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图书馆的默契 ...
-
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橡木书架间投下一道道澄澈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里静静旋舞，像某种无声的仪式。
苏晴空抱着笔记本，在文学区最靠窗的角落坐下。屏幕上是她那篇关于古典诗词意象的论文，光标在“月”字的分析段落后闪烁，已经停留了二十分钟。她蹙着眉，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总觉得那些关于孤寂、乡愁、永恒的阐释，还缺了点什么。
“这里有人吗？”
清朗的嗓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图书馆特有的压低后的轻柔。苏晴空心头微微一颤，转过身时，林向晚已经站在隔板旁。他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计算机专业书，书脊上的英文标题在阳光下泛着哑光。
“没、没有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轻。
林向晚点点头，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放书的动作很轻，翻开笔记本时几乎没发出声音。他很快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偶尔在纸上写写算算，指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规律而清晰。
苏晴空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回屏幕。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他看书时微锁的眉头，阳光下格外清晰的侧脸线条，还有那修长的手指握笔时专注的模样。窗外的光线缓缓偏移，从他的手背移到腕表，表盘上的反光偶尔刺痛她的眼睛。
她又叹了口气，这次声音没压住。
林向晚抬起头。他的目光在她紧锁的眉间停留片刻，轻声问：“卡住了？”
“……嗯。”苏晴空有些窘迫，“论文写不下去。”
“关于什么的？”
“古典诗词里‘月’的意象。”说完她就后悔了——跟计算机系的人聊这个，会不会太突兀？
林向晚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我读过一些。以前看叶嘉莹先生的讲座，她说月亮在中国诗里从来不是单纯的月亮。”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李白的月亮要飞到青天外，杜甫的月亮沾着离人的眼泪。到了张若虚那里，江月年年望相似，看的已经不是月亮，是时间本身。”
苏晴空怔住了。
那些她试图用学术语言归纳的感悟，被他用如此平实却精准的话语点破。仿佛一直蒙在思路上的薄雾，忽然被一束光照透。
“你说得对……”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我太执着于归纳共性，反而忽略了每个诗人与月亮独特的对话关系。”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开始讲述王维如何用明月照松林营造禅境，李商隐怎样让月色染上爱情的怅惘。林向晚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间隙问：“那苏轼呢？他词里的月亮好像不太一样。”
“是，苏轼的月亮更通透。”她的眼睛亮起来，“‘明月几时有’问的是天，答的却是人间——他让月亮从神话走回生活。”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斜到窗棂。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在桌面上轻轻交叠。苏晴空说到最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滔滔不绝讲了近二十分钟，而林向晚始终保持着倾听的姿态，眼神专注得像在阅读一行珍贵的代码。
“抱歉，”她脸颊发热，“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林向晚笑了，那笑容在渐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温和，“我喜欢听你说这些。文字和代码其实很像——都要找到最优雅的表达方式。”
离开图书馆时，天边还剩最后一抹绛紫色。路灯次第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暖黄的光晕。
走到岔路口时，林向晚忽然从背包侧袋里取出什么：“这个，给你。”
是一枚木质书签。深褐色的檀木上，用极细的刀工刻出星空图案：北斗七星的连线干净利落，银河的纹理若隐若现。背面用小小的字刻着一行英文：“Per aspera ad astra.”
“这是……”
“赔礼。”他的语气很轻，却认真，“上次撞掉了你的书。”
苏晴空接过书签。木头触手温润，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她摩挲着那些细腻的刻痕，忽然发现北斗的指向，恰好是北极星的位置。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指着那行小字。
“穿越荆棘，抵达星辰。”林向晚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是句拉丁谚语。我觉得……很适合你。”
很适合你。三个字轻轻落在心上。
苏晴空抬起头。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映出细碎的光点，像他刚刚赠予她的那片星空。她忽然想起他刚才在图书馆说的话——每个诗人与月亮都有独特的对话。
那么此刻，他们是否也在建立某种独属于彼此的、关于星辰的语言？
“谢谢。”她把书签小心地收进笔记本夹层，“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林向晚顿了顿，又说，“下周……图书馆还来吗？”
问得随意，但苏晴空看见他无意识摩挲书包带的手指。她点点头：“来的。周三下午，通常都在这个位置。”
“好。”他眼里的笑意深了些，“那，周三见。”
“周三见。”
回宿舍的路上，苏晴空把书签举到路灯下细看。檀木的纹理在光下流淌着蜜色的光泽，那些星辰的刻痕仿佛真的在微微发光。她想起他说“很适合你”时的眼神，想起他安静倾听时微倾的肩膀，想起他提到“优雅的表达式”时那种跨越学科的理解。
而另一条小径上，林向晚走得很慢。他想起苏晴空说起诗词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她说到“月亮走回人间”时那种生动的神情。计算机的逻辑世界里，一切都有最优解。可就在刚才，他忽然觉得，有些相遇本身就是最优解之外，更珍贵的意外。
他打开手机，在日历的周三下午，悄悄标了一个小小的星形记号。
宿舍里，苏晴空把书签夹进那本《天体演化简史》的扉页。木质与纸页相触时，发出极轻的“嗒”的一声。
像某种默契，悄然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