此凶险。”
“心绞痛?”严世蕃双眉一蹙,“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韩知迟疑道:“应大人这两年来已经没有再发作过,从前,从前也只是偶尔情绪激动之时,才会发作。”
严世蕃眼中更加阴沉,望向应无求,一言不发。
楚靳怀站起身来,向身旁随从低声吩咐道:“赶快拿我的银针来!”一面转向严世蕃,有些为难道:“公子,应大人他。。。恐怕情况不妙。”
严世蕃面色一沉:“如何不妙?”
楚靳怀犹豫了一下:“这种病,卑职也曾见过,只是。。。从古至今,并没有根治的法子,若是,若是应大人不快点醒过来,恐怕。。。”
严世蕃眼中愈冷:“恐怕什么。”
楚靳怀迫于他的压迫,吞咽了一下,实在是不想回答,但仍只有小心翼翼开口道:“恐怕,回天乏术。”
严世蕃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心中剧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楚靳怀不敢多说,取了银针,解开应无求的衣服,施起针来。
房内一阵安静。
应无求双目紧闭,即使在昏迷中,也皱着眉,双眉之间烙下一道浅浅的皱褶。他脸色苍白,虚弱得整个人都似淡了一层颜色。
严世蕃无法压抑自己的震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应无求会跟死这个字联系起来。
即使从前他再怎样折磨应无求,应无求伤病得再严重,他也从未想过,这个人会倒下。
应无求仿佛是铁打的,无论受再多的刑责,伤病得再重,从不会让外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时间久了,似乎所有人也都相信,他坚不可摧,永不会倒下。
然而现在楚靳怀告诉他,应无求可能会死。
这样的突然,甚至前一天应无求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一天时间而已,怎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心中的震动太过巨大,他看着床上的应无求,一时之间,头脑一片空白。
屋内没有人说话,静得仿佛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韩知低垂着眼睛,却又忍不住,微微偏头去看应无求。耳边却突然听得严世蕃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说,应大人情绪激动之时,才会发作?”
韩知忙回道:“回公子,应大人他从不提及这些,属下,属下也只是猜测。”
严世蕃问道:“从前,是什么时候发作的?”
韩知道:“属下只见过两次,有一次是应大人刚升任指挥使之时,从。。。”他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说应无求是从严府回来,“从外面回来,还有一次,是在都尉府中,属下不知何事,只是应大人两次都很生气,后来属下见应大人按着心口,好像很疼。有一次也请大夫看过,说是心绞痛。”
严世蕃若有所思:“今天应大人回来,有没有说什么。”
韩知道:“没有,应大人回来什么也没说,后来属下见应大人出了房,没多久,应大人就晕倒了。”
严世蕃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人敢说话,因为谁也看出来,严世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半天,楚靳怀沉默地站起身来,走到严世蕃面前。
“公子。。。”
严世蕃看了他一眼。
楚靳怀吞咽了一下,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毛,却又不得不开口禀道:“公子,应大人他气息渐弱,恐怕。。。。。。”
话音未落,严世蕃狠狠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啪”一声,在安静的屋内格外响亮。
楚靳怀止不住踉跄了一下,待到站稳,抬眼看到严世蕃的脸色,也不再多言,只转头低声对一个随从吩咐道:“去御医院,说是严公子的意思,请张,陈,黄几位御医立刻过来。”
他回身在床前坐下,从盒中取出一枚银针,一面对韩知道:“韩大人,烦请你帮我按住应大人,等一下这针下去,千万不可让他乱动。”
韩知连忙应了,坐到床头。
楚靳怀吸了口气。这一针扎下去会很危险,不过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不过,看严世蕃的脸色,不扎这一针,更危险的是他自己。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命苦。。。。。。医生真不好当,应无求这病又不是他害的,怎么就把他当成阶级敌人一样了呢。
他心里默默地祈祷了两声:应大人啊应大人,你可千万给点面子。
都尉府很少像今日这般热闹,人像走马灯似的出出入入,转眼已经折腾到了深夜。
几个医生忙活了一晚上,终于,月近中天的时候,应无求的脉象和气息终于渐渐平稳起来。
楚靳怀总算稍微放下心来,起身到严世蕃面前,禀道:“公子,应大人的气息平稳下来了,依卑职看,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严世蕃轻轻重复道:“应该没什么大碍。”
楚靳怀连忙改口:“卑职确定!应大人已无大碍!”
严世蕃扫了他一眼:“几时会醒?”
楚靳怀心里想骂娘,我怎么知道几时会醒!但是说久了,醒不了的估计就会变成自己,说近了,又怕应无求到时候不醒,自己大概同样会去陪他醒不了。他略一迟疑,道:“如无意外,明早之前,应大人应该就会醒。”
严世蕃这才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楚靳怀想痛哭,这下好了,挖个洞把自己给坑了。应大人你要是不醒,就坑死我了!
好在应无求十分给面子。一个时辰之后,应无求醒了。
韩知十分惊喜,楚靳怀也十分惊喜,几个御医同样十分惊喜,唯一惊吓到的只有应无求。
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他还有些懵懂,但一看到这一屋子的阵势,惊得他立时就清醒过来了。更不用提下一刻,他看到站在床前不远处的,严世蕃。
应无求“嗖”一下坐了起来。
“公子?你。。。公子怎么来了。”他一脸茫然,忙不殊掀了被子要下床。
严世蕃只说了一句:“躺回去。”
语气虽然不重,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坚决。
应无求迟疑了一下,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转头去看韩知,眼神疑问道:怎么回事?
韩知张了张口,却也不好说什么。楚靳怀已上前去,替应无求把了把脉,向严世蕃道:“公子,应大人醒过来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卑职会开几个方子,让应大人好生调养调养。”
严世蕃没有看他,只道:“韩知,在都尉府收拾几个屋子给几位御医暂住一晚。”
楚靳怀知道他的意思,转身对应无求拱手道:“卑职等就在房外,应大人如有什么不适,可随时传唤。”
语毕,一屋子人便退了出去。
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严世蕃。
应无求有点忐忑。不知道严世蕃为何会来,不知道刚才那些又是什么人,怎么会都在自己屋子里,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记忆只到回来之后,自己似乎是在院中,心脏突然一阵剧痛,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严世蕃的脸色不太好,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严世蕃站着,自己坐在床上,总归是不合规矩,他想了想,再一次试着想下床。
“公子。。。”
严世蕃突然坐到了床沿,正好挡住了他。
他看着应无求,终于开口道:“什么时候开始有心绞痛的毛病的?”
应无求愣了愣:“属下。。。只是个小毛病,是旧疾了,并无大碍。”
严世蕃冷笑:“并无大碍?”
应无求有点无措:“公子。。。。。。”
严世蕃沉吟半响,道:“韩知说,你这老毛病,是情绪激动之时,才会发作。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应无求心下一沉:“公子。。。”
严世蕃看着他,那目光在逼迫他,快说。
他原本想随口编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心思百转,到最后,却又突然觉得一阵疲倦涌上来。他在严世蕃面前编过太多谎话,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很显然他不可能告诉严世蕃发生过什么事,但现在,他甚至也懒得去编造另一个理由。
严世蕃面色阴沉,他摸不透严世蕃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也许是因为别的,他第一次有种“罢了,随你要如何”的破罐子破摔的放任。如果严世蕃因为这个要责罚,他也没有办法。
应无求凄然一笑:“如果我说不出来,公子是不是要杀了我?”
因为虚弱,那笑容更显疲惫。
严世蕃怔了怔,应无求眼中除了黯然,还有一些轻微的无奈和害怕。显然,应无求是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他问发生什么事,不过是想知道发病的原因,而应无求大概只觉得他是要加以责难。
若是平常,应无求如果这般反应,他或许真的会心头火起,折磨他一顿,但此时。。。
应无求问,是不是要杀了他。
严世蕃突然觉得很奇怪,杀了他?怎么会要杀了他。
如此千辛万苦,才救他醒来。
严世蕃暗叹了口气,他此刻本应该问问离歌笑那边的情况,但看着应无求的样子,竟然什么也问不出口。
甚至,应无求为了什么而情绪不稳,也不想知道了。
何况,因为一个人病了而去追究,到底太说不过去。
他不想再说什么,只弯腰脱了鞋子,也上了床。
应无求吃了一惊:“公子。。。”连忙往里退了退,让出更多地方给他。
严世蕃伸手将他往枕头上一按。
应无求眼中更加惊讶,随即却又恍然。伸手想解自己的衣服,却被严世蕃按住了手。
严世蕃看他片刻,道:“我累了,在这睡会儿。”
应无求怔了怔:“属下这就出去。。。”
严世蕃已经打断了他:“躺下来。”
应无求迟疑了一瞬,顺从地趟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严世蕃轻轻推起他,让他背朝着自己,面对墙侧睡。
刚才楚靳怀顺便给应无求背上的鞭伤上过药,刚揭开衣服的时候,见到那背上血肉模糊一片,他吃了一惊,没有料到应无求的鞭伤竟会恶化至此。
想必是极痛的,虽然应无求没说什么,但侧着睡,总归是好一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静谧得有些诡异。
应无求十分忐忑,他们并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只是,在床上大多都是在做同一件事。像这样什么也不做,竟是头一回。他不知道严世蕃要做什么,尤其还是这样背对着他,更是惶恐不安。唯有紧紧靠着墙,让出更多的位置给严世蕃。
那副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壁的架势,看得严世蕃不由得失笑。他伸出手,捻起应无求脑后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玩耍般轻轻转着手指。
应无求的身子有些僵硬,严世蕃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上,带起一阵软软的麻酥。半响,严世蕃的声音沉沉地响起来。
“楚靳怀的师父久居江南,精于医术,等这事儿了了,去那边,好好把你这心绞痛的毛病给治治。”
他转了转手指,应无求的发丝在指尖轻轻绕着,却没听到应无求回答,他以为应无求睡着了,正想欠起身看一看,却听到应无求道:“。。。。。。是。”
大概是因为背对着,那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严世蕃有些讶异,他以为应无求会说“谢公子”之类的话,但应无求却说“是”。
比起接受他的好意,更像是在服从一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