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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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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外坡后面是处野坟。
野坟坟头早已塌陷下去,成了一个勉强鼓起的土包,并覆着一层稀疏发黄的野草,在风中抖索着。没有石碑,木牌或是什么其他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东西,只有那半朽的柳木棍子好似随手往上一摁般。
那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闷在喉咙里再不出声了。
陈中南一步一挪,屏气凝神,逐渐靠近。
她踏在不平地面的脚指蜷起,紧抓鞋底,探头一望!
有张苍白面皮渐渐从土里浮起来!那脸正对着她,赫然是那美人面!
陈中南揉揉眼睛,只见那土堆中忽然坐起了一个人!
那人睁开双眼,抖落浑身的土。从指尖到臂膀的颤动波浪般,但响起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如此精巧的控制力让陈中南激动到盈满热泪,大声道:“兄弟!你天赋极高哇!是块跳折骨舞的好料!”
美人面,不,美人他抵了抵额头,转头看过来。
那双眸子扫来,墨色氤氲,瞳孔暗红但很快被墨染黑。
美人面色淡淡,唇色淡淡,眼神淡淡,活人气也淡淡。
陈中南没意识到当下场景有多诡异,她一跃而起,轻巧地跳过脚下石碑,落在那人的面前,扭动手臂道:“你看,我这样可是练了足足十年!你有这么高的天赋有啥想不开的?”
那人下意识想反驳,自己并不是轻生,但脑中一片混沌,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僵在原地,但正是他这副思索的模样,人活泛了。
陈中南见他一脸落寞便默许了这个事实,牵住他的衣角拉他起身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心里却暗暗道:人虽半身埋在土里,但此时看来只是衣角微脏,怕是只埋了个坑,躺下去后又爬起来了。
“……不记得了。”
陈中南了然,又是一个想和过去划清界限的人,不在意道:“我虽没什么大本领但好歹还有点技艺傍身,当我徒弟学好舞技赚大钱,有了目标生活才有奔头嘛!那你若是不嫌弃,叫你小白怎么样?”
那人点头,名字便这般定下来了。
秋露深重,小白才从地里爬出,一身黑衣劲装面色极白。
陈中南走在前头还没示意他过来,小白便自觉跟在后头,脚步声极轻,有如鬼魅。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进了庙,陈中南领他围坐在快要熄灭的小火堆旁,她起身薅来角落里的干草,续上了火。
小白看向她,默默点头。
他瞳仁极深,盯着他眼睛看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陈中南心道:这便是真诚吧。
她将烤好的饼撕成两半,把大的那份交到他手里道:“我刚才吃过一个馒头了,你吃这半块。”指尖与肌肤一掠而过,但仍能感觉到他体温偏凉。
小白缓缓摊开手上的半块饼,又抬头道:“谢谢。”
陈中南满意地监督小白慢慢吃完,自己随意把饼卷好塞到怀里,作为明天的下顿吃食。如今多了一张嘴,得想办法搞到些钱来。搞到了钱存起来,等解决完暴君的事,我……
是夜,陈中南依旧是蜷缩着靠柱睡过去,小白默默往火堆里添干草,给她暖脚。
他目光扫过那双一看就没吃过苦的脚,磨破了的皮红得刺眼。
小白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转移视线,悄声来到那石像前,红绸无声而动,露出下面的一张脸来,与小白竟有七分相似!
他下意识深呼吸一口,供台上的香雾尽朝他涌来,此时才有几分进食的饱腹感。
***
离开那村子之前,路过那农户门口,妇人带着小黑仔在门口等她,不由分说地硬塞些饼子给她,饼子温热,一看就是大早上起来烙的,陈中南只拿了些,谢过他们。
一路上他们就着饼子吃,徒步向梁城行进。
日头西斜,天边一片绛紫。
陈中南和小白终于踏进了汴州最繁华的城市梁城。
数不清的彩楼欢门悬着红绸灯笼,与酒旗茶幌在风中招摇。街上人流如织,汇成一条流动的人流延伸到视野消失处。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陈中南光是闻着旁边刚出笼包子的香味,就要走不动路了。更别提空气中还有隐隐的炒栗子焦香和炙肉的烟火气!天堂!
小白把陈中南护在身侧,差点拦不住她的扑猛。
“卖包子咯!包子三文钱一个咯!两个五文钱!”
包子铺老板的叫卖声瞬间把陈中南打回现实中,对了,她现在分文没有。
两人一人身穿破旧白袍,一双草鞋;另一人一袭黑衣劲装,下摆全是土。
街上不谈所有,几乎没有人有他们这种狼狈样的,陈中南呆立在街口,她和小白像两尾误闯入浩瀚大海的小鱼,被现实的巨浪拍死在海滩上。
“你看那里。”小白拍拍她的袖子。
陈中南顺着他的手看去,目光被几处围满人的场子牢牢吸住。赤膊大汉喷出的火燎到耍猴子老汉的胡子,老汉斗鸡似的吹胡子瞪眼,猛敲铜锣喊道“走一走看一看,比人都聪明的猴子做算术啦!”,旁边几位伶人踩着高跷经过不停转圈的胡旋女。
陈中南心头那点模糊的想法渐渐清晰,她也有着一身的本领,是人们从未见过的舞种。如果自己也寻一块地来,表演定会火爆!
她不单要看,还要成为这繁华中的一员!
陈中南在离胡姬舞团不远处相对开阔的桥头,寻到一处灯火明亮的空地,深吸一口气,猛敲路边拾到的破铜锣!“铛——铛——”
起先并未引起很多人注意,陈中南再敲,学着那些艺人的样子,围着场地边缘敲了一圈,扯着嗓子喊:“看一看!折骨舞!郎中看了连摇头!小儿看了止打嗝!仇人看了接连滚的折骨舞咯!”
“呦,这小妮子卖艺?”“模样倒是齐整,不知有何本事?”“折骨舞怎么从未听说过?效果这么夸张?!”围观的人慢慢聚拢,带着好奇打量的目光。
陈中南把铜锣交给一只跟在她身后的小白,递给他一个布兜道:“待会儿有人扔钱,你就用这个去接,记得道谢。我们以后的荣华富贵可就靠这次打响名声了!”
小白紧紧抱住布兜,猛猛点头。
陈中南走到场中,朝四周盈盈一福。
众人只见她再抬头时,整个人气质大变!
起初是舒缓的伸展,从指尖颤到手臂,随之整个身体如柳枝,腰肢向后几乎对折,头却从膝间探出,手臂像折了骨那般反向缠绕,缓缓生莲。
众人一片哗然!
“太奇异了!这是什么妖术?”“她没骨头吗?”
就连小白见状也暗暗心惊,那日展现在他面前的只是凤毛麟角。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桥头渐渐站不下了,就连背后的树上都爬了人上去,就为看她舞姿一眼!
陈中南的身体仿佛变成一条优雅的蛇,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极限姿态,她脖颈后仰贴背,单足站立而身体扭转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腿被扳到颈侧!
就像是把骨头一寸寸拆开然后重组!
“好!好!”
不知道是谁带头叫好,人群瞬间鼎沸,赏钱四面八方如雨点般投到她身前。
小白这时也到了,他鬼魅般的身影穿行,调整角度让赏钱精准地落入那灰旧的布兜中,道:“捧个钱场!谢谢各位!”
人群又是一阵鼎沸!
“哐当!”不知道是谁手中的酒碗落在地上砸的粉碎:“我的老天爷!两个奇人!”
陈中南见状笑得眼睛都没了,龇着口大白牙,端着诡异姿势,更显渗人!
她额角渗出细汗,在灯火下莹莹发亮。
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灿烂诡异的笑容,至于怎么传的,那是后话了。
陈中南只知道自己成功了!打响了第一声,那便会有三四五更多声!钱,好多钱向她涌来……
布兜很快变得沉甸甸,陈中南估摸着差不多了,再不撤其他艺人恐有怨怼。她擦去额角汗水,领着小白再行一礼,迅速收拾好东西,挤开仍在激动议论,试图上前打听的人群,隐入一处繁华的街巷处。
街巷处李记炊饼家的李大探头去望那一瞬消失的背影,忙撂下手中活计想去追。
刚才那小娘子表演的地头正是他们李记炊饼的正对面老槐树下,李大虽占据最佳观赏点但人群挡住他视线,只能听见一片叫好声却看不见具体内容,急得他抓心挠肝。
他阿爸李老汉在李大头上轻扇一记道:“回神,赶紧收拾,明儿早上还要早起。”
正是托了那两个奇人的福,今晚李记炊饼的生意比往常好些不少。
“爹,你说我们要是请他们一直在这里演,我们家就不用再费尽心思推出新口味了,这次的口味,我感觉都比不上小晚的桂花糖饼……”
李老汉打断李大的话:“不许再提她,我们家没这个人!”
李大讪讪地摆手,心里头沉下去。
三年了,阿爸如今竟是连妹妹这个女儿都不想再认,更别提那绝迹的桂花糖饼了。
自从妹妹失足落水身亡后,他们家怎么也再做不出那独特的口味。
李老汉加快速度收拾完店面,离开时若有所感地朝桥头那灯笼下看了一眼,心里莫名有些发毛。朝桥头那灯笼下看了一眼,心里莫名有些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