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兰》梁山

44、约会

　　雨，下个不停。
　　淅淅沥沥的小雨沙沙而落，交织成一片朦胧的丝网，整个淮凌城镇经过绵延的春雨洗礼，变得更加清新婉约，好像江南水乡那温婉的少女一般，透着别样的柔美。
　　屋檐下。
　　春无兰一个人靠着墙面避雨。
　　滴滴答答的雨珠滚落，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噼啪作响，溅起晶莹的水雾，湿了衣摆和小腿。春无兰低垂着头，怔怔望着沾了黑泥的鞋面，良久低低叹了口气。

　　忽地一道风刮过，紫色长袍瞬间罩下，将单薄的身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春无兰微怔，小手不觉抓了抓披盖在肩上的锦袍，慕容空邪静静立在他身边，和他一样靠着墙避雨，丝丝的雨帘隔开了路上匆匆的行人，隔开了喧嚣的世界，屋檐下静默无语。
　　片刻后。
　　春无兰迟疑开了口，“你若介意，可以不必站在我身边。”
　　慕容空邪闻言冷哼，“我可是出了名杀人不眨眼的怪医，你觉得咱俩站一起，谁更吃亏？！”
　　春无兰语塞，屋檐下恢复静默。

　　又过了片刻。
　　“翩然她们，”春无兰一顿，轻轻改了口，“——郡主她们，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慕容空邪微微眯眸，抬手将他贴在额上的一缕湿发撩开，声音淡漠，“放心，她们后头都有暗卫跟着，老爷子不可能再让慕容家人落单。”
　　再？
　　春无兰疑惑转头。
　　“我大哥就是那么没的。”
　　春无兰一惊，霍然瞪大眼！

　　“你以为为什么上次一鸣那么紧张？”慕容空邪淡道，大手揽住他纤细的肩，“归一鸣原本是大哥的贴身护卫，自小形影不离，后来大哥跟老爷子闹翻了，老爷子一气之下召回了一鸣和所有暗卫，不想被仇家钻了空子，丢了大哥大嫂的性命。”
　　春无兰屏息，“那，悦然她们——”
　　“被大哥拼死送回王府，毫发未伤，”慕容低头瞧了他一眼，安抚地笑了笑，“一鸣应该是吓到了，后来当我的护卫时尽心尽责，比回天不知啰嗦几百倍。”

　　美眸愣了愣，“李公子他？”
　　“原本就是我的贴身护卫，从小滑头得很。”
　　春无兰听得怔怔的，安静了一下，又忍不住抬头望他，“你——”
　　嗯？
　　慕容瞧他。
　　“……没事。”春无兰低下头去。
　　慕容空邪挑眉睨他，突然一个旋身将他拥到身前，“你想说什么？”

　　“空邪，雨……”
　　春无兰微微惊慌。屋檐并不宽，堪堪可容下一人，他此时背靠墙面，而慕容空邪几乎半个身子淋在雨中，他只得徒劳地伸出双臂，尽力为他挡些雨水。
　　将他的手臂扯回胸前，慕容空邪低头呵气暖着他的双手，抬眸笑得邪气：“你刚刚想说什么？”
　　两人僵持。
　　三秒后，春无兰败下阵来。
　　他扭过脸，声音嗫嚅，“李公子……可有被吓到过？”
　　慕容空邪愣住，回味了下他拐弯抹角别扭至极的问法，突地纵声开怀大笑，俊美的面容霎时耀眼无比！

　　春无兰脸红透，就是不看他，“我只是好奇！”
　　慕容空邪兀自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了住，大手轻触他红艳艳的耳垂，声音悦耳性感，“没，他从未被吓到过。”
　　美眸转了回来，“真的？”
　　“真的。”
　　慕容空邪仍是笑，褪了寒意的眼眸魅人无比，“从小到大，我从未受过真正威胁性命的伤。”
　　春无兰微微疑惑，视线不觉下移，落到他手腕上刚刚形成的淡色疤痕。
　　“这是第一次。”

　　他霍地抬眸，“第一次？！”
　　慕容瞧着他，倏地冷笑，隐隐有恼羞成怒的错觉，“怎么？难道你以为我经常容易受伤？！”
　　“不，呃，不是……”他微微低头，难道他都没有遇到危险的时候？
　　“当然有。”
　　呃？春无兰抬头。
　　慕容空邪睨着他，笑容放肆，“不过都是有惊无险罢了。”
　　唔……春无兰仍是看着他，隐隐觉得不可思议。

　　“想听？”
　　春无兰点点头。
　　“下回再讲。”邪眸微闪，笑容邪气愉悦。
　　春无兰一愣，蓦地跺脚，“慕容空邪！”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
　　春无兰仍是气鼓鼓。
　　“喂饱你。”慕容笑眯眯，指了指已过午时的天色。
　　春无兰呆住，小脸渐渐红透：他只是忘了午膳好不好？！

　　纷纷扬扬的细雨中，两人头顶着宽大的紫色长袍，手揽着彼此的腰背，在一尘不染的街道上发足狂奔，凌乱的脚步声混着沙沙的雨声，打破了小镇午后休憩的宁静。
　　忽地——
　　“啊！”的一声惊呼传来，然后是低沉悦耳的朗笑声。
　　那是一不小心滑倒的美丽少年，跌进了身旁张开双臂的邪气男子怀中，小雨轻快地编织着细细的丝网，朦朦胧胧，顽皮而缠绵。

　　某家面馆。
　　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店面，汤面却非常的正宗劲道。
　　春无兰尝了一口，面露惊奇，随即捧着海碗小口小口地干掉一大半。
　　慕容托腮瞧他。
　　直到少年小小打个嗝放下筷子，这才扬起笑，将自己那份连同他碗中剩下的西里呼噜吃个精光。
　　春无兰无声浅笑，取出手帕为他拭去唇角的油迹。

　　“老板，结账。”
　　“好咧！”四十开外的店主闻声过来，咧出的白牙比头上白巾还灿烂，“客官，一共十文钱。”
　　慕容空邪伸向袖子，面色微微一怔，出来得太匆忙，没顾得上带银袋。
　　这个？
　　春无兰见状连忙摸向自家衣袖，亦是面露尴尬，他也没带钱。
　　最后，慕容空邪诚恳地问：“牛黄补血丹你要吗？”
　　春无兰拍桌狂笑！！

　　有人看傻了眼。
　　慕容空邪迅速捂住他脸，“不许笑！”
　　而那店主一回神，立即激动地上前一步，“客官可是大夫？”
　　两双眼齐齐转来。
　　店主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个，我家娘子跟我成亲十五年，一直没有孩子……”
　　慕容了然，“你想让我给她治病？”店主摇摇头，异常认真地道，“我想让你告诉她，没孩子是因为我有病。”

　　两人同时怔住。
　　店主瞧了瞧空荡荡的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家娘子十六及笄就嫁了我，一直想给我生个孩子，可就是怀不上，我不想让她犯愁，更不想让她受那些闲言碎语，所以——”
　　慕容挑眉。
　　“你让我诓她？”
　　店主嘿嘿一笑，“您是大夫，您的话我家娘子一定会信的！”
　　春无兰静静看着他，良久轻轻道，“你命中无子。”

　　店主一愣，随即露出爽朗的笑容，“那又怎样？我娶妻是因为喜欢，又不是娶来生小孩的！”
　　春无兰若有所思，慕容空邪大手覆住他搁置桌上的小手，朝着店主点头应许。
　　“多谢客官！”
　　店主登时眉开眼笑，压低声音说，“这面算我请！”
　　说罢匆匆转进厨房，不一会儿牵出一名三十出头、害羞沉默的小女人，面容清秀，只是眉间带着些许忧愁。

　　店主喜滋滋地拉着她介绍，“这就是我家娘子，煮的一手好面！”
　　女人微微福了福身，撞见春无兰那张美得过火的脸时眼睛眨巴个不停，跟店主一摸一样的反应。
　　春无兰心中微暖。
　　……
　　很快的，两人走出店面。
　　雨不知不觉停了，圆圆的日头仍埋在云里，悄悄探出了半个头。
　　面馆内，店主正咧出灿烂的白牙，哄着怀中笑中带泪、愧疚尽散的小女人，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

　　春无兰静静望着那情景，忽然旋身走回门前，小手抚上窗棂，闭上眼。几缕金色的阳光穿过了厚厚的乌云，温柔地洒落下来，雨后清新的水汽围绕在他身边，干净而迷人。
　　几秒后，退开，黑眸盈盈若水。
　　“走了。”
　　慕容空邪拉起他，大步开路。
　　“去哪儿？”春无兰任由他拽着，小跑步跟上。
　　“玩。”慕容空邪放缓脚步，大手改握为牵，“上次逛过淮凌东南，这次带你逛西南！”

　　“嗯。”
　　春无兰微笑，“可惜悦然她们没来。”
　　慕容空邪顿住，忽地大手将人拉进怀里，邪眸亮得逼人，“今天就我们俩，不许提别人！”
　　春无兰呆住，“那不是约会？”
　　慕容挑眉。
　　春无兰狠狠低下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约会’！他昏头了！！
　　一只大掌捏住他的下巴，逼得他慢慢往上仰，对上一双邪气深邃的眸子，慕容空邪深深瞧着他，半晌：“什么是‘约会’？”

　　春无兰一愣。
　　蓦地喷笑，而后死命摇头：打死也不解释！
　　慕容空邪仅是轻哼，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刚刚在面馆我决定了一件事。”
　　“什么？”
　　慕容空邪恨恨回头：“从今以后，天天往身上揣一千两银票！！”
　　“呵呵呵呵……”愉悦的笑声如风铃般响起，清脆空灵。

　　但是，那是以后，现在——
　　两人站在繁华热闹的街道正中央，摸摸此刻空荡荡的口袋，相对无言。
　　春无兰陡然有了一种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错觉，连忙甩甩头把它赶走。
　　“挣钱吧。”
　　慕容空邪道。
　　春无兰疑惑瞧他，怎么挣？
　　却见慕容空邪一扬手中的紫色外袍，就地坐了下来，瓶瓶罐罐摆了一地，“瞧一瞧，看一看啊，稀世药品大甩卖！黑玉膏、碧胆草、琼玉露、五生散、牛黄补血丸，数量有限，过期不候啊！”
　　春无兰绝倒！

　　大街上瞬间安静，专治骨伤的黑玉膏？外伤圣品碧胆草？还有只听过没见过的琼玉露、五生散、牛黄补血丸？？瞬间嗷的一嗓子，众人蜂拥而来，慕容空邪和春无兰被瞬间淹没……
　　半个时辰后。
　　两人面对面坐在被抢购一空的药摊上，清点成果。
　　“五万两银票，嗯……”慕容空邪一副差强人意的表情。
　　“太多了。”春无兰一脸担忧。

　　“怕什么？”
　　“财不露白么。”
　　没瞅见周遭人的赤/裸裸眼神么？
　　慕容轻哼，收好票子起身，顺便将喜欢乱操心的人儿拽起身来，“我倒要看看谁敢！”邪眸横扫，周遭人立刻作鸟兽散。
　　春无兰心情复杂。
　　“怎了？”慕容低头，大掌捧了捧他脸颊。
　　春无兰摇摇头，仰头望着他，“你很厉害。”
　　慕容空邪扬眉，忽地邪邪一笑，“去赌坊，轮到你挣钱了。”

　　我？
　　春无兰睁大眼。
　　慕容空邪笑容诱惑，像极了拐带乖乖牌的不良青年，“你不是直觉很灵么？”
　　春无兰美眸睁大，再睁大，最后跳起来拉着他直冲赌坊，兴奋的小脸写满了八个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
　　又半个时辰。
　　慕容空邪抱着不肯挪窝的春无兰出赌坊，窝在某处偏僻的胡同里清点战果。
　　“十万两银票，翻了一倍哦！”春无兰喜滋滋地数，一整个小财迷摸样。
　　“厉害。”慕容不吝赞美。

　　春无兰更加的春风得意，小手豪迈一挥，“走！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慕容空邪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抱起貌似暴发户的可人转了一圈，“你买什么，我都喜欢。”
　　春无兰首先拉人进衣坊，打算给只着中衣的慕容空邪买件外袍。

　　只是——
　　眼望着这家偌大的、客人熙熙攘攘、衣物鞋袜琳琅满目的商铺，摸了摸手边一件不知是衫是披肩的上等布料，春无兰表情变得滑稽。
　　“空邪。”
　　“嗯？”
　　“哪个是外袍？”
　　慕容空邪闻言偏头看他，不答反问，“你认得什么？”
　　“内衫、外衫、裤子、鞋，”顿了顿，春无兰尴尬地咧咧嘴，“还有白纱帽子。”

　　慕容深深瞅他。
　　春无兰咳了声，撇头不看他。
　　“二位，欢迎来到蝶云坊，”老板云蝶影上前，朝吸引客人伙计无数眼球的两人微微一揖，“不知公子需要些什么？”

　　“不必，我们自己逛。”一句话撇开她，慕容空邪拽着春无兰大步到某货摊前，拿起一件衣物。
　　“这是内衫，白色，丝绸料子，过腰，及膝，这边丝带绑到身后，绸缎料子顺滑、手感好，晚上睡觉时可以穿它，算是最贴身的衣物。”
　　春无兰好奇摸了摸。
　　“你有么？”
　　春无兰一愣，摇摇头。
　　“拿三件，包起来。”慕容空邪头也不回，转而拿起另一件，“这也是内衫，淡黄色，及腰款式，这种内衫比刚才那种短，行动更为灵便，加上棉布料子吸水性好，结实耐用，一般习武之人或长年劳作者比较青睐选它……”

　　接下来整整一个时辰，众客人伙计呆在原地，默默瞅着那邪气男子拉着美少年一摊一摊逛遍蝶云坊，看遍、讲遍、买遍，从内衫到外袍，从帽子到靴袜，从护腕到披风，巨细霏靡，无一遗漏。
　　他不累么？
　　包括云蝶影在内，众人默默腹诽。
　　春无兰倒像乖宝宝般，一个个认认真真记下来，当逛到外袍时，眸儿乍亮，“你喜欢哪件？”

　　慕容空邪挑眉，随手勾了件深紫色的锦色衣袍。
　　“拿三件，包起来！”春无兰小小兴奋地喊道，有样学样。
　　慕容空邪定定瞧他，忽地邪气一笑，“会穿吗？”
　　他一愣，点点头。
　　“帮我试试。”
　　春无兰哦了声，接过衣物呼啦一声抖开，踮起脚尖费力地为他披上。
　　慕容空邪顺从地微微弯身，在他的指令下乖乖地抬胳膊伸手，眼瞧着几乎贴在胸前、一脸认真替他绑着丝带的春无兰，邪眸终于忍不住透出浓浓的笑意。

　　看不下去了！
　　众人纷纷扭头，中断许久的砍价还价声再度响起，只是众多耳朵依然努力竖起。
　　“老板，结账。”终于……云蝶影忍住吐血的冲动，迅速利落地整理好衣物，巧笑倩兮，“一共五百两银子。”
　　“送去烟花楼。”
　　甩下一沓银票，穿着崭新外袍的慕容空邪拉着披着纺纱披风的春无兰转身走人。
　　衣坊内，众人再度呆立，难道……那个传说中美若天仙的明心记新当家？那个心狠手辣、俊美邪气的专属大夫……
　　谣言，扶摇直上。

　　当事者毫不知情，依然手拉着手继续逛大街。
　　玉石铺子里，春无兰欢喜摸上宝玉，铺子老板欢喜摸上他腰间的白璧，被慕容空邪一巴掌拍到天边去。
　　马市里，春无兰嚷着跳着抢银票，慕容空邪手扬得高高的左躲右闪就是不给买，最后宝马火麒一人一半，这才握手言和。

　　赏花园里，俩人蹲在开满白花的绿树下，捧着热呼呼的小笼包你一口我一口啃得满树包子味儿。
　　小溪边，春无兰提着衣摆光着脚丫啪啪啪的踩来踩去，一脚太用力，溅起的水花将慕容空邪淋个满脸湿。
　　绿草上，俩人并排排躺在地上看星星，慕容空邪趁其不备迅速抓他痒，最终抓得春无兰哇哇大笑滚地求饶，一雪之前满脸水花的奇耻……

　　夜色朦胧。
　　银色的星光铺满了曲曲折折的胡同，深夜里，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慕容空邪背着玩累了的春无兰，手提着湿透的靴袜，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春无兰乖乖趴在他背上，散落的长发黑溜溜垂下，小手拿着精致的风车，沙沙沙地转着。

　　“兰。”
　　“嗯？”
　　春无兰歪歪头，鼓颊吹着沙沙的风车。
　　温热气息过耳，慕容空邪笑笑，慢悠悠背着他往前，“你若喜欢，以后我带你逛遍大江南北。”
　　春无兰眨了眨眼，螓首轻轻枕着他的肩膀，笑意盈盈的，却没有说话。

　　他很想应下。

　　可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