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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皇帝 ...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玄色华贵龙袍加身的帝王,仍是昔日那慵懒之风,支颐随性地倚坐在龙椅上,冕珠下的一双眸子冷锐深沉,淡漠地垂望阶下浩浩群臣。

      枭璟珩缓缓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强压下心底的震憾,佯作镇定。

      少顷,他才不徐不疾地缓声置之。

      “众爱卿平身。”

      臣子应声动作,便是个个持笏披服,端庄肃穆。

      “陛下,凤幽楼理该去岁修缮,因不慎耽置,近期又有多处塌裂,若不及时修葺,恐有倾颓之忧!”

      工部尚书谢邈将枭璟珩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他持笏出列,长揖作礼,再次将奏本奉上。

      李青将其呈了上来,枭璟珩敛了敛心绪,却没急着去看那本折子,指尖下意识地轻敲着龙椅,开始极力回忆书里的剧情。

      原主当时一门心思不在此,诸如这种事根本没怎么管过,反正基本都甩给朝臣打理。

      祁朝建立后,第一年他似乎还上了心,不过第二年后,那人就是拔剑说话了,若是放肆地作死到他眼前,就直接在朝上大开杀戒。至于其他的,动作不大也就没再怎么着。

      他是有意留着,还是根本就懒得继续动手,枭璟珩也无从得知了。

      毕竟,后来那人怠政到把朝都给罢了。

      原主的性子变得太快,也太离谱。

      不,不只是性子。准确来说,是整个人。除去那副皮囊,后期的他哪里还有昔日几分影子?

      这凤幽楼,就是原主开朝第二年后建造的。

      规模不小,造价挺高,工部和户部通同一气,私下偷工减料,没少捞里面的油水,之后每年借各种由头修补翻新,又是大捞一笔。

      这几年里,御史明起元一直都有意帮衬阻挠,否则国库终有一日会被彻底蚕食瓜分,变成某些贪官污吏的私囊。

      真要算起来,若是再晚上几年,他穿过来估计还真得成了亡国之君。

      不过如今,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既然他穿了过来,占了皇帝的身份,倒不如大刀阔斧干一番。

      装嘛,对于职场老油条来说,并不难。

      思忖之际,他的视线已经落到了谢邈身上,嘴角也染上些许冷峭的弧度。

      半晌,不曾言语。

      冕珠遮掩,令人瞧不真切他的神色,只来得及捕捉到那眼底悄然闪过的一丝冷厉。

      气势无端压迫,令本就存心不良的谢邈如芒在背,几欲要失了气度。

      “陛……陛下……”

      “谢爱卿所言极是。”枭璟珩轻声一笑,声色如常,悠然拂袖,“凤幽楼修缮之事不容小觑,那便由爱卿择日动工罢。”

      转而,他忽又想到什么,便扫了眼谢邈身后几步距离的朱志才,状若无意地提了句,嘴角隐隐带着的笑意更深了:“也要劳烦朱爱卿了。”

      谢邈:“臣遵旨。”

      朱志才:“为陛下效劳,乃臣万幸。”

      枭璟珩暗自斜乜了眼底下跪着的两人,转而望向了站在前列的御史明起元。

      先生高风亮节,鹤发松姿,清雅出尘。

      恰时,明起元也正在看着枭璟珩。

      眼底似有难言的错愕。

      只一眼,枭璟珩便逃也似地别开了眼,他没来由地害怕明起元会察觉出端倪。

      枭璟珩:“……”

      但眼前人已非彼时故人的真相,终究会有昭然所知的那一日。

      避无可避。

      “您觉得呢?”枭璟珩暗自叹了口气,旋即以手抵唇清了清嗓子,稍稍正了身子朝明起元郑重一问:“明御史。”

      一语落,朝臣陡然私语。

      “御史大人今日怎么了?平日里遇上有关六部事宜,尤是工户部之事,大人都会极力反谏,如今怎地一言不发?”

      “陛下素来不是对御史大人漠然置之吗?今日……”

      唯太尉方延敛眸,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明起元,继而便望向了高台,无言地紧了紧手中的象笏,眸中一片晦色。

      无人察觉。

      世人皆知当今御史学识卓然,君子无双,少时红袍加身状元郎,打马游街过,得掷花果盈车。却不知昔年那人是何等矜傲绝伦,意气风发。

      他是天下读书人瞻仰的昭朗表率,亦是昔年浩然江湖里,同他纵马论剑的天涯客。

      谁人料想,诗礼传家的门庭,却出了个不羁放纵的儿郎。平日里藏锋于笔墨文章,私下却舞刀弄剑,耍得那叫一个疯。

      却一直瞒着,最后瞒过了天下人。

      而他方家满门武将,他爹觉着粗莽,不愿儿子最后大字都不识几个,便拎着方延来拜先太傅为师。

      方延幼时性子本就顽劣,这一去可没把先太傅气个半死。

      教他习文,他蘸墨挥毫,偏要在圣贤书上画只探头探脑的王八,命他温书,他转眼就攀上庭前枣树,晃着腿笑吟吟地背着之乎者也……

      气得太傅摔了戒尺,指着他骂:“朽木不可雕也!”

      可顽劣小儿浑不在意,反倒笑嘻嘻地摘了颗青枣掷过去:“先生息怒,学生这不是在温故而知新么?”

      最后学也没求成,便被先太傅叫他爹把他领了回去,自此再也没踏进明府半步。

      不过为了见某个人,翻窗爬墙却是不少回。

      犹记得,初见明起元那日,方延趁着先太傅未觉,偷偷溜跑出去,不成想误入谁家院子,人还未见着,便听得长剑邃动,带起凌厉风声。

      彼时梨花落雪,院中一位同他年岁相仿的儿郎正执剑破空,扫起半地落白,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

      脸上稚气未褪,那双眼却亮得心惊,嘴角噙着张扬的笑,方延一时看得入了神。

      直到那人挑眉将剑架到了他脖子上,他才反应过来,却是低声一笑,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腕往前推送,随后散漫地将臂膀往对方肩头一挂,“剑舞得不错,不如同我去江湖走一遭?”

      两人自此便是志同道合,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扬言就要行遍江湖,三番两次约着出逃,最后一次出了祁国,却路遇猛虎,险些丧命,还是那人救了他一命。

      而后便有约,他日势必要把江湖踏遍,看这天涯究竟有多远。

      怎料一别,再也无缘。

      明起元之母因忧思过重,难产而亡,先太傅亦是一朝颓沉,收了他所有的刀剑,把他关在屋子里抄书千卷,写尽了笔墨,也流干了泪。

      他日再见,方延只得一句,“我要入仕了,做个文臣,辅佐君王一生。此后再见,便当陌路。”

      彼时方延还不知其中缘由,只知其母亡故,难免哀凄,只是未曾想过那人竟要同自己决裂。

      心中有过愤懑,却更多的是愁闷,缘而不过那双矜傲无双的眼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好似落了朽叶的枯井,再没了生气。

      “子清,我答应你!陌路便陌路,但你且记着,虽陌路却可同路。”

      只待一个转角,那人便要寻不着,他没勇气追上去,只在身后义无反顾地给彼此说了体面的道别,“你救我一命,我才不愿欠你,往后只要你一句话,凡你所言,我必往之。”

      斜阳里,方延明显察觉到那人脚步一顿,还以为那人要回头。终究没有,风里传来的只有一句冰冷的诀别,“最好记着你说的话,他日再见,你我便是陌路人,亦从未相识。”

      语罢,明起元便提了步子,彻底没入了余巷,再也寻不到。

      往后,朝堂上便多了位惊才绝绝的明大人。方延亦凭着赫赫战功,一身武学,顺理成章承了他爹的位,位列“三公”之一。

      朝堂百官只知他这人脾性极怪,独守武将一方,不攀丞相,亦不择御史,三方之争,只中立不移,庙堂多有揣度其便是圣上一派。

      实则天子亦不明他的立场为何,可偏生塞外数万铁骑尽在他手,终究动不得他分毫。

      自是没人知晓他同御史之间的私交往事,两人谁也不开口,一晃数十年,怕是要守着带到棺材里去了。

      象笏落地声起,方延这才恍然回神,那人似是没拿稳,此时便低身去捡,神色依旧如常。

      可他明白,这人只怕是有些慌乱才会如此的。

      说好的陌路不相识的,而今他能做的,也只是别过眼不去看他。可如今,彼此都已两鬓生白,又还有多少个年头可以磋磨呢。

      思及此,方延喉间已然漫上无边涩然,无奈地闭了闭眼,任凭耳际聒噪喧嚣。

      “……”

      群臣窃语不止,枭璟珩亦是心乱如丝,一时难言。

      原书中,明起元不是没给过原主机会,可那人视而不见,生生错失。那个卓绝无双的少年终究回不来了,高台上坐着的只是个荒诞暴戾的昏君。

      走到最后,明起元对那人唯余失望。

      比起对学生的愧意和憾然,他欲忠的本就该是天下百姓。

      前方没有路了,身后只是深渊万丈,他没了再拉他一次的气力。朝廷经不起皇帝的荒淫霍败,百姓也抗不住天子的无道昏庸。

      等不起了,没人再等得起,试错的代价太大了。

      绝路是那人自己选的,逢生的希望早已渺茫。最后一次,他没有再逼他回头,便决然选择推了一把。

      天子血未寒,他以身殉主,慷然赴死。昔年解不开的结,未能说出口的话,便留作黄泉道上慢慢言说。

      可枭璟珩从来就不觉得明起元有错。

      谁都没错。错的只是他的身不由己,原主命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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