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期末考结束后,林莫当起了柳一苗的私人家教。
这本该是一件让双方父母都觉得欢喜的事,到了秦阳眼里,却比上坟还可怕。但架不住发小儿那一对泪眼迷蒙的哀求之色,秦阳也只有咬牙忍了。
林莫瞒得秦阳太好,对他而言未必是值得庆幸的事。有时他会在柳一苗做题时望着窗外的梧桐发呆,直到柳一苗叫他,才恍恍惚惚回神。
柳一苗看不下去,劝道:“与其这样辛苦,还不如早点告诉他的好,这样还有个心理准备……”
林莫怔怔注视着柳一苗,直到少年羞涩地移开目光,才温柔问道,“你觉得,他会怎么准备?”
“呃……”只考虑一秒,答案就已迅速得出,“他会追着你,不管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林莫嗤笑,“那不过是童话与传说。”
柳一苗却不认同,以他对秦阳的了解,那是认了死理就拉不回的犟牛。
“他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么看他。”
林莫偏头,玩味的笑。
“从小到大,那家伙都是得过且过,这么久了我没看出他对什么事物有特别的喜恶,只有你。”顿了顿,确定听众真的没有在走神,柳一苗才继续道:“他对你的执著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如果你不对他有个好交待,我……不会原谅你。”
坚定的哥们路线,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们,本身就是非凡的偏执主义者。
林莫的冷淡,林莫的漠然,都让柳一苗无法把握,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代秦阳安心。
听完他的话,林莫的笑容越加深沉。
柳一苗不希望秦阳受到伤害,但他又不能插手其间,处于矛盾之中的人十分烦恼,都已经影响到日常饮食。
“嗯,我知道。”最后一点光辉,沉浸在林莫清淡的眉目中,让直视他的柳一苗不能自拔。
阳光,阳光,不论是初升的朝阳还是落日的余晖,都灿烂得灼人眼球。
高二的暑假没有惬意悠闲,学生们宛如置身修罗战场,各处硝烟弥漫,无声奋战。
林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踪迹全无。
秦阳发了狂的寻找,不仅与父母大吵一架,还差点把邻居家的狗给咬成重伤。
摔门离家的时候,秦阳心里就已清楚,林莫瞒的不是天下人,而是他。
漫无目的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瞎走,身边来往的人们或笑或怒或与他一样神情迷茫眼神呆滞。
他从来不懂林莫,除了肌肤*相亲时那一声声诱*人的呻*,便是那张百看不厌百摸不腻的动人面容。
秦阳困惑,动摇,最终选择大醉一场。
他上便利店买了一打罐装啤酒,电话叫出柳一苗,等在中山公园的一处草坪上。
四周零零散散坐了几对相互依偎的情侣,秦阳仰面躺下,漫天星光,璀璨辉煌。
柳一苗一路找来,临出门前还不忘给秦家打了平安电话,现下见了秦阳的憔悴模样,便什么也明白了。
他坐到一旁,随手开一瓶酒,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笑道:“哟,秦阳,学会借酒浇愁了?来,兄弟陪你!”说罢,咕噜咕噜灌下。
秦阳抬眼看他,二话不说迅速坐起,也打开一瓶。
俩人就这样一言不发,面对面地猛灌,直到去掉一大半,醉意渐起,这才相视一望,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动。
周围的小情侣纷纷侧目,见是两个年轻男孩在发酒疯,皆是抱着少惹事生非的想法避而远之。
草坪上一时人影全无,秦阳笑得更加放肆。
“哈哈哈,好兄弟!我今天开心!真TM开心!”
柳一苗止笑,一双眼虽迷蒙,脑子却异常清醒。
“秦阳,你……没事吧?啊?要不我送你回家……”
秦阳只顾笑,抽疯似的笑,捂着肚子,泪花闪闪。
“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嗯?他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啊,你说,他那种人不管别人死活,从来我行我素,高傲得跟太阳,不、不,跟月亮似的!又阴又冷,半点心事都不透露!哼,你说我算什么啊?MB的我秦阳到底算TM什么啊?!”
柳一苗咬牙听着,秦阳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掐碎骨头。
“我秦阳长到这么大,没对谁这么好过!我哪一样不是顺着他?啊?是,刚开始是我强迫他,MB的我秦阳贱,就偏偏喜欢他了!我能怎么办啊?你说,我能怎么办啊?啊?”
从抓手腕到摇肩膀,柳一苗握拳,忍!MB的老子也忍了,就当作公益事业,豁出去了!
“这么些年了,是宠物都该有感情了,他怎么还来这一手?啊?玩失踪?全家人合起伙来骗我,我秦阳算TM什么东西啊?他要躲我,可以;他若真不喜欢我,啊,直说啊!说出来不就完了嘛?我不求他,肯定不求他!大不了一了百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大不了……”说到这,秦阳不晃了,力道一松,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柳一苗一惊,刚想说“你别矫情”,就听见秦阳哭了。
是那种宣泄般的嚎啕,声声震耳。
秦阳从没这么失态过,小时候就算被高年级的围殴也不曾掉泪,现在,却为了那个人,哭得毫无尊严。
柳一苗叹气,双手环上他的背,一下下拍着。
“嗯、嗯,会没事的,他会明白的,他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苦心……”总有一天,柳一苗不禁苦笑,林莫从来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因为太懂,所以才不能表现出来。
就像他和秦阳所认识的林莫,也不过是一个名为“林莫”的皮囊罢了。
秦阳得到安慰,心情渐渐平复,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我是真喜欢他啊!真的太喜欢了,怎么瞧都瞧不够,天天抱着亲着都不安心,他怎么就不懂呢?我,我……”打个嗝,秦阳的肩膀一抽一抽,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一苗只有不停安抚,林莫预料得没错,秦阳真的会发疯,用他的方式。
“我知道,秦阳,我知道的,你对他的感情无人能比,我也明白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得到他的回应,但秦阳,你要坚强,你必须坚强,虽然你从未想过去赢,但我们输也要输得体面,秦阳……”
柳一苗的鼻子有点酸,他不得不抱紧秦阳,把所有涌上来的话语吞回去。
林莫太残忍,从头到尾,布一个局,只为圈一个人,如此决绝。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苗,我真累了,太累太累,如果他想分手,我会、我会……”秦阳猛地一抖,泪水湿了柳一苗大半的肩,风一过便能感觉到一片冰凉。
“我会撑不住的,我真的撑不了了!一苗,到时我就毁了,啊,一苗,秦阳真的活不下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
柳一苗越听越害怕,他死死抱住秦阳,也不管路人投射来的怪异眼神,“没事的,秦阳,没事的!你信我,你信兄弟我!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谁也不能让你死!若他真这么绝情,我……我就绑了他,让他永远都呆在你身边!”柳一苗的心里没底,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要秦阳能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什么都会说会做。
他发誓秦阳再继续失控,他就真的会去把那个人追回并且告诉他,有个人爱你爱得都发了疯,连他*的命都不要了!你还是人么?你还他*的有人类的感情么?
得到足够的宣泄,秦阳也折腾累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头一歪,便沉沉睡去。
起先柳一苗还以为秦阳哭得没气了,直到听见那不大不小的呼噜声,才明白他是彻底睡着了。
“何必呢?”把秦阳放倒在草坪上,柳一苗盯着那张犹带泪痕的睡脸,不住摇头。
“为了这么个人,何必呢?是,我是不懂你们的感情,但我懂你,能把你伤成这样的家伙,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蛮让我佩服的。”
这一晚,柳一苗也没有回家,他躺在秦阳身侧,合眼睡去。
次日的阳光,一如既往的耀眼。
秦阳昏昏沉沉醒来,头疼欲裂,眼也肿得几乎睁不开。
柳一苗还在做着美梦,秦阳低咒一句,一脚踹下。
“啊——”柳一苗惨叫着醒来,四下张望,尚不清醒,“诶?秦阳?”
“MD,起来了,一身的酒臭,我要回家了。”秦阳说着便收拾满地狼籍,一脸泰然自若。
“哦……”柳一苗当然不会傻到问及昨晚情形,揉揉眼抻抻胳膊腿儿,和秦阳一同离开。
林莫在消失了一个月后才终于现身,他黑了,也瘦了,原本就清冽的眸子更增添几分萧寒。
秦阳选择不问不管,照样痴缠。
林莫也不解释,俩人依如从前,小心维系着这份脆弱不堪的感情。
很快,高中最后一年的拉锯战,如火如荼展开。
柳一苗做题做到手抽筋,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学习机器是如何做到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不断重复枯燥又乏味的试题,他真的要崩溃了,只差掀桌怒吼“老子不考了!”
同时,还有一人也濒临崩溃。
秦阳扫落一桌子的试卷,还未发威,眼角余光瞟到林莫一抹冷笑,不等他打冷战,手机就来了条短信。
「好好做题,晚上随你怎么做。」
秦阳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
他的身体与他的心他的灵,秦阳觉得,精神什么的固然重要,但若没有□□,那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一次又一次把林莫压倒在身下,听他喘息,听他呻*吟,听他求饶,便成了秦阳最为自豪的事。
“哥、哥,不要了……啊……”林莫总是会泪眼迷蒙,双颊绯红,肌肤透着异样的色泽。
一场欢*爱之后,便是各自心事。
林莫的手被握在秦阳的手掌里,一根根紧紧缠绕。
他睁着眼,声音清脆,不急不缓道:“哥,毕业后我就去加拿大定居,你……”一滞,林莫感到身边的人瞬间僵硬,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许久,都得不到回应,林莫叹气,逼自己不去看他,“哥,你听清楚了,我必须过去,林氏家业都在加拿大,我要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次没有等太久,秦阳把怀中的人更拉向自己,平静道,“太晚了,睡吧。”
有那么一刻,林莫动摇了,但他咬紧牙,迫使自己闭上眼。
棉质的枕面很快湿了大片,夜色太浓,辨不清是谁的泪谁的痛。
日子不温不火地缓缓流逝,转眼到了五月,离最后的决战之日仅余一月。
柳一苗崩溃不是一天两天,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造就另类帅哥诞生。
秦阳自那晚之后再没碰过林莫,他们表面依旧维持良好的兄弟关系,只是关上各自的门,就真正是陌路。
柳一苗多少有些察觉,几次欲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何必呢?又不关他的事,还是少惹麻烦为炒。
而林莫出国一事在秦家已不再避讳,只是每次谈及此事,秦阳都默默走开。
六月,该来的总是来了。
柳一苗抚额,周身怨气缠绕,气场沉重。
秦阳则扶着墙,颤颤悠悠走出。
林莫忙过去搀他,秦阳就势一搂,抱住林莫就啃。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柳一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一把分开俩人,连拖带拽架走秦阳。
“你真不嫌天热啊!秦阳!走走,回家收拾收拾,跟我进山。”
山,还是那座山;黄仔黑仔,还是那样活蹦乱跳;改变的只有柳奶奶的皱纹,深了也多了,但仍然精神矍铄,笑眼眯眯。
柳一苗带着黄仔黑仔,领着秦阳和林莫重回水潭。
小路并不生疏,但时隔两年,心情却是大大不同。
秦阳一路拉着林莫的手,俩人越走越慢,直到柳一苗的身影消失,就边狗吠都几乎听不见。
秦阳停下,搂过林莫,埋首在他的颈窝,又嗅又闻。
“你是黄仔还是黑仔附身了?”林莫打趣道。
“嗯,全是林莫的味儿。”秦阳认真的说道。
林莫伸出手,也抱住了他。
“哥,再过一个月,我就该走了。”
“嗯。”
“你怨我么?”
“……”
“我知道你是怨我的,肯定恨死我了。”
“……我没有。”
“哥……秦阳。”
秦阳身子一震,咬唇道:“再叫一遍,莫。”
“……秦阳……”林莫闭眼,努力想要抱紧他,“秦阳、秦阳、秦阳、秦阳……”
“嗯,我在,莫莫,我在。”
“结束吧,我们。”一开始便是错误,或许年轻本身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秦阳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会大吵大闹,但他没有,他很镇定,只想把怀里的人揉入自己的骨血,就这样与他一生一世。
“秦阳,结束吧!是我……”林莫第一次哽咽,“是我,对不起你。”
秦阳的眼睛干涩,他吸了吸鼻子,树缝中落下一缕阳光,他竟无法悲伤。
林莫说不出更多的话,而现在再多的话已是无用。他的手指穿过秦阳的发,感受指间的冰凉。
“莫,是我对不起你,莫……”秦阳喃喃道歉,“我不该逼你走上这条路,我自己都没有搞清状况就害你也跟着混乱,是我不好,是哥的错,你原谅我吧!莫,莫……”
林莫深吸一口气,最终,再忍不住。
他哭的无声,甚至连秦阳都没发觉,这个外表冷漠的内心如冰的少年,也能哭得心碎。
是啊,林莫对秦阳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他独自走过十七年,即使后来有了这个人陪在身边,但名为林莫的躯壳仍然找不到属于他的灵魂。
“哥……”林莫悲戚,一个字,一个发音,断了往昔。
秦阳没有开口挽留,是倔强还是愧疚,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六月下旬,秦阳在山中度过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柳一苗相当困惑,火爆脾气的秦阳,是如何做到心平气和地接受分手一事。他明明记得林莫失踪的那晚,秦阳痛得发狂的模样。
在山里的最后一夜,秦阳泡在巨大的木桶里,哼着小曲左搓右搓。
林莫和柳一苗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一人一捧荔枝吃得津津有味。
“谢谢。”突然的,又像是意料之中,林莫诚挚道谢。
“不用客气。”柳一苗无所谓的耸肩,“事以至此,我也不知是对是错。”
“嗯。”林莫点头。
在当十六岁生日前半个月,他接到了来自加拿大的电话,叔父林家越问他,要不要回来取回属于你林莫的东西?
没有犹豫,林莫坚定答应。
那么,十八岁前你便以留学的名义回来,以后,我会帮你。
林莫便拜托柳一苗替他接收一些信件和邮件,为了瞒过秦阳,他费尽心思,差点又要回到十二岁那时,夜夜失眠。
他不喜欢月亮,更不喜欢黑暗的天空,但他根本无法合眼,神经紧绷的每一夜,让他几乎崩溃。
是秦阳拯救了他,用执著与激情帮他挺过这些年,一步步行来。
林莫时常嘲笑自己,离了秦阳,你不过就是个可怜人,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妄想用冷漠来掩饰内心的寂寞。
柳一苗当然不明白林莫的想法,他所顾虑的,是林莫离开后的秦阳,会变成怎样的疯子。
秦阳叭嗒叭嗒踩着拖鞋走出,黄仔黑仔只抬了抬眼,又接着睡去。
秦阳搬了张凳子硬是挤到二人中间,张着嘴冲林莫“啊——”
林莫会意,剥一颗水灵灵的荔枝,塞进他嘴里。
秦阳傻呵呵的乐,含糊道:“莫莫真好真乖,来,哥哥抱抱!”
柳一苗鸡皮疙瘩掉江满地,抱着胳膊道路“别得瑟了,秦阳,该干嘛干嘛去!别打扰我和表弟聊天。”
“呿。”秦阳斜眼撇嘴,吐出核,咂嘴道:“真甜,来,再喂哥一个。”
“去你的混蛋秦阳!看我今天不弄死你!”柳一苗抓狂掀桌,拎起板凳就要往秦阳脑袋上砸。
秦阳哈哈笑着跳起跑开,还挑衅道:“来啊来啊,有本事你今天弄死我!弄不死你就是我孙子!哈哈哈~”
柳一苗扔了板凳,铁青着脸跟秦阳玩起跑跑抓。
黄仔黑仔从睡梦中惊醒,见到刺激场面也亢奋得四下又跳又吠。
柳奶奶从厨房探出头,笑得一脸灿烂。
林莫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秦阳,他将用上此后一生的记忆,铭记这段永不泯灭的快乐。
回家后没多久,成绩公布,柳一苗远考他方,秦阳的名校之路破灭,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师范大学。
林莫出国的事已成定局,林家越来接他的那天,天空明朗得万里无云。
柳一苗故作深沉,“诶诶诶,老天爷也真是的!这么煽情的时刻也不来场销魂的大雨。”
秦阳惊愕,确定自己没听错。
“柳一苗,你脑袋让门夹了吧?”
柳一苗不理他,继续诗人情怀。
林莫真的要走了,再回来已不知是何年,他默默凝视秦阳,似乎看透未来种种。
秦阳、秦阳,你可知晓林莫的心在何方?你可知从今往后,林莫再回不了头?你可知时光流水往事如烟至此尘埃落定?
不,你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的好。
“再见。”短短两个字,了断过往。
阳光之下,转身之后,林莫的面容模糊在遥远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