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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然而唐翊压根没时间去管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这一点,因为他从被掀翻的桌底下看到了熟悉的孩童,那只骗他上来的小鬼。

      神明低头看了眼缩在自己怀里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指着小鬼问:“是这只吗?”

      唐翊点头,于是他看到神明将孩童提起,五指紧握住脖子使劲,孩童在他手下挣扎起来。

      唐翊眉心微皱,不舒服的感觉从心里流过,他抓住神明的手臂,摇头道:“神明大人,算了吧。”

      神明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听不懂。

      唐翊见劝不动,上手掰开,然而那只手看着白净细长实则坚如铁钳,任由唐翊如何掰都掰不动,气得他有那么一瞬间想上嘴啃。

      孩童的呜咽声很快中断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化成了一团黑雾。

      唐翊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颤抖着指责道:“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他有错也不至于弄死他呀,他还是个孩子!”

      神明冷冷瞥他一眼,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鬼被收服这件事产生同情心,“他死了几十年了,要是还活着你得喊他一声爷爷。”

      大概是这句话实在挑不出毛病,唐翊嘴张张合合,最后只能不服输地嘀咕了句:“那你也不能这么粗暴啊。”

      “不让他吃点苦头,今天之内他还得跑出来。”神明大人听到嘀咕,平淡地解释。

      说的好像你跟他很熟一样,唐翊在心里默默地想,余光瞥到地上的七零八落,又疑惑道:“刚才我的手碰上牌位的时候,听到了很多声音,就好像,有什么鬼啊怪的要从这块牌下冲出来,为什么现在你把它掀了都没事?”

      “这个牌位的作用相当于我。”神明手指微抬,供桌以及被打翻的物品全都有序地回归原位,他看着香灰重回香炉,突然掏出三炷香来插上,供香的檀香味在他点火的动作间飘散开来,“我不在的时候,有我的牌位压着,这下面的鬼怪不敢作乱。”神明这样说。

      唐翊听得又惊又奇,惊在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神,奇在神明大人先是掀了自己牌位后又自己供自己的行为。作风之清奇,实在叫他甘拜下风。

      不知出于哪根筋的想法,唐翊上前一步,朝着牌位拜了三下,要是现场有香,估计他也要插上三根。
      拜完抬起头,对上神明大人疑惑的神色,唐翊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爽朗一笑。

      于是神明的表情更复杂了。

      “所以我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不是小孩制造的幻觉,是真实发生的?”唐翊看向神明。

      “嗯,你差点就成功放跑整座山的冤魂了。”神明大人轻飘飘地说。

      唐翊假装没听见对方不显山不露水式的抱怨,敏锐察觉到这句话后用的是冤魂,不是鬼怪或者鬼魂,他突然想起在来这之前,他附身小孩身体里看到的那些画面,如果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事情,那么同样的献祭,在这个村子里发生过多少次呢?
      他很想问眼前人,村里的献祭习俗和被镇压的冤魂有什么关系,但是对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祠堂外很安静,但神明大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外面,沉默良久才将面无表情的脸转向唐翊,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出不那么轻松的话语:“你该走了,村民会在天亮前上山进行最后的献祭仪式,留给你离开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

      唐翊反应过来,才想起自己如今是被献祭的命,处境堪忧,他望了眼窗外如墨的夜色,表情有些扭捏:“我是很想离开啦,但这山里太黑了,不好走。”
      说完,又眼巴巴地望着神明,两眼满是弱小无助需要人陪伴下山才行的欲望。

      大概是眼神戏起了点作用,神明的眉眼不易察觉柔和了几分,但还是说:“我暂时不能离开祠堂。”
      唐翊看向身后的牌位,试探问:“是因为我刚才......”
      神明打断他的话,没等唐翊反应过来就抬手压上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人带离这个空间。

      熟悉的晕眩感向唐翊袭来,几秒的意识缺失后,他睁眼,再次回到了有神像的那间祠堂。

      眼前依旧烛火通明,原先站着神明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掉落在地的一把破旧手电筒,唐翊捡起来抹掉表层的灰,摁下开关,灯罩发出的光不强,看上去比手机的手电筒还要差。

      神明大人可能真的有事脱不开身,只扔下这么一个不顶用的手电筒给他就真的不管了,所幸快天亮了,就算他再次迷路也不会面临夜宿荒野的境地。
      再次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被烛光照得通体发光的石像,那张冷峻孤傲的脸真的很适合被雕刻出来,成为一件艺术品,他的视线从沉静冷漠的面容上缓缓降落,又看到夸张缠满全身的红绳,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就像蜻蜓点水一般,这抹道不明的怪异感只在心里浅浅停留过,转瞬即逝。
      他转身跨过高高的门槛,心里琢磨着离开这里后要如何报道以及如何与警方沟通,或许用不了多久,他还会再次回到这里吧。唐翊想着,心里默念道——
      后会有期,程砚礼。

      *

      接近清晨的气温偏低,山中偶尔会飘来湿冷的树皮味,穿过参差不齐的树影间隙,能望见从遥远的前方山体后泛起的一点点青色。

      天快亮了。

      意识到这点后,唐翊稍微加快了脚步,但运气这种东西向来不会随个人意愿转移,似乎从他选择踏上这座山的那一刻起便预定了离开不会顺利。

      唐翊又走了一段路,浓墨天色逐渐淡去,眼前景象不用手电筒也能看清几分,耳边传来的鸟叫声很响亮,他留心去听,本是无心之举,结果让他听辩到远处一些另类的声音。

      ——那是有人踩过大片干枯树枝发出的声音,唐翊瞬间顿在原地。

      危机感让唐翊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那声音从远及近,来者并无意掩盖动静,所以还能听到不同的人谈话的音调,唐翊估摸着来人不会少,四下观望片刻,小心翼翼钻进一旁未开道的杂草丛,带刺的藤条在他手上、腿上缓慢划过,眼下他无法腾出时间来清理路障,只能咬着牙往里钻。

      “山神大人以往只收童子,如今怎么选新娘啦?还是个外乡人。”
      “这外来的容易惹外面的是非,咱们真的要用?”
      “小声点,祭司听到的。”

      队伍末尾的三俩闲聊声尽数落在唐翊耳中,一阵恶寒从心底里攀升,只觉得十分荒谬,即便社会再怎么进步,依旧有封建余毒藏匿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等他出去后,必须先报警,估计这山里头藏了不少命案。
      他又等了一会,直到稀松的队伍彻底走过他的藏身处,他才从草丛里钻出,队伍的声音仍能从不远处传来,唐翊担心暴露,弓着腰下山。

      就在这时,在他身后传来一声突兀的幼童哭声。
      唐翊猝然回头,只听队伍似乎乱了阵脚,慌乱的议论声和妇女有节奏的哄睡声接连响起。

      “……为什么还要带孩子上来,不是都有祭品了么?”
      “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可以拿孩子顶替。”
      “不是说是聋哑儿么?怎么还能哭出声?”
      “我怎么知道,快快快哄他,别到了祠堂还在哭。”

      仿佛一道惊雷在大脑中炸响,男人的声音在他心里重复播放,僵硬又清醒的思绪很快琢磨过来其中的含义,但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眨一下眼都费力。

      什么叫拿孩子顶替?意思是万一献祭仪式上出现特殊状况,比如祭品跑了,为了不耽误时辰,他们还能立马拿出备用方案的意思么?

      如果说躲在草丛中听到的那些话仅仅让他感到寒冷,那么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在他不远处站着的,是一群罪犯。这整个村子,已经被邪教侵蚀得五脏俱毒了。

      他突然想到程砚礼,明明称为神却拥有与身份不符的牌位,挂满铃符的红绳更像是为了将他封印在此处,面对冤魂出逃更多的是纵容与无奈的语气,他并不讨厌冤魂,反而在面对村民的问题时,他表现出了一种冷硬与阴翳。

      ——我改变不了他们的意志。

      是什么连你都无法改变,为什么无法拯救这些孩子,却偏偏执意要他离开?

      一个模糊不清的想法隐隐浮上心头,唐翊死死盯着山路口,脚下仿佛生了根。

      理性上来讲,他应该立马下山,将村子里的一切都告诉警察,不管这其中有多少阴谋都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只是一名刚过实习期的小记者。

      但是,男孩那张惨白的面容刻在他的潜意识深处,每当他动了离开的念头都会忆起,明明当时被吓得不轻,如今想起心里怎么觉得这么难过呢?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不想承担自己逃走后发生的任何他不愿看到的可能,哪怕这世上没人会因此责怪他,反而会为他的勇敢加以称赞……
      ……
      但他就是做不到扔下一个小孩自己逃走啊!

      孩童的哭声渐弱,队伍仍在继续。祠堂门前,有眼尖的村民发现丢弃在台阶上的红嫁衣,惊恐道:“嫁衣怎么在这?”
      众多村民推门而入,可祠堂里哪还有什么人,镣铐被断开,新娘已经连夜逃跑了。
      “新娘呢?!”祭司大喊。

      “在这呢。”唐翊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传来。

      他当着众人的面走进祠堂,先是看了眼高台上的神像,眼中闪过难掩的苦涩,后指着村民手中的孩童强压气息沉声道:“把那小孩放了,我才是神明选中的祭品。”

      “快,新娘在那,抓起来。”

      几个体格粗壮的大汉纷纷将唐翊压制在地,唐翊没挣扎,任由众人将他包围,更换嫁衣,擦拭脸颊,整理妆容,最后盖上崭新的红盖头。
      视线被剥夺,他只能听到周遭不断有人走动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偶尔从他身边经过时,能让他嗅到一丝干草气息。
      祭司催促声在他耳边响起,很快,他就被推到干草堆中,肩膀撞上木桩,他闷哼一声,两条手臂就被人粗暴架起,捆绑在木头桩子上。

      看着脚下的干草,唐翊终于从心头涌起后知后觉的恐惧,一想到待会要发生的事情,再强硬的心也会产生裂痕。
      他不断深呼吸,木桩在他身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唐翊慢慢反应过来,那是自己手脚不受控颤抖所致。
      隔着红布,一团团熊熊燃烧的明火在他视线里摇晃,他似乎已经嗅到干草烧起来的气味,火声中有一道很轻柔的声音,唐翊知道,那是祭司。
      “别害怕,很快就暖和起来了,孩子。”

      “艹,烧的不是你,你当然不害怕!”唐翊没忍住嘶吼一声,他用力挣扎,发现自己是真的被捆得死死的,在被烧死前挣脱成功几率几乎为零。
      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小孩离开了没有,他们会不会烧完他扭头又将小孩扔进火堆里,但现实已经不容许他想这么多了,因为他从盖头下看到一晃而过的柴火。

      外围一圈干草已经被点燃,火光瞬间向着中心靠拢,攀延而上。村民们唱起了祭歌,祭司手里挥舞着什么,现场很吵,从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片群魔乱舞。

      也只有当死神的镰刀真正悬停在咽喉处时心里才会拼命涌现最软弱的想法,他突然不想死了,他只是来收集素材而已,他甚至还没能接触到真正的大案件,就要栽在这里了吗?

      动弹不得的绝望不断侵袭他的身心,火舌攀上衣裙,燎过他的脚踝,前所未有的恐惧凶猛刺激他的大脑,他开始凭着本能胡乱挣扎,大吼大叫,在大脑空白间,他下意识脱口喊出了那个名字。
      “—程砚礼!”

      在嘶哑的尾音中,一股强烈的风冲破祠堂大门,席卷过整个献祭现场。劲风来得突然,强横扫荡所有火焰,像一头脱缰的野兽横冲直撞,晃得铃音不绝,村民们被掀飞的草屑糊了满脸,眼睛还没能睁开,又被拐了个弯的邪风横扫出门,顿时哀嚎一片。

      风走门闭,厚重的木门将村民的声音隔绝在外,祠堂内霎时万物俱寂,唐翊呆愣其中,那颗猛烈跳动的心宛若跌下谷底,又被强硬托起。

      似乎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又似乎只是瞬息之间,唐翊再次听到外界的声音,那是有人踩着满地狼藉向他走了过来。

      来人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很紧张,慢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快。
      紧跟着他的盖头被人温柔掀起,清亮的天光倾斜而下,透过窗格照在来人俊美神性的脸上。

      两人手腕间的红绳发着光,像火一般滚烫,唐翊的目光从手腕转移到来人脸上,黑亮的眼睛全是来人的身影,却始终无法开口说话。
      神明眉头逐渐皱起,他举起手腕,雕塑般的面容像是活了过来,脸上有无奈、有烦躁,还有一丝唐翊看不明白的悲哀,语气怪异地说:“你喊了我的名字?作为实现心愿的代价,你只能留下来了。”

      “……”

      唐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全程表情呆呆的,目光始终黏在对方脸上,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询问:“神明大人,你缺信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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