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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江燎定下的第一条规矩,是在搬进公寓的第三天晚上。
      我在浴室里待了四十七分钟。水一直开着,热气把镜子蒸成一片白雾。手指泡得发皱,掌心的纱布边缘翘起来,露出底下粉色的新肉。我用指甲去抠,一点点揭开,血珠渗出来,在热水中化开,像稀释的颜料。
      门被推开时,我没回头。江燎穿着睡裤,赤着上身走进来,水蒸气贴在他皮肤上凝成细密的水珠。他没说话,直接关掉水龙头,拽过浴巾把我裹住,动作粗暴得像在打包一件易碎品。
      “你抠开了。”他抓着我手腕拉到灯下。
      “嗯。”
      “为什么?”
      我看着血从伤口边缘溢出来,顺着掌纹流到虎口。“想看看里面长什么样。”
      江燎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把我按在洗手台边缘。冰凉的瓷砖贴着后背,我缩了一下。他从镜柜里拿出新的纱布和药膏,重新处理伤口。这次他没系蝴蝶结,打了个死结。
      “听着,”他声音很低,每个字都砸得很重,“从今天起,想划的时候划我。”
      我抬起眼睛。镜子里,我们俩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他比我高一个头,肩膀宽,手臂线条绷紧时青筋凸起。我的脸藏在他阴影里,只有眼睛露出来,湿漉漉的。
      “划你?”我问。
      “对。”他拉起自己的左手,小臂内侧有一道淡白色的旧疤,“这里,这里,”又指向手腕,“还有这里。随便划,但不能划你自己。”
      规则很荒谬。但我点头,因为江燎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像在宣读法律条文。
      第二条规矩是在一周后出现的。
      我开始失眠,整夜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江燎的呼吸声从另一侧传来,平稳得像钟摆。凌晨三点,我爬起来,光脚走到客厅,打开冰箱门。冷光涌出来,里面整齐码着矿泉水和药盒。
      我拿出江燎的胃药,白色小药片,装在棕色玻璃瓶里。标签上的化学名很长,我念不出来。倒出两片放在掌心,又倒出两片,堆成小小的白色金字塔。
      “你在干什么?”
      江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见他靠在卧室门框上,头发睡得翘起一绺,眼神却很清醒。
      “数数。”我说。
      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走药片,一颗一颗放回瓶子。“从今天起,药必须当我面吞。”他拧紧瓶盖,手按在我喉咙上,指腹贴着喉结,“我要摸到这里动了,才算。”
      “为什么?”
      “因为上周你偷偷把抗抑郁药冲进马桶。”他手指收紧,不疼,但存在感很强,“江烬,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说可以丢,你就得好好留着。”
      第三条规矩最奇怪。
      每天晚饭后,江燎会坐在沙发上,把我拉到他两腿之间地毯上坐好。茶几上摊着我的作业本——虽然我已经两周没去学校了,但他坚持让我自学。
      “今天想要什么?”他问,手指梳着我半干的头发。
      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时,我愣住了。“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我想了想:“想要楼下便利店收银员的那支蓝色圆珠笔。”
      江燎挑眉:“为什么?”
      “她今天用它戳破了一个泡泡糖包装,动作很利落。”
      第二天,那支笔出现在我铅笔盒里。不只是笔,连收银员的名牌也一起——上面写着“林晓雯”,背面还粘着一点口香糖残胶。
      “她辞职了。”江燎轻描淡写,“我用三倍工资把她挖到我公司前台。”
      我握着那支笔,塑料外壳被握得发热。“哥,这不算‘要’。”
      “算。”他捏我后颈,“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给不了的就抢,抢不到的就毁掉。很简单。”
      于是我开始每天许愿。
      要公园湖里最肥的那条锦鲤(第二天鱼缸出现在客厅,锦鲤在里面慢吞吞地游);要下雨天第一个踩进水坑的声音(江燎录了整整三小时的雨声,最后一段是“扑通”一声);要西区那家永远排队的蛋糕店(三天后,店主成了我们家的私厨)。
      愿望越来越荒唐,江燎的实现方式也越来越偏执。我开始觉得,这像一个危险的游戏——我在试探他宠溺的边界,而他根本没有边界。
      直到那个周五,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场婚礼。新娘穿着白色婚纱,笑得很甜。镜头扫过结婚证,配偶栏那里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哥。”我指着电视。
      “嗯?”
      “我想要你结婚证上的那个位置,空白。”
      空气凝固了。
      电视里的婚礼进行曲还在响,小提琴音欢快地跳跃。江燎没说话,只是慢慢转过头看我。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颜色很浅,像琥珀,又像融化的蜂蜜。
      “你说什么?”声音很平静。
      我重复:“我要你配偶栏空白。”
      他笑了。不是开心的笑,是那种嘴角扯起来,眼睛里却结冰的笑。起身,走到电视前,拔掉电源。屏幕黑掉的瞬间,客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过来。”他说。
      我走过去。江燎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倒出一叠信——粉色的信纸,上面画着爱心,字迹娟秀。最上面一封的落款是“苏雨薇”,他上个月约会过的钢琴老师。
      “认得吗?”他问。
      我点头。
      江燎拿起打火机,点燃信封一角。火苗蹿起来,很快吞没纸张。烧到一半时,他忽然把燃烧的信纸按进茶几上的牛奶杯里。“滋啦”一声,白烟冒起来,焦糊味混着奶香。
      他把杯子推到我面前。
      灰黑色的纸灰浮在牛奶表面,像一片片肮脏的雪花。
      “喝了。”他说。
      我盯着杯子。牛奶还是温的,热气裹着焦味钻进鼻腔。
      “江烬。”他叫我的全名,每次这样叫都没好事,“你不是要我配偶栏空白吗?那就把这些喝下去。她写给我的每个字,你都得咽下去。”
      我端起杯子。纸灰粘在嘴唇上,有点苦。闭眼,仰头,温热的液体混着灰烬滑过喉咙。喝到一半时开始反胃,我强行压下去,喉结剧烈滚动。
      喝完最后一口,我放下杯子,嘴唇上沾了一圈奶渍。江燎伸手,用拇指擦掉,然后把我拉近,额头抵着额头。
      “记住了,”他呼吸喷在我脸上,滚烫,“你胃里只能有我的东西。别人的情书、别人的吻、别人的心意——你连碰都不能碰。”
      他吻了我。
      不是兄弟之间的吻,是带着血腥味的、掠夺式的吻。牙齿磕到嘴唇,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我抓着他肩膀,指甲陷进去。他没停,反而吻得更深,像要把我刚才喝下去的灰烬都舔干净。
      结束时,两人都在喘气。我嘴唇发麻,舌尖尝到血的味道——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疼吗?”他问,指腹蹭过我下唇破皮的地方。
      我如实回答:“不知道。”
      江燎盯着我看,眼睛里有种复杂的东西在翻滚。最后他叹了口气,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顶。
      “小怪物。”他低声说,声音闷在我头发里,“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没回答,只是把脸埋在他胸口。他心跳很快,咚咚咚,像战鼓。我数着节奏,渐渐平静下来。
      那天晚上,第三条规矩有了补充条款:
      每天可以许一个愿,但不能涉及“离开”“别人”和“未来”。
      很霸道的条款。但我接受了,因为江燎在定下这条规矩时,手指在微微发抖。他在害怕——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夜里,我又做噩梦了。梦见自己在吃信纸,一张接一张,直到胃被纸浆填满,胀得快要裂开。惊醒时,江燎的手臂横在我腰间,搂得很紧。
      我轻轻转身,面对他。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切出一道银边。我伸手,用指尖描他眉毛的轮廓,从眉峰到眉尾。
      他忽然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抓住我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
      “感觉到了吗?”他问。
      掌心下,心跳平稳有力。
      “它在跳。”我说。
      “对。”他闭上眼睛,“只要它还在跳,你就得在我身边。这是第零条规矩,永远不能改。”
      我不知道第零条规矩是什么时候定的。
      但我知道,从那天起,我的愿望清单里,再也没出现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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