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决定去死》沈沉心

2、2 薇薇安决定去死前两个月

　　薇薇安决定去死前刚好两个月，那天是个周五，我的世界是四月，她的世界是八月初。
　　薇薇安在那个周五准时上线告诉我，她工作的图书馆要闭馆整修迎接建国两百周年庆典，她得到了假期，两个月。
　　【你说我去哪里好呢？我昨天做梦总是梦见小时候在孤儿院的事，我想回我小时候住的孤儿院看看。】
　　薇薇安这么说了，其实就是已经决定了，她内心有一点点的执拗。其实我想和她说，她现在得到这难能可贵的假期应该用在找个男朋友上，三十五岁的女人已经不是妙龄，她最后的一点美好年华不应该被埋在故纸堆里面。
　　【梅林，对不起，我不小心就提了孤儿院的事。】薇薇安以为我半天的沉默是因为想起了孤儿院，我和我哥哥也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虽然没有吃苦，但是也没有尝到真正幸福的童年。
　　我告诉薇薇安没关系。
　　薇薇安坐飞机，又租用了一辆在我看来和迷你甲壳虫差不多的小车，在山路上跑了一天半，到达了她小时候呆的孤儿院。
　　在离孤儿院所在的小镇最近的加油站，薇薇安上网告诉我，她听说她小时候住的孤儿院楼已经被废弃，并排建了一栋新楼。孤儿院里孩子多了一倍，但是孤儿院所在的那个小镇却已经不剩多少居民了，镇上连买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她只能在加油站附带的小超市里买了一些东西带过去。
　　我看着视频里有些脸色晦气的薇薇安吐着舌头把刚买的卫生棉迅速扔进背包里的狼狈样，又看看加油站超市里唯一的猥琐大叔店员，感叹薇薇安倒霉。
　　两个月的假期，都要耗在这种买东西都不方便的地方了吗？
　　但是薇薇安到地方后给我展示的视频把我有点吓到了。
　　说实话，眼前的建筑打破了我过去对孤儿院所有的定义。
　　这是什么大家族的府邸吗？
　　被穿着统一制服的仆人修剪得整齐的草坪上有许多大型鸟类，我只认识其中一对是白孔雀。紫色红色黄色，各种颜色的玫瑰花从把大半的院落里围得像迷宫，华丽得无以复加。我自己只能在花店里欣赏到的蓝玫瑰在这里等于道旁树。
　　我看见有十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在院子里的一片整洁的活动场上玩闹，他们身上都穿着统一的运动服，还有一些女孩子穿着漂亮的鹅黄色裙装在旁边观战。
　　如果没有薇薇安出现在镜头里告诉我这是孤儿院，我会认为这是贵族寄宿学校。
　　薇薇安明确地告诉我，这里就是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不在，薇薇安被孤儿院的一位穿着蓝色长裙盘头带着眼镜的中年女教师接待，那位女教师检查完薇薇安的证件后，欢迎她在假期住在孤儿院里。但是孤儿院新楼的所有标准宿舍都已经住满了孩子，其余的房间都还没有整理出来，薇薇安必须暂时住在旧楼。
　　于是，薇薇安去了旧楼，她真正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旧楼就在新楼的后面，经过一段两百米长被绿树遮挡的小道，是栋白楼。
　　白楼有四层，四层之上有个像钟楼一样的小阁楼，华丽程度远不如刚刚见到的新楼，而且没有新楼前面的热闹，可是在我看来这栋楼远远不到“旧”。进楼之后，里面白洞一般，没有多余的装修，但是也丝毫没有陈旧衰败的感觉，只是简单朴素了一些而已。薇薇安被安排在一间十平米大小的单人宿舍里，有电视，有干净的单人床，有一个卫生间，甚至有小小的电炉灶。
　　我问薇薇安，这个孤儿院是谁开的，旧楼远远不旧就被换掉，而且允许薇薇安在这里不花钱白住。
　　薇薇安告诉我，她的国家孤儿院都是国立机构，国家出钱抚育孤儿，所有的孤儿院生活水准都有严格的规定，必须到线。如果得到了国家拨款之外的捐赠，孤儿院可以增加孤儿的生活标准。
　　薇薇安所在的孤儿院的新楼，就是匿名人士捐赠的。
　　【我离开这些年里，孤儿院接收的很多孩子都是大人物的私生子，有几个最后还回去继承了家产，所以得到的捐赠非常多。】薇薇安如此解释。
　　于是我知道了，刚刚运动场边的那些女孩身上，金手镯是真的金手镯，粉色珍珠项链是真的价值不菲，她们吃的小托盘里的点心确实是一块就够平常人吃一顿饭的珍品。
　　我真的有点嫉妒。
　　【如果这里不那么偏僻，我真想留下来做工，这里打扫卫生的周薪都比我一个月赚的多。】薇薇安这么说着，但是我知道她这么说就等于她不想留下来。
　　薇薇安有些不安，因为四年来的视频网聊时她一不安就下意识地搓手指头，我看她的手指头都搓得发红了。
　　我的第六感和薇薇安一样准，薇薇安在不安，我也在不安。上一次我不安的时候是哥哥出那场让他再也没回来的任务，上上一次我不安的时候是没有劝我一个最后毁容自杀的朋友不要使用来历不明的美容药。
　　【我还是多呆一阵子吧，下次图书馆放长假得等建国三百周年了。】薇薇安决定留下。
　　如果我知道薇薇安留下来会让她最终决定去死，我一定在那天就劝她离开。
　　如果她离开了，她不会决定去死。
　　薇薇安留下了，离薇薇安决定去死还有五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