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上桃花烬》乌江里有鳊鱼

7、番外 桃丫簪记

　　我叫桃丫。
　　名字是阿禾姐姐取的。她说，我来的那天，绣坊外的桃花开得最艳，像一团粉色的云。
　　我记事起，就住在江南的“烬骨”绣坊里。坊子里有很多姐姐，她们有的胳膊上留着疤，有的脸上带着痕，可她们的手都很巧，绣出的桃花，一朵比一朵鲜活。
　　阿禾姐姐是绣坊的主心骨。她的发髻上，总插着一支桃木簪，簪头刻着小小的桃花。我小时候问她，这支簪子是谁送的。她总是摸着我的头，看向窗外的桃林，笑而不语。
　　夜里，姐姐们围坐在灯下做针线活，阿禾姐姐就给我们讲故事。讲京城的侯府，讲晚香苑的荒草，讲三十七具埋在土里的骸骨，讲那场燃红了夜空的大火，讲她和谢临渊的智斗——讲她如何从一个只想复仇的女子，一步步成长为守护众人的光。
　　她也会讲谢临渊的故事，讲他七岁那年的边关之难，讲他心底的恐惧与扭曲。我听得攥紧拳头，问她：“姐姐，谢临渊那么可怜，我们还要报仇吗？”
　　阿禾姐姐摸着我的头，眼神温柔却坚定：“他的创伤值得同情，但他的暴行，不值得原谅。桃丫，要记住，再深的伤，也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我八岁那年，阿禾姐姐教我绣第一朵桃花。针尖戳进手指的那一刻，疼得我眼泪直打转，我却死死咬着唇没哭出声。阿禾姐姐用干净的帕子裹住我的指尖，指尖的温度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她说：“桃丫要记住，疼是提醒我们，要好好活着。”
　　那天我才知道，阿禾姐姐的胳膊上，有很多浅浅的疤。她说，那是当年爬狗洞时，被荆棘划破的。那些疤痕蜿蜒曲折，像一道道刻在皮肉上的过往，却从未让她的眼神黯淡半分。
　　我十岁那年，绣坊来了一个跛脚的老奶奶。她拄着拐杖，手里捧着一束晒干的桃花，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肩膀发抖。阿禾姐姐连忙把她扶起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后来我们才知道，老奶奶是当年侯府的厨娘。她被迫给晚香苑的女子送过那碗害人的安神汤，这些年，她走遍大江南北，就是想找到阿禾姐姐，说一句迟了十几年的“对不起”。
　　阿禾姐姐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错的不是你，是那些吃人的规矩。”
　　老奶奶留在了绣坊，她做的桃花糕甜而不腻，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她总说，这些桃花糕，是她用余生的愧疚，一点点烘出来的。
　　我十五岁那年，阿禾姐姐上京了。来传旨的官员说，陛下修订律法，特意请她去京城，讲讲晚香苑的旧事，让天下人都记得，女子的命，从来不是草芥。
　　绣坊的姐姐们都劝她别去，怕京城的风波还没散尽，怕她再受委屈。
　　阿禾姐姐却摇了摇头，她摸了摸发髻上的桃木簪，眼底盛着江南的月光：“我去，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些没能等到春天的姐妹。”
　　她走的那天，桃林里的桃花落了一地。我牵着她的衣角，眼泪汪汪的，舍不得松开。
　　她蹲下来，把那支桃木簪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插进我的发髻。冰凉的桃木贴着头皮，带着岁月的温度。她说：“这支簪子，是我姐姐阿菀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桃丫要记住，桃花开的时候，就该好好活着。若有人欺辱你，欺辱身边的人——别忍，别让。”
　　我摸着簪头的桃花纹路，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阿禾姐姐走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我每天都去桃林等她。我把绣好的桃花帕子，一朵一朵挂在桃树枝头。风吹过的时候，帕子簌簌作响，像无数个温柔的声音，在说着“等你回来”。
　　三个月后，阿禾姐姐回来了。
　　她身后跟着很多人，有穿着官服的官员，有握着毛笔的史官，还有一群穿着儒裙的姐姐。她们说，要把晚香苑的故事写进书里，刻在石碑上，要让天下所有的女子都知道，她们可以站着活，不必仰人鼻息。
　　那天，绣坊的桃花开得格外热闹。姐姐们围着阿禾姐姐，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老奶奶端出一碟碟桃花糕，香气飘满了整个桃林。
　　我站在桃树下，摸着发髻上的桃木簪，忽然看见风里有很多穿白衣服的姐姐。她们站在桃花深处，对着我笑，眉眼温柔，像春日里最暖的光。
　　阿禾姐姐走过来，牵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有力，和当年握住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桃丫，”她说，“你看，春天真的来了。”
　　我抬头望去，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艳，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温柔的梦。
　　而那支桃木簪，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温暖的光。
　　它会陪着我，陪着绣坊里的每一个姐姐，陪着天下所有的女子，等到岁岁年年的，桃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