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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娈/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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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明媚。
早膳时辰已过,一行人待在烟花楼,气氛没来由的沉闷压抑。
慕容悦然扁扁嘴,终是忍不住出了声,“兰哥该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风艳儿瞥她一眼,悻悻道,“若是以往,这个时候早到了。”
“兰哥生我气了。”
慕容翩然难得蔫蔫的。
“谁叫你昨儿乱说话?”徐正醇鲁直得很。
鹤立翔白了他一眼,“闭嘴,谁也没想到无兰公子曾是个——”
“贱坯子?”
一群人怒瞪他!
“昨儿你们不都这么说的?”
少年故作无辜,眼里却含着冷冷的恶毒,“我说错了吗?”
“没有。”
声音清雅传来。
众人一愣,悦然啪的一下跳起,飞奔到来人面前,“兰哥!”
向来沉静的翩然跑第二个,大眼望着依然气质温和的美少年,小脸上头一次有了怯意,“兰哥。”
慕容空邪环胸斜立,只觉好笑。
春无兰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少年面前,微微行礼,“可否单独聊聊?”
少年一愣,下意识挺直脊背,“聊什么?”
“你怕呀?”
“我——”
“我什么?”
少年狠狠喘口气,蓦地低吼,“你不怕再惹一身腥吗?”
“我说过不怕的,”春无兰竟是微微笑开,笑容平静温暖:“因为我身上比你还腥。”
花厅,门窗紧闭。
春无兰端来一盘小点心两盘小零食,给少年倒了杯蜂蜜水,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本紧张兮兮的少年被他一连番动作弄得有些晕,终于忍不住黑了脸,“你是要开茶话会吗?”
“算吧。”
春无兰微微笑,又端来盘水果,“我从空邪那儿学来的。”
空邪?少年扬眉,不自觉抓了把杏仁干,“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纨绔贵族?”
春无兰拿起小点心,“……空邪不是纨绔贵族。”
少年冷嗤:“他财大气粗。”
“嗯。”春无兰点头。
“他心狠手辣。”
“嗯。”
“他玩弄人心。”
“嗯。”
“他阴晴不定,在他身边有如伴君如伴虎。”
“嗯嗯。”春无兰不断点头,颇为赞同。
“你被他上了吗?”
春无兰顿住,抬头看他。
少年冷笑,眉宇稚气而轻蔑,“原来你比我好不到哪去,一样的贱命!”
春无兰轻轻摇头,“你命不贱,别这样说自己。”
少年窒住。
厅房内,一时寂静。
抓了一大把点心塞进嘴里,少年眨掉眼中的湿意,故作老练道,“你这样的人物,怎么也会去做娈童?哈,别告诉我你也有个嗜赌如命的爹!”
春无兰微笑,“不是,我是被人抓走的。”
少年愣了愣,努力嚼吧嚼吧,再喝一大口蜂蜜水终于咽了下去,“也是,你长成这样,就不能怪别人起色心,你家没人保护你吗?”
“我当时一个人。”
少年撇撇嘴,“你是傻瓜。”
春无兰点头,“我是不自量力的傻瓜。”
“……后来呢?”
“后来,我醒来时,就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那房间很大,四周都是冷冰冰的钢板,没有窗户,没有门,我甚至找不到出口在哪里,房顶上有一道小小的通风口,只能洒下一点点光。”
少年静静听着,“我没见过这种房子。”
“那是地窖。”
春无兰轻道,轻轻转动着茶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特地用钢筋在五米深的地下打造的房间,称之为铜墙铁壁也不为过。那是特地为我造的,没有家具,没有衣服,我在那里活了三个月。”
少年微微疑惑,“……没有衣服?”
“嗯,我醒来时身上未着寸缕,整整三个月,一件衣服都没有。”
少年僵住,没有说话,神情是隐隐的愤恨阴郁,半晌,才哑哑开口,“房子里什么都没有?”
“……有。”
春无兰顿了顿,苦笑,“事实上有不少,几乎堆满了一半房间。”
少年愣了愣,“是什么?”
“武器。”
少年呆住。
春无兰笑了笑,“刀枪棍棒,匕首暗器,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
少年愣了愣,半晌不可思议道,“那些人傻了吧,娈童哪用得着这些?这不是鼓励你反抗吗?”
“反抗么……”
春无兰缓缓合眼,声音有些飘渺:“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我拿起了刀,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你——”少年隐隐心惊,瞧着他美丽的侧颜,不知怎的竟无法开口。
春无兰没有说话,良久,很轻很轻的道:
“那天,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饿得奄奄一息,他们照旧给我看那些那些□□的画面,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少年唇抿紧,没有插话。
“就在这时,有人从房顶下来,很多很多人,他们围上来摸我,冲着我笑,我吓傻了,拼命挣扎,尖叫,求饶,想爬着逃开,可是我动不了。”
少年攥紧拳头,眼里有相同的疼痛。
“然后,老大来了。”
春无兰深深吸气,眼睫微微颤动,“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老大从天而降,一下撕裂了五个人的喉管,然后绕着那群人游走,一手一个,干净利落地杀到我面前。”
少年惊愕。
“我呆了,来不及回神,老大被绳子吊走了。”
春无兰低下头,双手绞得死紧,“第二天,一样的人群,一样的老大,一样的杀人,第三天,第四天,一摸一样的情形一再上演,我看见老大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表情越来越麻木,然后我听见有人说——‘速度又快了’。”
少年瞪着他!
“我只是个工具。”春无兰麻木望着他,眼里有极力掩饰的痛,“我只是他们训练老大的工具,他们把我弄成娈童,只是为了逼老大杀人,为了逼老大更快更多的杀人,为了把老大训练成他们想要的顶尖杀手。”
少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我恨不得撕了自己。”春无兰弯下腰,双臂死死勒住自己,“我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我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末,然后马上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
一只手握住他的。
春无兰僵住,微微抬头。
个子小小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眼眶红红地盯着他,“那不是你的错。”
春无兰怔望着他,痛苦的瞳眸微微恍惚。
“不是。”
少年固执地重复,“坏的是他们,不是你。”
春无兰一动不动,半晌,苍白的唇儿终于扬了扬,“坏的是他们,不是你。”
少年一惊,蓦地攥紧手,声音带了哭意,“那不是我们的错!”
“嗯,不是。”
春无兰轻轻附和。
少年哽咽得更大声,“我们只是比较倒霉而已!!”
“嗯。”春无兰将他揽住,声音温暖平和,“我们只是比较倒霉而已。”
“呜哇哇——”
大哭声响彻云霄。
春无兰阖上眼,轻轻拍着他。厅房内,甜甜的蜂蜜水冒着袅袅的热气,徐缓四散。
半晌,哭声渐歇。
“老子、老子就当被狗咬了!”怀里传来不时打嗝的、咬牙切齿的哽咽声。
“嗯。”春无兰无条件附和。
静了会儿。
“你也就当被狗咬了!”
春无兰想了一下,“空邪更像是豹子。”
“那就当被豹子咬了!”
“嗯。”
又静了半晌。
“你人真怪。”语调怪异地嘀咕。
春无兰笑了下,轻拍怀中不肯抬头的小家伙,“你也不遑多让。”
“……哼。”
终于退了出来,少年坐回椅子,对着一盘子零食吃个不停。
春无兰也不在意,抓来把葡萄干自顾自的吃。
一时间,厅内只有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又半晌。
终于害羞够了的少年抬起头,眼神凶恶,“你干嘛帮我?”
“想帮就帮了。”分一把给他,“葡萄干不错,尝尝。”
“因为同病相怜?”
少年冷嗤,不忘接过来塞进嘴里,嗯,好吃,“天底下妓院多了去了,你打算全帮了?!”
“不。”春无兰倒茶喝,神情淡然不动。
“那你干嘛帮我?”
“因为你逃了。”
少年呆住。
“因为你没有认命,因为你还有勇气逃开那里。”春无兰瞧着他,眼眸清澈如水,“因为你聪明地故意染上脏病,因为你幸运地被翩然她们捡到,因为你善良得避开我的手生怕把病传给我——我佩服你,因为你没有被击垮。”
静默……
少年愣愣的,蓦地吸吸鼻子,黑亮亮的眼直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染上脏病的?!”
“你说:‘我得了一身脏病才被赶出来’,听起来像是你用尽法子,好不容易靠这个主意才逃出升天,”顿了顿,偏头瞧他,“如果你是不小心染了病,你应该说‘我得了一身脏病就被赶出来’。”
“……这你都能听得出来?”少年瞠目。
“仔细分辨的话,也不难。”
少年撇嘴,“你厉害。”
春无兰笑而不语。
沉默片刻。
少年迟疑开口,“你——后来呢?”
“后来,我在地窖哭干了眼泪,一遍又一遍试着改写这一切,可是都不行,然后我被击垮了。”
少年屏息,“你——”
“我疯了。”
少年抽气。
春无兰叹息,“我把地窖夷为了平地。”
少年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春无兰失笑。
少年咕噜噜喝水,又过了一会儿,迟疑开口,“你——跟那个纨绔怎么回事?”
春无兰静了几秒,转头微笑:“谈笔交易如何?”
少年撇嘴,回避得忒明显了吧,“啥交易?”
……
当花厅门再次打开的时候,聚集在大堂的人们刷拉一下子全站了起来。
春无兰愣了愣,随即神色平静地走出来,身后跟着依然抽抽噎噎、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却已全无方才愤恨气息的羸弱少年。
“聊完了?”
慕容空邪大步过来。
慕容姊妹飞快跑到春无兰面前,却不约而同地怯了脚步,“兰哥……”
旁人则立在原地看着他们,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春无兰一怔,默默垂眸。
“怕什么!”少年突然上前瞪他,又不是他们的错!
还来不及说什么,慕容翩然突然伸手摇了摇他衣袖,“上次下棋输给兰哥,兰哥还没说要我做什么呢。”
“是呀是呀。”
悦然紧紧扯住他另一只衣袖,“什么都可以,我跟翩然一起做!”
静静瞧着两张期期艾艾、一模一样的小脸,轻问,“什么都可以吗?”
俩女娃眼一亮,“嗯!”
“那好,”春无兰扯唇一笑,“我要你们照顾他,直到他痊愈为止。”
俩女娃一愣,却见那少年撇了撇嘴,“那个‘他’,是指我吗?”
春无兰点头。
少年切了声,扭头看别处,“阿毓。”
众人瞧着耳根红红的别扭少年,默默无语,慕容翩然第一个有了动作,朝他微微福身:“阿毓你好,我叫慕容翩然。”
“噗!”
风艳儿绷不住乐了,走到少年跟前,“阿毓是吧,我是烟花楼老鸨风艳儿,你放心,烟花楼从不干逼良为娼那么没品的事儿,所以,”直起身,笑容美艳耀眼——“我保证,你在这里安全无虞。”
阿毓张了张嘴,没出声。
“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住客栈。”
徐正醇走过来,顿了下,还是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不过你脾气太差,得改。”
“说的好像你脾气多好似的。”鹤立翔冷哼,上前几步,将翠绿玉牌直接还给春无兰,“明心记当家的身份都高贵不到哪儿去,我们已经习惯了。”
上任是奴隶,这任是娈童。
还真是……
风艳儿撇撇嘴,其实明心记风水不好吧,是吧?
春无兰倒是啥也没说,低头瞧了瞧玉牌,重新系上了手腕。
阿毓神色有些复杂,刚想说什么,突然头晕地晃了晃。
慕容姊妹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搀他坐上椅子,然后一个飞快跑去拿薄被,一个体贴地帮他倒茶。
“……”
他很不习惯,真的。
春无兰微微皱眉,“淮凌可有肯治脏病的大夫?”
众人皆是一愣。“……有哇。”瞟了眼杵在一旁的某位大夫,风艳儿美眸瞟回来,“你要请大夫?”
“嗯。”
春无兰轻应,转身要出门。
倏地挡住去路,慕容空邪居高临下看着他,面容冰冷:“为何不请我?”
春无兰抬眸瞧他,轻道:“你肯治脏病?”
“肯。”
“不嫌晦气?”
“为何要嫌?我可是大夫。”顿了顿,慕容眯眸,“还是说——你嫌弃我?”
春无兰低头,踌躇了片刻,抬眸瞧他,“好,我请你。”
慕容挑眉。
春无兰一动不动。
忽的剑眉拧紧,慕容察觉不对,“你在等什么?”
春无兰微微诧异,仍是老实道,“等你说代价。”
“什么代价?”
“请你治病的代价。”
慕容空邪瞪着他,震惊过后的邪眸竟隐隐发红,“你……”
原来他那么纹丝不动地瞅着自己,竟是在等自己出题难为他!就那么笃定地等待刁难,那么平静地打算接受?!
“我没要你付诊金!”蓦地低咆一句,竟隐隐觉得委屈。
春无兰愣了愣,轻轻提醒:“这是你医人的规矩。”
怪医治病,必夺重要之物。
旁人代求,亦需付出代价。
“所以,你才不请我?”慕容空邪问道,声音低哑。
春无兰犹豫了下,终是悄声答道,“我怕请不起。”犹记得两门居时那令人难堪的一次“代价”,如今怕是再也付不起第二回。
“吱呀—”
大门陡然打开,归一鸣拉着梁唯进来,立时感受到气氛的异样,这……怎么了?
梁唯亦不解,只是拎了拎手中的东西,“公子爷,药抓回来了。”
药?
春无兰一愣。
“昨天你跑了之后,那个人——”指了指紫袍纨绔,阿毓道,“给我号了脉,开了方子才去追你的。”
什么?
瞟了眼呆住的美少年,风艳儿轻道:“怪医这次,没要诊金。”
春无兰低头瞧着自己的足尖,心绪一时慌乱无措,忽觉得有人倾身靠近,一道沉嗓在耳边响起——
“以后你若请我治病,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