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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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许多年后，当所有的故事都已经结束时，他再度看见了那些层层叠叠的贝壳。恍惚间记得那年金明池上，那一阙天籁般的曲子，穿透了时间重重的间隔，从遥远的大唐盛世里飘然降临。
直到那一刻他始终都不知道，究竟当年，那里面是否真的可以记录下所有的故事？
她喜欢那首叫做《水调》的曲子，在月明的夜晚倚床而坐，面前是名贵的“大圣遗音”琴，轻拢慢捻。“陇头一段气长秋，举目萧条总是愁。只为征人多下泪，年年添作断肠流。”悠悠然的《水调》，完全没有半分汴京城的糜烂，仿佛穿透了重重时间隔绝，降临在京城里最为繁华的潘楼街。
窗间光影破碎。
“大圣遗音，天地同气”，他总是以为音乐是可以深触内心，记录所有的，就像当年他记忆中的琴声，可以穿越洪荒的岁月，直指内心。然而阿合会微笑，道：“你信不信，真正可以完全记录下这一切的，不是我手中的琴，也不是这些歌声，而是——它。”她的手指向几案，那里堆砌着无数的贝壳，层层叠叠。“我曾听过一个传说，说这贝壳在尘世间躺了千年，可以记录下所看见的所有事情。”她道：“苏公子，你信吗？”
苏筌微笑，他还记得自己当年的回答：“我不信。”
于是阿合也笑：“我就知道苏大哥会这样回答我。”声音清亮，沁人心脾。
阿合生着一副清亮的如同海上初升明月的嗓音，令所有听过她弹琴唱歌的人终身难忘，于是大家抛弃了她的本名，改叫她阿合。
“阿合，这样的名字，是将她比作了唐代的许永新了。”苏筌在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很不以为然的笑道。“喉转一声、响传九陌”的绝代歌人许永新，本名许合子，那是大唐天宝年间最美丽的传奇，人人皆说“韩娥、李延年殁后，千余载旷无其人，至永新始继”。直到他亲见了阿合，于是他信了。那种歌声与琴声优雅而空灵，不染烟尘，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就让你明了她的全部意境。这种不经意，与生俱来，旁人学不来，也学不会。
这是苏筌初见阿合时候，最深刻的印象。直到以后许多年，依然记忆尤新。
然而阿合从不把自己的歌喉当回事。
阿合说：“苏大哥，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你难道不清楚？”
阿合说：“苏公子，什么歌妓，好说不好听。歌也好，琴也罢，不过都是世人附庸风雅的体面的衣服。我用它们来骗人，但是，这些都是假的。”
“我只是不想骗你。”她叹道。
苏筌一时无言，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见阿合这等的神情，那个原本是见惯了风尘的，红通通的歌妓，一瞬间象个深闺中未见过外面世界的清纯少女。
“阿合，你不该是这样的。”他最后只说得这样一句。
“是吗？”她看了看她，又恢复成了从前那个艳帜高高在上的歌妓。眼里透着澄明，“因为那个人？”
“可是苏公子，她的身份，你也不是不清楚的。”
不是这样的，苏筌在心里说，这个中的原由，即使说了，也没有人会信。何况，我也不能说。
“不过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她轻声说。
于是他再不做解释，他其实很放心，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后来他为了一生的抱负南北奔走，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们绝少见面，直到那一年她去世。他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却收到了她托人交给他的遗物——那包整整齐齐的贝壳，在阿合死去后的日子里，终于可以渐渐地明白她说的话。她说过：“我曾听过一个传说，说这贝壳在尘世间躺了千年，可以记录下所看见的所有事情。”
她道：“苏公子，你信吗？”
他应该信吗？他本是这世上多余的人物，无关是否遇见阿合。都说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他这一生，自十七岁那年而一分为二，前半生飘渺得如同梦境，而后半生，却如同传说，直到他听到了阿合讲述的那个传说。
阿合的身份，永远只是汴京城潘楼街飘灯阁的一个歌妓。然而他知道，飘灯阁属于她，她，却不属于飘灯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