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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协同·破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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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赌协议订立不过四五日,听竹苑的空气便重新绷紧。
小喜子再次趁着送饭的间隙溜进来,脸色比前几次更加惶急,说话时嘴唇都在哆嗦:“殿下,不好了……柳府那边,今日又派了管家入宫,往皇后娘娘宫里去了……外头都在传,钦天监算了吉日,婚期……婚期怕是不出半月就要定下……”
慕容昭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梳理头发,闻言,手指微微一顿。镜中映出的脸庞苍白消瘦,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不见波澜。
半月。时间比她预想的更紧。柳家,或者说皇后,已经等不及了。
“知道了。”她放下木梳,声音平静,“按我之前说的,把消息递出去。”
小喜子用力点头,咽了口唾沫,又像来时一样,鬼鬼祟祟地溜走。
慕容昭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光秃秃的庭院和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她取出一张裁剪得极小的素笺,用炭笔写了几个极简的符号——这是与萧执约定的暗码,意为“事急,可动”。
她将纸条塞入一个早已备好的、装着几块普通点心的粗纸包里,唤来另一个平日负责浆洗、看似木讷的老宫女,吩咐道:“这包点心有些受潮,你顺路出去时,帮我带去西街‘陈记茶铺’换了,就说……是听竹苑的。”
老宫女懵懂地接过,应了声,佝偻着身子出去了。她每隔两三日便要出宫浆洗一次衣物,路线固定,最不易惹人怀疑。“陈记茶铺”,正是萧执指定的那个中转站。
信息已经送出。接下来,便是等待另一端的响应与行动。
萧执收到那个粗纸包时,正在质子府书房核对几份南煜来的密信。他拆开点心,捻出那张写着暗码的纸条,只扫了一眼,便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窗外暮色渐浓。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写了几行字,字迹与平日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冷硬的劲道。写完后,他将纸条卷成细条,塞入一枚中空的铜钱内。
“来人。”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萧执将铜钱递过去,声音平淡无波:“告诉‘茶铺’的老陈,可以‘备货’了。给那位‘赵先生’。要快,要‘巧’。”
“是。”中年人接过铜钱,躬身退下,脚步声轻得如同猫行。
萧执转身望向墙上悬挂的一幅北宸京城简图,目光落在标注着“赵宅”和“鹤鸣别院”的位置,指尖在上面虚虚划过,眼神冰冷而专注。
刑部侍郎赵严,出身寒门,凭科举入仕,为人刚正,甚至有些迂直,最恨贪腐枉法、权贵跋扈。因早年一桩案子与柳承宗有过龃龉,被柳党明里暗里打压多年,心中憋着一股火,是朝中少数几个敢偶尔与柳承宗唱反调的官员之一。更重要的是,他目前正督办一桩京城富户侵吞民田、逼死人命的案子,查得颇为投入。
这就是萧执选中的“刀”。够直,够硬,也够恨柳家。
接下来的两日,几桩看似毫不相干的“巧合”,在京城各处悄然发生。
先是赵严手下一个得力胥吏,在调查那桩侵田案时,“意外”发现其中一名涉事富户的管家,与柳文渊鹤鸣别院的一个采买管事沾亲带故,且最近有过秘密银钱往来。线索若隐若现,指向别院可能涉及不法交易。
紧接着,京郊一处茶寮,一个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乡下老汉,因付不起茶钱被伙计驱赶,悲从中来,当众哭诉自家侄女在京城大户人家为婢,前些日子突然“失足落井”死了,主家只给了几两碎银打发,连尸首都没让见全。他口中那大户人家的方位、行事风格,隐隐与柳家别院吻合。当时茶寮中恰好坐着赵严府上一位外出采买的老仆。
几乎是同时,宫内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开始流传起模糊的闲言碎语。几个低位妃嫔身边的宫女凑在一起晒日头时,会压低声音议论:“听说了吗?柳太师家那位公子,好像又在京郊别院惹了风流债……闹得挺大,都出人命了……”“嘘!小声点!这种事也是能乱说的?不过我也恍惚听人提过,说别院夜里不太平……”
这些流言如同初春的冰下暗流,悄无声息地蔓延,虽未掀起明面的波澜,却已让许多人心中埋下了猜疑的种子。
赵严府上,书房里的灯一连两夜都亮到很晚。
老仆带回来的茶寮见闻,与胥吏查到的模糊线索,还有那隐约传入耳中的风声,如同零散的拼图,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愤怒的轮廓。柳文渊?草菅人命?掩盖罪行?
他本就对柳家无甚好感,又常年被压着一口恶气。如今这些线索虽不直接,却条条指向柳家那个嚣张跋扈的儿子。更重要的是,若此事为真,便是一桩确凿的罪案!是他身为刑部侍郎的职责所在!
赵严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唤来那名胥吏,再次仔细询问细节,又暗中派人去茶寮附近打听那哭诉老汉的下落。胥吏办事得力,几经周折,竟真的通过那老汉,联系上了别院中一个“因病返乡”的粗使婆子的远亲——正是那洒扫王婆的娘家嫂子。那妇人许是得了某些“好心人”的指点,又或是真的走投无路想为小姑讨个公道,在得到绝不透露她身份的保证后,咬牙将王婆病中呓语透露的零碎惨状——鞭打、惨叫、血迹、深夜运尸——断断续续说了出来,甚至还能指出别院后墙某处近期有新鲜血迹冲刷的痕迹。
人证、线索、动机、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风言风语……一切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令人发指的事实。
赵严坐在书案后,面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起伏。他面前摊开的纸上,已罗列出时间、地点、可能的受害者、掩盖手段、以及关联人物。证据链尚不完美,但核心指向已足够清晰。尤其是那妇人转述的“病中呓语”,细节太过具体,不似凭空编造。
“砰!”他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乱颤。
“简直无法无天!视王法为何物?!视人命如草芥!”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眼中燃烧着近乎纯粹的、属于执法者的怒火与对权贵枉法的深恶痛绝。
他不再犹豫,重新铺开奏章用纸,提起笔,蘸饱了墨。笔尖悬在纸上微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愤慨。
这一本,他必要上达天听!即便扳不倒柳承宗,也要让他那个儿子付出代价!也要让天下人看看,这煌煌天日之下,还有法度二字!
夜色深沉,赵府书房的灯光却亮如白昼,映照着老人奋笔疾书的、微微佝偻却异常执着的背影。
听竹苑。
慕容昭倚在窗边,看着最后一点天光被黑暗吞噬。她手中捏着一片枯黄的竹叶,无意识地捻动着。
小喜子下午又来过一趟,欲言又止,只说外头好像有些关于柳公子的闲话,还听说……刑部赵大人那边,似乎近日火气不小。
她什么也没问,只让他继续留意。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极轻的、有节奏的三下叩门声,随即,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还带着微温的烤红薯从门缝下塞了进来。这是“陈记茶铺”每日依约送来的“例食”,有时是馒头,有时是粗饼,今日是红薯。
慕容昭走过去,拾起红薯,在底部摸到一道极其细微的、用指甲划出的刻痕——一个简单的勾状。
事,已成。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颈微微放松下来,但心头的重石并未移开,反而悬得更高。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火已经点燃,柴也添够了。
她剥开红薯皮,热气混杂着甜香扑面而来。咬了一小口,温热的甜糯在冰冷的口中化开。
窗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但慕容昭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已然汹涌。明日朝堂之上,那被她与萧执联手点燃、又由赵严亲手投出的火把,将掷向何方?又会烧出怎样一番景象?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冰冷的笃定:
“第一把火,点着了。”
“接下来,是看这火能烧多大,又会……烧回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