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不渡，我焚天》归墟客

3、嫡眸深藏

　　鎏金折扇化作一道夺命寒光，直刺她咽喉。

　　速度之快，根本让她来不及反应。

　　重紫只能遵循求生的本能，双手抓住锄头，奋力向上格挡。

　　“铛！”

　　随着动作，她腕上的黑物件，重重磕在锄头木柄上。

　　一声沉闷的低鸣，骤然从她袖中荡出，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空气。

　　至明堂脸上的杀意，倏然凝固。

　　他瞳孔猛地一缩，强行拧转手腕收势，动作快得带出了残影。

　　鎏金折扇脱手而出，“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树干。

　　扇骨兀自高频颤动，发出嗡嗡低鸣……

　　“不可能！这铃声……”

　　他失神喃喃，“霞儿……怎么会？”

　　至明堂的反应？

　　崔氏口中，“他们指明要戴黑物件的姑娘！”难道指的是至明堂？！

　　重紫心头一凛，一股不祥预感瞬间蹿遍全身。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一只骨节分明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呃！”重紫痛哼出声。

　　“这紫金铃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

　　“是，你的？”

　　他逼视着她，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剥开她的皮肉。

　　重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眼下情况未明，任何回答，都可能招致新的杀机，她不想再死一回。

　　“还是你嫡姐的？！”

　　他逼近一步，胸膛明显起伏。

　　眼神复杂难辨，似在透过她，窥见某个烙印其间的魂灵？！

　　就在这时——

　　“世子！吉时将至！”

　　阴影里，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至明堂眉峰骤拢，眼中翻腾的情绪瞬间消散。

　　他猛地甩开她手腕，她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树上。

　　“将她关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命令，红影一闪，人已掠出墙外，消失在第一缕晨光中。

　　重紫被护卫一把抓起，跃进个无人的院子，然后粗鲁地推搡进一间昏暗的厢房。

　　房内，空无一物，连窗户都被厚重的木板从里钉死，透不进一丝光。

　　门在身后“咔哒”锁上，脚步声渐远。

　　重紫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这才发觉，腿有点软了。

　　就在刚刚，至明堂，明明是要杀她。

　　怎么才一会儿，满脸杀意就变成了见了鬼的震惊？

　　就因为这个丑东西？

　　她低头，抬起手腕，看着腕上黑不溜秋、丑得要命的玩意。

　　算了，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她得逃。

　　深吸几口气，手指摸向发间银簪。

　　挺特别的狐狸造型簪头，不仅如此，簪尖还磨得尖细。

　　这原主，莫非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也是了。

　　当初她为了找出林锐转移财产、出轨背叛的罪证，也没少在随身物品上动心思。

　　手镯里安装微型摄像头，戒指里藏辣椒水，连耳环都兼具撬锁功能……

　　倒是和这原主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她趴在门上，侧耳听了片刻。

　　才将簪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

　　感受锁芯内细微的金属摩擦与簧片阻力，不断调整拨弄的角度以及力道。

　　额角的汗混着之前伤口沾染的盐渍，流到眼角小痣上，刺刺地疼。她也顾不上擦。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她手臂开始发酸，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咔嗒。”

　　一声轻不可闻、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栝弹响！

　　成了！

　　她没急着开门，而是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谨慎地向外窥探。

　　视线所及，让她呼吸一窒。

　　院中青石板路被大红锦毡覆盖，直贯垂花门外。

　　两侧，朱漆描金礼箱洞开，左边是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光华璀璨，任何一匹都价值连城。

　　右边则是珠光宝气的奇珍异玩：鸽卵大的南海珍珠串、整块翡翠雕琢的玲珑宝塔……。

　　华光灼灼，却空无一人？

　　“大小姐！天大的喜事！”

　　张婆子小跑着进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这个婆子，原主有些记忆，是嫡母崔氏的奶嬷嬷。

　　“至世子亲自来纳彩了！那排场，啧啧啧……老奴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

　　重紫顺着张婆子视线望去，一双精致的东珠绣鞋，稳稳踏上红毡。

　　来人一袭正红遍地金撒花裙，如烈焰灼人。

　　唇色饱满艳烈，鼻梁挺直如削玉,狭长的丹凤眼，不妖异、不妩媚，明媚、张扬肆意。

　　这双眼睛……怎么有点眼熟？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冰面裂开。

　　雨夜，染血华服的女童，死死攥着她幼小的手腕，将这黑物件，强行套上……

　　是重霞！是她的嫡姐！

　　玉姨娘身首分离的惨状，与眼前这张明艳的脸，莫名其妙地重叠在一起。

　　难道，姨娘的死，重霞亦参与其中

　　“恭喜大小姐！世子爷身体已无恙，无须冲……”张婆子讨好地上前。

　　重霞眼风懒懒一扫。

　　张婆子如被掐住了脖子，噗通跪地，谄媚僵在脸上。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

　　身着簇新靛蓝布衣的粗壮仆妇，捧进一对系着大红绸花的活雁，恭敬呈到重霞眼前。

　　重霞随意摆了摆手。

　　张婆子赶紧跪着上前，接过活雁，放入一旁早已备好的笼中，动作又快又稳，生怕慢了一步。

　　另有小厮两人一组，抬着贴着双喜金字的喜饼和美酒，进入院中。

　　放好后，又恭敬地退出院子。

　　仅片刻，垂花门口，一抹刺目的红影，再次闯入重紫狭窄的视野。

　　是至明堂，鎏金折扇在他指间漫不经心地翻转，脸上不见半点杀气。

　　“霞儿！”他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溺毙飞鸟。

　　“你那庶妹呢？”

　　重霞软软倚进他怀中，葱白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肩头。

　　“谁知道了？许是寻父亲哭诉去了？”

　　她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呵，一个卑贱庶女，竟也妄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真是不自量力。”

　　“都退下吧。”至明堂攥住她作乱的手，俯身。

　　灼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那就杀了吧。”

　　重霞倏然仰起头，丹凤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合心意的话：

　　“老秃驴说我凤目藏煞，主姻缘坎坷，生生世世，无缘正室。”

　　她撇嘴，指尖轻划过至明堂胸前衣襟。

　　至明堂抬眼，朝重紫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骤然变深：

　　“流寇抢杀重家祖宅那夜，顺便烧了护国寺。从今往后，你的命，我说了算。”

　　他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搂进怀中。

　　“你，是我至明堂唯一的妻！”

　　重霞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突然一口咬上他左肩的旧伤处，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

　　“呃！”

　　至明堂吃痛闷哼，身体瞬间绷紧。

　　然而，他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燃起更加炽烈、近乎享受的火焰。

　　仿佛这疼痛是她赐予的无上荣光，是爱的唯一证明。

　　重霞松开贝齿，舌尖舔去唇瓣上沾染的温热血珠，笑容妖冶：

　　“记住，这世上，能伤你的……只有我。”

　　‘凤目藏煞……无缘正室……烧了护国寺……唯一的妻……’

　　一个个词，穿透门缝，扎进耳膜，在重紫脑中串联。

　　什么狗屁命格！

　　分明是这对狗男女，一个想逆天改命当正妻，一个甘为屠夫铺血路！

　　而她，不过是被选中的替死鬼！

　　重霞踩着她，爬上“命定之妻”，宝座，逆天改命。完美规避“凤目藏煞”的厄运。

　　原主呢，到死都捧着那点虚妄的温情，将这用来换命的丑东西日日戴在腕上，视若珍宝。

　　一股恶心从心底猛地窜起，她抬手，狠狠一扯，

　　黑物件边缘割裂了手背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她看也不看，反手将它重重砸向墙角。

　　誓要扔掉原主愚昧的过去、虚妄的牵连、以及所有饮鸩止渴的所谓亲情！

　　“哐”

　　一声闷响，黑物件在阴暗角落滚了两滚，不动了。

　　同时，她膝盖倏然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倾倒。

　　还好，她反应快，手掌“啪”地撑住了门板，才没有跪倒。

　　‘该死的！不准用你的嫡庶尊卑定义我！’

　　李照微在识海里厉声喝斥。

　　‘你要跪，就去跪护你而死的玉姨娘，不是用你尸骨铺路的刽子手。’

　　她试图用手撑起身体，胳膊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你还对她抱有幻想？’李照微恨铁不成钢，‘就凭你父亲曾经一句“嫡姐定会护你”!’

　　‘还是，你对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存着指望？’

　　她低骂，一拳捶在发麻的腿上。

　　崔氏是丞相的掌上明珠。

　　父亲曾是名动京城的探花郎！

　　却在玉姨娘和原主被遣送离京当夜，自请贬官……

　　该死的！

　　这原主的记忆，为什么总是如此滞后浮现？！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臂撑着门板，一点一点，艰难地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却终究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