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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天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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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个缄默的黑衣男子安静地站在一座火已燃起多时的小楼外面,可是没有一个人为熊熊的烈焰动容,宛若十几尊黑色的雕塑。那蹿着火舌的小楼俨然已是摇摇欲坠,不时可以看见赤色的木块飞溅出来。
正在这时,一个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青衣少年从小楼中走出,臂弯里还抱着一个紫衣少女。那少女显然昏迷许久,可是她的脸色却和少年左肩殷红的血迹一模一样,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搁着交叉的刀剑。那少年刚跨出小楼十多步,小楼便轰然倒塌。少年的身后一片火海。然而少年却不为所动,只是一步步向外走去。
“柯公子。”站得最近的黑衣男子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唤道。
“你们走吧。”少年连头都没有回,走了很远才又淡淡道:“回去告诉纳兰,我没事。如果要见面的话,还是等等再说。”
话音刚落,十多个黑衣男子仿佛是一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青衣少年火海前渐渐远去的单薄而孤寂的身影。很难想象,他在几乎封闭的火场中呆了近一个时辰,步伐却还能如此的沉稳。
扬州城郊,深夜中四下杳无人烟,隐约可见一堵高墙耸立在路旁,稳固中昭示着威严。绕到正面,才看清是一座宅院。门楣上本该是匾额的地方被一只硕大的木眼代替,冰蓝色的瞳仁似俯瞰着天下芸芸众生。木眼的右下角是一个草书的“七”字,依旧冰蓝。
忽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踏破了这片和谐的静谧。蹄声渐近,隐隐可见伏在马背上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冲着这边急驰而来。眨眼的工夫,黝黑的骏马旋起一阵裹挟着尘土的风跃进敞开的大门。月光也在这时缓缓隐进乌云,深得好象望不见尽头的院落似一头蛰伏的巨兽,门楣上冰蓝色的木眼也散发着凄冷的气息。
院内亦是黑沉沉一片,只有正中大殿里隐约透出微弱的烛光。
黑衣人一跃下马,径自走向大殿。马自会有人照料。
推开虚掩的橡木门,两排摇曳的红烛跳了出来。然而橘红色烛光下的大殿却是一片冰蓝——正和门楣上的那只木眼一模一样。
冰蓝色的墙壁,冰蓝色的大理石地面,冰蓝色的烛台,冰蓝色的香炉,冰蓝色的屏风,冰蓝色的几案,三十一把亦是冰蓝色的精致雕花木椅,甚至连墙角的一把古琴、几案上的一瓶波斯葡萄酒、香炉里的袅袅烟幕都无一不是冰蓝色的。
就在这一片冰蓝之中,一条黑色的波斯地毯伸向大殿深处。漫过三层大理石台阶,一直铺到一张极为高贵的汉白玉椅之下。
黑衣人刚一进门便已跪倒在地,深深躬下上身,额头紧紧贴着地毯,毕恭毕敬。
“参见总舵主。”黑衣男子垂首道。声音极低,却无比清晰。
那汉白玉的宝座之上,竟会是天目会的总舵主纳兰天!
他年轻的眉宇之间闪烁着率性的英气,冰蓝色的丝质长衫透出一种虽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 尊贵,他露出袖口的左腕上松松地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垂着一枚冰蓝色薄玉,被精细地 雕成弯弯的月牙。
纳兰天垂下头,把玩着那冰蓝色的吊坠。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一件能够让他完全握在掌心的东西。
“柯川呢?”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凛冽而低沉。
黑衣男子听了,将身子压得更低,恭恭敬敬地答道:“柯公子安然无恙,只是他……”他竟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停了下来。
纳兰天微微皱眉,抬起双眼似不经意地扫过那黑衣人伏下的身躯,目光中含着些复杂的了然。“如何……”他微微叹了口气,仰起头靠在白色柔软的貂皮靠垫上。
“柯公子他并没有杀死那个刺客……”黑衣人顿了顿,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效果,只好继续下去,“他说他现在很不方便见您,希望您能等些时候……”他故意将话说得很不敬,但纳兰天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沉没着。
殿上三十一盏烛灯静静地燃烧着,微微摇曳着的火光将整座大殿映得明明灭灭。纳兰天望着顶穹精致的浮雕,那些抽象的花纹在火光中诡异地扭曲着,仿佛此刻他心中纷乱的思绪。
黑衣男子试探着问道:“少主,是不是要小人去找柯公子?”
“这里怎有你进言的道理?”宝座后面的阴影里一个清脆的女声愕然响起,惊得黑衣男子猛地将头抬起。
“是小姐。”他重新垂下头去。
纳兰天见着这般,微微一扬右手道:“赫迦,你先退下。”
赫迦叩首,退出正殿。
“月如,你何时跟来?”纳兰天还是出神地凝视着大殿的顶穹。
一个粉衣少女从宝座后面走出来,那一颦一笑竟与座中的纳兰天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略显稚气。“我为何不可以跟来?莫非这扬州城仅是你的?莫非柯川的这殿也仅是你的?”少女快言快语,口气还略带几分责怪。
“是,这扬州,这殿都不是我的,”纳兰天有些无奈,“你是来见柯川的么?”
“哥!”少女面颊突然绯红,说不出话来。
“月如,莫非你不知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莫非你不知你若一去总舵会如何?”纳兰天正色道。
纳兰月如也被呛得无话可说。半晌,才喃喃道:“有、有灵姑娘在,我不可来么?”
“是,你哪里去不得呢?”纳兰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柯川去得的地方,除了青楼,你哪里去不得呢?”
“哥!”月如娇叱道。顿了顿,她却又垂下眼睑有些黯然地喃喃道:“可是,他总是躲着我,不愿意见我。若是知道我来了,他一定又会躲进青楼里去!他宁肯去和那些风尘女子说笑,也不肯见我一面……”
殿内一片沉默,跳跃着的烛火映出大片大片扭动的阴影。纳兰天隐在阴影中的冰蓝色的眸子泛着一种夹杂着敬佩与敌视的雾气,似乎是陷入了无底的回忆。良久,他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不经意地问道:“你说,‘公子’和‘坛主’哪一个更好听些呢?”
月如张了张嘴,道:“他喜欢别人叫他‘公子’,我也喜欢……”说罢,却有些不解。
纳兰天抬眼望了望她,目光又变得复杂深邃:“我也一样。”
纳兰天倏地又将目光移至近旁的一支烛灯,道:“你可知这支是谁?”
那支蜡烛的烛台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数字:二十八。
月如摇头,她更不解哥哥为何问这些。
“是念桥,”纳兰天径自答道,“了不起的人,可是……”
月如思忖一会儿道:“哥,今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纳兰天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冰蓝色的眼中一片朦胧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