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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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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片在防磁袋里沉默着,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沈翊不敢轻易触碰。安全屋内暖气充足,可他的指尖依然冰凉。那行密码提示——“你记得1995年的白玫瑰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诘问。
他五岁那年的记忆早已被时间碾成齑粉,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雨夜、母亲怀抱的温度,和一支被雨水打落的白玫瑰。那香气,清冷又刺鼻,是他童年最深的烙印,也是此刻最锋利的锁。
“解不开。”林晚站在他身后,声音很轻,“这不是技术问题,是心理密钥。只有你真正‘记起’那一刻,系统才会放行。”
沈翊没说话。他知道她说得对。强行破解只会触发自毁程序,让父亲用命换来的最后证据化为乌有。他需要时间,需要线索,需要……一个能撬动记忆的支点。
而就在此时,秦筝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沈氏集团总机。”
她按下免提。一个公事公办的女声传来:“沈翊先生,请您务必于今日上午十点,出席沈氏集团紧急董事会。地点:总部三十八楼第一会议厅。缺席将视为自动放弃继承权相关权益。”
电话挂断,余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作响。
“他们动手了。”秦筝冷笑,“趁你‘失踪’,想直接架空你。”
沈翊缓缓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不,他们不是想架空我。他们是想让我回去。回到那个所有人都盯着我的地方,好方便他们下一步行动。”
“那你还要去?”林晚问。
“必须去。”沈翊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遗嘱里有一条‘静默条款’——若我在父亲去世后三十日内未正式接管董事长职务,其名下所有表决权将自动冻结,并由董事会临时托管。而托管期的第一顺位提议人,就是我的姑姑,沈青禾。”
沈青禾。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三人的心里。沈砚舟的亲妹妹,沈氏集团副董事长,一个以优雅干练闻名商界的铁娘子。在公众眼中,她是家族最坚实的支柱;而在沈翊的记忆里,她却是个永远隔着一层玻璃的人——亲切,却无法真正靠近。
“她一直想要这个位置。”沈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她等到了最好的机会。”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沈翊独自一人出现在沈氏集团总部大楼前。他换上了干净的黑色高定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任何昨夜跳海逃亡的痕迹。唯有眼底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旋转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穿梭如织的精英白领,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权力混合的独特气味。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昨夜游艇上的血与火,灯塔下的背叛与逃亡,从未发生过。
电梯直达三十八楼。会议厅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门外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安保。见到沈翊,他们微微一愣,随即恭敬地侧身让开。
推开门,一股凝重到几乎窒息的气压扑面而来。
长方形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都是沈氏的核心元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此刻却写满了复杂的神色——有同情,有审视,更多的,是赤裸裸的观望。
而在主位右侧,那个本该属于沈翊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女人。
沈青禾。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墨绿色套装,颈间一条珍珠项链温润生辉。听到门响,她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悲伤与欣慰的笑容。
“阿翊,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我们都担心了一整夜。”
沈翊没有回应她的寒暄,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经过她身边时,他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标志性的香水味——鸢尾花与雪松的混合,清冷而疏离,和记忆中1995年那支白玫瑰的香气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相似。
他坐下,目光扫过全场。“开始吧。”
会议由董事会秘书长主持,流程冗长而程式化。先是沉痛悼念沈砚舟,然后是各项业务的紧急预案汇报。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所有人都在等那个真正的问题被抛出来。
终于,在议程的最后一项,秘书长清了清嗓子:“鉴于董事长沈砚舟先生不幸离世,且其法定继承人沈翊先生目前……状况未明,为确保集团运营稳定,副董事长沈青禾女士提议,召开本次紧急会议,讨论董事长职务的临时接替事宜。”
话音落下,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沈青禾身上。
她从容地站起身,姿态优雅,语气沉稳:“各位同仁,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议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沈氏不是一家普通的企业,它关系着数万员工的生计,关系着临江市乃至整个华东地区的经济命脉。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悲痛,让整个集团陷入停滞。”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沈翊,眼中满是“关切”:“阿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承受了巨大的打击,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休息和调整。所以,我提议,由我暂代董事长一职,为期三个月。在此期间,我会全力辅佐你,等你状态恢复,再将权力完整交还。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沈氏。”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理兼备。几个老董事已经开始微微点头。
沈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沈青禾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姑姑,你说得对。沈氏不能停。”
他站起身,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那是沈砚舟的遗嘱原件,经过公证,具有最高法律效力。
“但你忘了看遗嘱的第七条附加款。”
他翻开文件,指着其中一段念道:“‘若本人因非正常原因离世,其子沈翊在继承董事长职务后的前一百八十日内,拥有对董事会任何决议的一票否决权,且此期间内,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提议变更董事长人选。违者,视为自动放弃其在沈氏集团的一切权益。’”
会议室瞬间一片死寂。
沈青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条。这条款太过霸道,完全违背了现代公司治理的基本原则,但却因为沈砚舟绝对的控股权而具备强制力。
“非正常原因离世……”一位董事喃喃自语,“警方不是初步定性为意外坠海吗?”
“是吗?”沈翊的目光如刀,扫过在座每一个人,“那么,请问陈国栋陈叔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他作为‘砚舟号’的老轮机长,在事发当晚会出现在静安码头的监控死角?又为什么,他会在昨天凌晨三点,向一个境外加密账户转账五百万美元?”
他每说一句,沈青禾的脸色就白一分。陈国栋是她的人,这是公开的秘密。
“我这里有完整的资金流向和通讯记录。”沈翊将另一份文件推到桌中央,“如果各位觉得‘意外’二字足够有说服力,我不介意现在就把它交给经侦支队。”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他知道,在这个狼群环伺的会议室里,仁慈就是自杀。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她重新露出那个完美的微笑,只是眼底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阿翊,你误会了。陈叔的事,我会亲自调查。但现在,集团确实需要一个能立刻投入工作的掌舵人。你刚刚经历丧父之痛,又一夜未归,精神状态……真的适合立刻接手如此繁重的工作吗?”
她的话看似关心,实则诛心。在场的人都明白,一个情绪不稳的年轻继承人,对股价和市场信心是致命的打击。
沈翊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让。“我的状态如何,不需要任何人来评判。父亲把沈氏交给我,我就有责任扛起来。至于工作,”他环视全场,“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沈氏的肱骨之臣。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但如果有人,打着‘为集团好’的旗号,行夺权之实,那就别怪我不念亲情。”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对姑侄之间无声的刀光剑影。
最终,秘书长打破了沉默:“既然……既然遗嘱有明确规定,那么本次关于临时接替董事长的提议,不予通过。沈翊先生,即刻起,正式履行沈氏集团董事长职责。”
沈青禾缓缓坐回椅子,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再也达不到眼底。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以此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
会议草草结束。董事们鱼贯而出,没人敢多看沈翊一眼。
沈翊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口时,沈青禾叫住了他。
“阿翊。”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长大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商场如战场,有时候,太像你父亲,未必是件好事。”
沈翊终于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姑姑,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去做一些连我父亲都不曾做过的事。”
说完,他推门离去。
走廊尽头,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驱不散他心中的阴霾。他知道,今天的胜利只是暂时的。沈青禾不会就此罢休,她背后的那个“白鹭会”,更不会。这场董事会,不过是对方投出的第一把刀。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他回到自己位于顶层的办公室。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父亲生前的样子,甚至连书桌上的钢笔摆放角度都分毫不差。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
这座城市之下,埋葬着1995年的秘密,流淌着“忘川”的毒液,也隐藏着“镜渊”的入口。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没有署名,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支插在水晶花瓶里的白玫瑰。花瓣新鲜,露珠晶莹,背景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正是1995年的静安码头,只是码头上,多了一个模糊的、抱着孩子的女人背影。
短信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想知道真相吗?今晚八点,静安疗养院,B3层。一个人来。”
沈翊盯着那张照片,心脏狂跳。这正是芯片密码所指向的意象!对方不仅知道他在追查什么,甚至还主动送上门来。
这是一个陷阱,毫无疑问。但也是一个机会。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秦筝,帮我查一件事。静安疗养院B3层的所有建筑图纸、供电线路和安保排班,我要在下午五点前拿到。”
挂断电话,他又拨给林晚。“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去‘镜渊’。”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飘起了细雪。沈氏集团总部楼下,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街角。车内,沈青禾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对司机淡淡道:“跟上去。看看我们的新董事长,到底要去哪里。”
司机点头,发动了车子。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安全屋里,林晚正在检查装备——微型摄像头、信号干扰器、强光手电。秦筝则将一叠厚厚的图纸铺在桌上。
“静安疗养院B3层,名义上是设备间和备用发电机房。”秦筝指着图纸,“但实际上,它的面积比上面两层加起来还大。而且,这里的通风管道走向非常奇怪,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循环系统。”
“这就是‘镜渊’的物理载体。”林晚肯定地说,“一个藏在地下的秘密实验室。”
“安保呢?”沈翊问。
“表面上只有两个保安,晚上十点换班,有十五分钟的空档。”秦筝说,“但根据我线人的消息,里面至少有四名以上的武装人员,都是退伍特种兵。”
“够了。”沈翊站起身,眼神坚定,“我们不需要硬闯。我们只需要找到一样东西——一台连接着‘忘川’数据库的终端。只要能接入,我就能用自己的生物信息,尝试激活父亲留下的日志。”
“你确定要这么做?”林晚看着他,“一旦接入,你的脑波数据就会被对方捕捉到。他们会知道你在试图破解。”
“我知道。”沈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悲壮的笑容,“但这也是我唯一的机会。让他们看到我,看到我正在一步步走向他们设好的局。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露出破绽。”
夜幕降临。细雪变成了鹅毛大雪,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之中。
晚上七点五十分,沈翊独自一人,出现在静安疗养院后门。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羽绒服,看起来就像一个前来探望老人的普通市民。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是通往地下设备间的维修通道。秦筝的情报显示,这里的电子锁会在每天晚上八点整进行一次系统自检,持续三十秒,期间可以被物理短接。
他看了看表,秒针即将指向十二。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猛地回头,街道对面,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贴着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直觉告诉他,那是沈青禾。
她果然跟来了。
沈翊心中冷笑。也好。就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踏入那个名为“镜渊”的深渊。
八点整。
他迅速用工具短接了门锁。铁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开了。
他闪身而入,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间。
B3层的空气潮湿而冰冷,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怪味。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照亮了狭窄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紧闭的房门,门牌上写着“配电室”、“水泵房”等字样。
但沈翊知道,这些都是伪装。
他按照秦筝给的图纸,找到了走廊尽头那间标着“大型UPS备用电源”的房间。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需要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
这难不倒他。林晚已经黑入了疗养院的安保系统,远程模拟了值班工程师的权限。门锁应声而开。
房间内,没有电源设备,只有一张手术台,几台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和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
玻璃墙后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控制室。控制室中央,一台造型奇特的设备正在运转,无数管线连接着一个类似头盔的装置。设备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那就是“忘川”的核心终端。
沈翊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他坐在那台设备前,戴上了头盔。
头盔内部柔软而冰凉,贴合着他头部的每一寸轮廓。随着他的动作,屏幕上的数据流骤然加速,一行新的提示弹出:
“检测到高匹配度生物信号。身份确认:沈翊(Shen Yi)。欢迎回家,零号实验体。”
沈翊浑身一震。“零号实验体”?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细想,屏幕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视频窗口。窗口里,出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身影。
是他的父亲,沈砚舟。
但视频中的沈砚舟,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像是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他对着镜头,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
“如果你看到这段录像,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这里。儿子,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从你五岁那年起,你的记忆就被‘他们’动过手脚。1995年静安码头爆炸案,你母亲没有死。她被带走了,带进了‘镜渊’。而你,被注射了第一代‘忘川’,忘记了这一切。”
沈翊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视频还在继续:“‘白鹭会’需要一个完美的容器,来承载他们的终极计划。而你,就是那个容器。你的基因,你的大脑结构,都是他们精心挑选的。我试图反抗,但他们用你母亲的生命威胁我。我只能配合,扮演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慈爱的父亲,把你养大,把你培养成他们需要的样子。”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沈翊的眼眶。原来,他的人生,从五岁起,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骗局。
“芯片里的日志,是我最后的挣扎。”视频中的沈砚舟眼神忽然有了一丝波动,仿佛短暂地夺回了自我,“密码不是1995年的白玫瑰。密码是你母亲的名字。去找她,阿翊。她在等你。”
视频到此结束。
沈翊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母亲的名字……他当然知道。可为什么父亲要用“白玫瑰”来提示?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就在这时,整个B3层的灯光骤然熄灭!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寂静!
“入侵者!锁定目标!”广播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
沈翊猛地摘下头盔,转身就跑。他知道,自己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芒。他刚冲出房间,就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
他迅速拐进旁边一条岔道,那是秦筝标注的通风管道入口。他掀开格栅,钻了进去。
管道内狭窄、肮脏,他只能匍匐前进。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知爬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他奋力一跃,从管道口跳下,落在一个堆满杂物的仓库里。
他喘着粗气,正想查看四周环境,却突然僵住了。
仓库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实验服,长发及腰。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下,沈翊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思念、哭泣的脸。
他的母亲,苏晚晴。
可她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像一潭死水。她看着沈翊,没有任何激动,没有任何认出自己儿子的喜悦,只是用一种平板无波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
沈翊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而在地面之上,沈青禾站在漫天飞雪中,看着静安疗养院B3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游戏,进入终局了。”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