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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铜山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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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南诏急报如雪片飞至神京。
“黑水部与白狼部械斗,死伤三百余人!”
“铜山矿道被封,三月未出一斤精铜!”
“诸部酋长联名上书,求撤‘矿务司’,还矿于民!”
安国院议事厅内,空气凝滞。
南诏铜锡,乃新政命脉——铸钱、造器、换北狄战马,皆赖此利。若铜断,则国库空;国库空,则义仓废、军饷绝。
“当初是谁说‘取其心者,必先兴其利’?”户部尚书冷笑,目光直刺沈砚,“如今利成了祸根!”
沈砚未答,只问:“械斗因何而起?”
“争矿权。”兵部侍郎道,“黑水部占东麓富矿,白狼部控西谷水源。矿务司定‘按丁分利’,两部皆不服。”
“阿箬呢?”沈砚忽然问。
满座一静。
阿箬,黑水部酋长之女,沈砚当年南诏平乱时的盟妻。自他返京,二人再无音讯。按南诏旧俗,她仍是“沈夫人”,可在神京律令中,却无名无分。
“阿箬率妇孺守矿口,”信使低声道,“言:‘铜可流尽,盟不可负。’”
沈砚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决断:“备马。我去南诏。”
“不可!”崔九娘从史官席起身,“主公亲离中枢,河北、淮南必生异心。且南诏瘴疠未消,您……”
“正因我在神京,他们才敢闹。”他打断她,“我不去,铜山血不止;我去了,血才流得值。”
三日后,沈砚轻车简从,仅带五十亲卫,沿江而上。
船过三峡,夜泊白帝城。岸上忽有火把晃动,一人涉水登舟——竟是阿箬。
她披兽皮,佩短刀,发辫间缀着铜铃,早已不是当年红裙少女。见沈砚,不跪不拜,只将一包东西掷于甲板。
“这是白狼部族长的头。”她声音沙哑,“他煽动各部抗税,欲引北狄入滇。我杀了他,换你三日不派兵。”
沈砚拾起血布包,未打开:“你可知杀一族之长,等于宣战?”
“我知道。”她直视他眼,“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让南诏乱。因为乱了,你的‘新天’就塌了半边。”
他沉默良久,终道:“明日随我入矿。”
铜山深处,矿洞如蛛网。汉人工匠与南诏矿奴同掘同食,却分灶而炊。东麓富矿被黑水部私占,西谷水源遭白狼余党投毒。矿务司官员缩在寨中,不敢出巡。
沈砚不召酋长,不发檄文,只做三事:
一、斩
他命亲卫擒黑水部私贩铜锭的管事,当场斩首于矿口。血溅铜壁,众皆股栗。
二、开
他亲入最深矿道,与矿奴同饮浊水,同啃粗馍。夜宿岩穴,听老矿工哭诉:“官府抽三成,酋长抽四成,到手不过三成,如何活?”
三、立
三日后,他召集诸部于铜山祭坛,立新约:
矿归国有,开采权竞标;
利分四份:国库三成、部落两成、矿工三成、水利修缮两成;
设“矿民议会”,汉夷共议矿事。
“此约若违,”他割掌滴血入酒,“天诛地灭,沈砚首当其冲。”
阿箬捧酒碗,久久未饮。最终,她一饮而尽,将碗摔碎:“黑水部……从约。”
白狼余部见状,亦俯首。
回程船上,阿箬问:“你为何不娶我入京?”
沈砚望向江雾:“神京容不下一个南诏女子,正如南诏容不下一个中原帝王。我们最好的盟约,是彼此记得——曾共饮血酒。”
她笑,眼中却无泪:“那这铜山,算谁的家?”
“天下人的。”他答。
秋初,沈砚返京。
南诏铜运恢复,月输精铜万斤。安国院铸新钱“安元宝”,流通南北。
然风波未息。
某夜,崔九娘呈上密报:七大世家暗中收购南诏私铜,熔铸兵器,藏于庄园地窖。为首者,竟是崔氏旁支。
“你打算如何?”她问。
沈砚提笔,在密报上批二字:“查实,抄没。主犯流三千里,不得赎。”
“那是我族人。”她声音微颤。
“正因是你族人,才不能宽。”他抬眼,“若今日我纵崔氏,明日便有人问:安国之法,是否只缚寒门?”
她默然良久,终点头:“我亲自督办。”
当夜,史馆灯下,她添一笔:
“安国三年七月,主公南诏平矿乱,不以兵威,而以利均。然归而诛世家私铸,铁面无私。或问其故,答曰:‘法若媚权,不如无法。’”
窗外,沈砚独立城楼,手中握一铜锭——南诏新贡,赤红如血。
他知道,铜能铸钱,亦能铸剑;
利可聚民,亦可裂土。
而他必须在这条钢丝上,走出一条新路。
远处,新垦田里篝火点点,农人驱兽夜守。
火光微弱,却连成一片,照亮了整片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