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新娘》南煦子

2、第 2 章

　　山里的信号一直不稳定，唐翊在下山前发送了一条求救消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他不敢耽搁，趁着手机还有电，原路返回。

　　如果说半夜迷失在大山中是危险的，那么原路返回的路上发现了某样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东西时无疑是惊悚的。

　　道路中央安静躺着一只蓝色布鞋，儿童的尺码，款式有点旧，但鞋面还很新，不像是被遗弃在这许久的样子。
　　而且……唐翊抬头望了一圈，四周再黑，他也不可能在原路返回没一分钟又再次迷路。这只鞋，他很确定来的时候并不在这。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自脚下攀升，唐翊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甩掉浮现出来的恐怖念想，沉下心来往好的方向想，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看漏眼了呢，这只不过是哪个小屁孩跑上山来时不小心遗漏的。
　　这么想着，唐翊真的就不再害怕，他大步越过球鞋，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只想要尽快远离这个怪异地方。

　　可就像撞鬼似的，唐翊走出没十分钟，手电筒照射下的路面中央，再次出现了一只蓝色布鞋，与十分钟前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那是我的鞋子。”

　　就在唐翊站在原地不动时，前方某处传来一道细弱的童声，唐翊惊了一跳，抬起手机对准声音来处。
　　——杂草边，蹲着一个男孩，他脸色惨白，眼珠黑白分明，然而更让唐翊感到惊悚的是，灯光照射下，男孩没有影子。

　　这是真的鬼啊！

　　唐翊面上不显，实则内心慌得七上八下，他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妄图用疼痛来维持冷静。

　　男孩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则拦在道路中央。

　　唐翊有听说过，一般撞见灵异事件都是需要寻找破解方法的，他两次遇见拦路的鞋，那么把鞋子物归原主就可以了吧。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唐翊故作镇定，捡起鞋子放到男孩怀里，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拿好，别再丢了。”说完，又急匆匆逃离。

　　唐翊几乎是在奔跑，横生出来的木枝划过他的腿，很疼，大概是破皮了。
　　不知跑出多远，四周安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他压抑着喘息声，生怕再招惹来下一只鬼。
　　然而他只在原地停顿一秒，刚要抬脚继续走，身侧突然有一股拉拽力拉着他，令他无法迈出一步。他转头看去，男孩毫无血色的脸庞出现在视野里。

　　男孩的力气很大，仰着头张着嘴，嘴里漆黑一片，“哥哥，你人真好。”

　　看着男孩眼中不太显露的狡黠，唐翊开始感到后悔，他是不是不应该捡起那只鞋。

　　山中无端起风，远处传来树枝摇曳的沙沙声响，山林里多出许多不属于这里的声音，低语时的吐气声，窜过草丛时的喘息声，脚步声，敲锣打鼓声……所有意味不明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时而远至天边，时而近至耳边。

　　唐翊很想认真听辩这些声音中所表达的意思，但他没这个机会，因为很快，他的意识变得恍惚，随即身体仿佛掉进某个梦境片段里。

　　*

　　此时的唐翊正奔跑在盖过头顶的杂草丛中，鼻端是潮湿的泥土气息，身后似乎有人追赶，于是他回头，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朝他跑来，因为体型差优势，男人正与他不断缩短距离。

　　男人实在太高了，唐翊看他时不得不仰高头，相比于男人，唐翊矮得过分，可是，这个高度安在唐翊身上显然是不合理的。

　　耳边不断涌入孩童细弱的喘息声，胸腔剧烈震动，仿佛一把斧头从里敲击，慢慢的，唐翊终于意识到，喘息声来自于自己，或者说，他现在正在一个孩童的身体里。

　　身体的主导权不在于他，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接下来的事情发生，无能为力。

　　男孩被横亘出来的树根绊倒在地，不那么合脚的蓝色布鞋被甩飞出去，他试图起身，身后的男人已经追了上来，一把将男孩拽起。

　　意想中的暴力并没有发生，男人仅仅是将男孩抱在怀里，替他拂去身上沾染的泥星，动作称得上温柔。

　　男孩还在小幅度挣扎，嘴里哭喊着：“爸爸，我不要去，我想回家。”

　　男人的力气很强硬，但他并没有生气，甚至用衣袖擦去男孩的泪水，冷静的声音里带着哄诱的意味：“乖，你是被山神大人选中的童子，以后是要成仙的，这是好事。以后成仙了，别忘了回来孝敬爹娘，是咱们把你的命生得这么好。”

　　男孩的身体在颤抖，唐翊在男孩身体里愤怒叫骂。唐翊很清楚男人话里的意思，因为知道，所以才愤怒。

　　一行人往山上走去，队伍中有几个小孩，由大人手牵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位，则是装扮得花红柳绿的祭司。

　　祭司脸上挂着面具，看到男人抱着男孩回归队伍，一语不发继续上山，其余人也不多寒暄，拉紧手边的孩童，往逐渐显露出头的祠堂走去。

　　越接近祠堂，唐翊越能闻到浓烈的火烧柴木呛鼻味，仿佛能看到近在眼前的熊熊大火。但最终他的视线还是终止于祠堂门前，眼前天色突变，他从男孩身体脱离。

　　四周归于寂静，唐翊站在夜晚的祠堂前，明明下山前祠堂还亮着灯，现在却是漆黑一片，唐翊心里有些忐忑，直觉告诉他，他仍未脱离危险，门后或许不安全，但他应该进去瞧一瞧。

　　说罢，唐翊果断推门而入。

　　眼前的祠堂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挥之不去的香火味，陌生的是四周更为空旷的环境。
　　借着微弱的夜光，能看到原先摆放神像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张供桌，供桌上放了什么，看不太清，唐翊打开手机手电筒，朝供桌照去。
　　那上面放的东西很少，一个牌位，一个香炉，两盏蜡烛，三个白瓷托盘，托盘里的贡品早已干瘪发黑，看不清原先的内容物。

　　这似乎是某位已逝之人的牌位，唐翊这么想着，又往前走去几步，离供桌仅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弯腰凑近牌位查看，那本该记载逝者名姓生死年月的牌面上只刻了三个字——程、砚、礼，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但不知该说奇怪还是凑巧，牌位身上缠绕了许多红绳，这些绳子的另一端分散向四周暗处，不少黄符铃铛缀在其中，场景看着十分眼熟。

　　几乎是下一瞬间，唐翊联想到祠堂里供奉的神像，以及那位冷脸神明，他们身上都有相似的红绳，如果眼前是那位神明的牌位，那他本人会不会也在这里？
　　唐翊看向自己手腕，发现那段红绳还在。
　　如果他在的话，或许能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
　　于是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唐翊抿紧唇缝，抬手伸向布满红绳的牌位。

　　手指触碰上的一刹那，祠堂内的气息瞬间变换，宛如妖风般的气流在屋内外肆虐，高处窗格被拍打得嘎吱作响，随风晃动的树影形如鬼魅，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不受控逃脱，天下顷刻大乱。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不安，不断有声音从深处暗处传来，像是有几百号人同时在他耳边讲话，不间断折磨他的耳膜，这些细碎的声音大多稚嫩，是属于声带未发育成熟的孩子的声音。

　　唐翊举起手机照向前方，然而就在这时屏幕上跳转到电量不足的页面，没过几秒，手电筒的灯光暗去，手机也被迫关机。

　　大脑里危险的警钟敲击着他的太阳穴，直觉告诉他应该马上收手远离这张供桌，事实上要是他没被幻听折磨到产生幻觉的话，他应该已经这么做了，但当他乍一清醒看向自己的手时，发现仍牢牢抓在牌位底座上，并抬起了一个角度。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中邪了，不然身体怎会像被附身一样，不受他控制了呢。

　　牌位被掀开一角，耳边孩童的笑声便越加尖锐，那不像普通恶作剧后因得逞发出的顽劣声音，更像来自世间最险恶的地狱，因恶念而生的厉鬼最纯粹的喜悦，在那种笑声下，连呼吸都感受到绝对的恶意。

　　就在唐翊以为自己要被这骇人声浪吞噬或是被暗处的妖魔鬼怪残害时，耳边竟突兀响起很清脆的铃铛声。

　　那声音不大，至少混杂在魔音中真的显得微乎其微，但却能让唐翊混乱胀痛的大脑清醒几分。于是仿佛找到那根救命稻草，唐翊拼命想要听清铃铛的声音。

　　突然，一道很轻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紧跟着，手中的牌位仿佛被无形的外力强压下去，狂风骤然停歇，耳边的声音也在一刹那消失殆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流逝，天地间安静得唯有他的心跳证明着他的存在。

　　唐翊惊魂未定，耳边又突然响起另外一道冰冷的声音。

　　“谁让你来这的?”

　　“啊！”唐翊被吓了一跳，身体直接向后弹去，又因为距离供桌近不可避免地撞到胯骨，疼得他直抽气。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祠堂内瞬间亮起了光，烛火晃过他的眼睛，他不得不眯起双眼。
　　“神......神明大人?”
　　似乎是感觉到刚才的声音很熟悉，唐翊不确定地问，透过指缝看去，只看见对方繁复的衣领，以及衣领上露出的白皙脖颈。

　　唐翊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向自己逼近的神明，对方的眼神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冷，至少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脸色再臭也不会有任何生人勿近的气场，现在却让唐翊觉得，只要稍有不慎说错一句话，他都可能会没命。

　　“谁让你来这的?”神明又重复了一遍。

　　唐翊的身体紧贴桌沿，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沙哑，他避开对方如有实质的锋利眼神，解释道:“我也不想来这的，但我下山迷路了，遇到一只鬼，他缠上了我，然后......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到这来了。”

　　“鬼?”神明歪了下头，迟疑一秒后抬手掀翻唐翊身后的供桌。

　　“不至于啊！”唐翊不知自己哪句话触怒了对方使得对方掀桌，他像只一惊一乍的动物跳离桌沿，又忽略了两人距离太近这一点，他这一蹦直接贴到对方的身上，两只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衣领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