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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来个‘落难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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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的底盘很硬,每一次碾过路面的水坑,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颠簸。
姜晚紧贴着冰凉的车门,湿透的T恤黏在后背上,带走身体仅存的一点热量。
姜晚手臂上的擦伤在雨水的浸泡下翻出了白肉,渗出的血丝混合着黑色的烟灰,顺着指尖滴落在塑料地垫上。
那种痛感是尖锐且真实的,却让姜晚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丫头……是你背我下来的,对不对?”林秀兰裹着警员给的一条厚毛毯,坐在姜晚身边,那只枯瘦得像老树皮的手紧紧拽着姜晚的手腕,指尖还在不停地颤抖。
姜晚转过头,看着老人那双混浊中透着惊恐的眼睛。
前世,这个老人在火灾中无声无息地死去,变成报纸上一个冰冷的数字,而现在的她,呼吸急促,手心滚烫。
“您住几零几?”姜晚没有回答救命之恩,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沙哑的嗓音在逼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没有邻居能作证,我进楼之前火已经烧起来了?或者,有没有人看见我从哪条路跑过来的?”
姜晚太清楚那些物业的嘴脸了。
前世那场火灾,物业为了推卸消防通道堆满杂物的责任,甚至买通了周围的混混指认那是人为纵火。
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洗清嫌疑,姜晚这辈子刚开始就要烂在牢里。
林秀兰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个救命恩人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找证人,她迟疑着开口:“我……我住三楼西。火起的时候,我听见东边的王大姐在尖叫……对,那时候楼道里已经全是烟了。”
姜晚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冷冽的光。这就够了。
派出所的审讯室里,白炽灯的光线刺眼而单调,照得姜晚脸上的污垢愈发明显。
周警官坐在对面,把那本有些卷边的记录本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周警官锐利的目光在姜晚身上来回巡视,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怀疑:“姜晚,十七岁,裴家的寄养子女。你说你半夜三更不在裴家待着,翻墙出来,冒着大雨闯进一栋即将起火的老筒子楼,顺便还救了个人?你是未卜先知,还是这火压根就是你为了演英雄救美……不,英雄救老,才故意放的?”
姜晚抬起头,直视着周警官的眼睛。
那是一双经历过无数生死后,心如死水的眼睛。
“周警官,我要是想演英雄,不会选这种随时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的死局。”
姜晚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一丝少女该有的惊慌:“三楼东户的阳台堆满了易燃纸箱,四楼转角违规放着两个满气的煤气罐,楼梯间的旧家具已经堵到了天花板。这种老楼起火,烟囱效应会在十秒内封死所有活路。我要是纵火犯,除非我想自杀,否则绝不会选在那个点进去。”
周警官握笔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紧锁:“你怎么知道里面堆了什么?”
“我喜欢观察。寄人篱下的人,眼睛总是要比别人尖一点。”
姜晚嘲讽地牵了牵嘴角,随即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比起审问我,你们更该去查查三楼王婶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昨晚醉酒回家,进门时连路都走不稳,厨房的火苗是他忘关灶头引起来的。凌晨一点十七分,他尝试用手机拨打过119,但因为醉得厉害,报错了地址,导致消防车在隔壁街转了两圈。这中间耽误的八分钟,才是整栋楼差点被烧穿的根本原因。”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警官错愕地看着姜晚,眼神从怀疑逐渐转为震惊。
凌晨一点十七分这个时间点,以及报错地址的细节,即便是出警记录上也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
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女高中生,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你……”周警官刚要开口,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秀兰在一名女警的扶持下走了进来,声音虽微弱却极其坚定:“警官,别难为这孩子。我亲眼看见她从四楼那一团火里冲下来,背着我的时候,她肩膀都在抖,可手抓得死死的。要是坏人,她拿了我的镯子跑路就是,何必把命豁出去背我这个老太婆?”
跟在老人身后进来的,还有社区主任陈国栋。他此时脸色铁青,手里拿着刚从火灾现场拍的照片,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周警官,她说的一点没错。消防通道全被物业租给外面的小作坊当仓库了,堆的全是易燃物。我们要是不整改,这事儿传出去,我这个主任也不用干了。”陈国栋看着姜晚,眼神里多了一丝感激与欣赏。
“这丫头不仅救了林姨,还给咱们社区捅破了一个大脓包。”
周警官沉默了良久,终于合上了记录本,语气缓和了下来:“暂时可以排除你的纵火嫌疑。但是,姜晚,你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裴家那边刚才联系过了,裴夫人说你‘偷窃家中财物私奔’,他们已经单方面宣布断绝与你的寄养关系。你现在的身份信息和学籍都在裴家手里,如果没有人担保,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走掉。”
裴修的母亲,果然够狠。
姜晚死死地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里。
为了逼姜晚回去继续当牛做马,连“偷窃”这种名声都能往姜晚头上扣。
“我担保!”陈国栋当即拍了板,他这人务实正直,最见不得这种救人英雄被冤枉。
“这孩子救了林姨,就是救了我的恩人。林姨的儿子在省里工作,要是知道他妈出事,我这社区主任也算到头了。正好,城南汽配厂的李厂长跟我关系不错,他们那边宿舍刚好有空床位,平时也缺个手脚勤快的。姜晚,你要是愿意,先去那边落个脚,工钱按天结,够你撑到开学。”
走出派出所时,雨已经停了。
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晨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这座南方小城。
姜晚站在派出所门口的长阶上,深吸了一口潮湿而微凉的空气。
胸腔里那种灼热的痛感还在,但每一口呼吸都让姜晚感到自由。
“丫头,等等。”林秀兰追了出来,有些吃力地塞给姜晚一个小纸包。
姜晚愣了一下,隔着薄薄的报纸,她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安的温热。
那是半块在炉子里烤得焦黄的红薯,还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没啥好东西,拿着垫垫肚子。林姨记着你的好,有难处,去刚才那个陈主任那儿留个信。”老人的手在姜晚手背上拍了拍,那动作像极了姜晚记忆中那个早逝的母亲。
姜晚没说话,她怕一开口,那种忍了十年的酸楚会决堤。
姜晚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与裴家别墅完全相反的方向。
姜晚攥紧了口袋里那半块红薯。
温热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像极了前世弥留之际,母亲握着她的手最后的一丝温度。
这一世,姜晚不再是谁的影子,也不再是谁的附庸。
她要用这双手,在机油和汗水中,一点点扣回属于自己的未来。
汽配厂位于城南的老工业区,周围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和纵横交错的电线杆。
这里没有裴家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只有常年洗不掉的黑色油渍和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陈主任带姜晚来到了一栋有些年头的灰色筒子楼前。
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楼梯间的感应灯半死不活地闪烁着。
“这就是宿舍了,六人间,可能挤了点。”陈主任把一把生了锈的钥匙递给姜晚。
“李厂长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先休息,下午去车间领工服。”
姜晚接过钥匙,那种沉甸甸的金属质感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踏上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推开302室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廉价肥皂液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狭窄的房间里摆着三张上下铺,有些床位上乱七八糟地搭着洗得发黄的毛巾,地上的水桶歪歪斜斜。
姜晚走到靠窗的那个空床位旁。
窗台上一层厚厚的灰,一只干瘪的苍蝇尸体躺在角落里。
姜晚放下手中唯一的布包,慢慢坐了下来。
木床板发出沉重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生活的艰辛。
就在姜晚准备躺下稍微合一合眼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女人尖利的笑闹声。
“听说咱们这儿要来个‘落难千金’?还是社区主任亲自动手塞进来的?”
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几个穿着油腻工装、叼着烟的女人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个浑身污泥却长了一张清秀脸蛋的少女。
姜晚缓缓抬起眼皮,那种在底层泥潭里滚过一遭的冷冽眼神,让门口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而在那堆凌乱的行李缝隙中,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赛车比赛宣传单,正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污水渍里。
画面上,裴修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在机油味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