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水》遥容

6、第六章：永远

　　自那天起，江其越再也没有在严映水面前消失过，严映水与他过了好几天不下床的日子，恍惚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她其实根本没走出那天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室。

　　她看着面前镜子里那个女人，柔和的眉眼，温和的气质，红润的脸色，俨然是家庭和满的一位妻子模样。

　　她有好几天没照过镜子，竟然觉得镜子里的女人十分陌生，她对她笑了笑，镜子里的女人反而没笑，静静地看着她，严映水悚然一惊，再眨眼，发现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恍惚想，或许，他们需要节制一点。
　　她转头便看见江其越站在卫生间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她，她甜甜对他一笑。

　　他对她好得出奇了。
　　严映水有时候忍不住想问他，以前你对邱未晚也这样好吗，可是最终也没问出口。

　　也许这就是从前邱未晚的待遇。
　　那她也太不知足了。

　　被江其越这样对待，让严映水仿佛生活在梦里一样，幸福得每天都像要冒泡泡。

　　然而风雨欲来。
　　别墅暴涨的电费与水费瞒不过江家人，于是有一天，别墅来人了。

　　她想转头去找江其越，然而他对她摇了摇头。
　　也是，人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

　　于是严映水声泪俱下地编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说自己与他曾经是情侣，她将他最近对她的好编入这个故事里，她说抵不过对江其越的思念才偷偷跑到他死掉的地方生活，希望他每天都进入她的梦里。

　　那人貌似是江其越同父异母的弟弟，忍不住嘀咕，“你说的是江其越吗？”

　　严映水歪头问，“他跟邱未晚不也是这样吗？”

　　随后她又垂下眼，失落地说，“邱未晚说的，她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还是初恋，我是后来者吧。”

　　江其越的哥哥江其谦表情古怪，“邱未晚自己编的，别人信了，我们总归是不会信的。”

　　也许是人死了，他说话也毫无顾忌，“江其越连他妈妈病死都不会哭，小时候我爸让我跟着哥哥玩，我不小心掉进池塘里——哦，佣人说的——他就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我，要不是佣人看见了来救我，我早就……嘶，怎么感觉有点冷呢，死过人的地方就是这样阴气森森的，不说了哈，有点不吉利。”

　　严映水怔了怔，“他一直很高高在上吧。”

　　江其谦好像脑子里缺根筋，对她的漏洞百出毫无察觉，他忍不住附和，“是啊，感觉不像人类，长大之后才好点呢，不过还是不爱搭理人，也不热心，有时候总觉得他连基本的道德都没有呢——所以，他这样的人也会爱人？”

　　他在问严映水。
　　严映水下意识舔了舔唇，还在粉饰自己：“你不觉得在他女朋友面前说他这些话不太好吗？”

　　江其谦对她挑眉斗眼，“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小美人，我是想说他这么一个烂人，死了估计就是遭天谴了呀，你就别惦记他了，不如跟了……我草啥玩意！”

　　未等他说完，楼上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严映水也被惊了一跳，见江其谦要站起来去看个究竟，连忙拉住他的手，道，“没事，没事，可能是老鼠，昨天我还看见了。”

　　“什么老鼠敢大白天跑出来坏事！我去看看，你担心我呀小美人？”江其谦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严映水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又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好像对他的骚扰视而不见，低声说，“别去啦，我买了老鼠贴，活不了多久的，而且老鼠脏，又多病，别管它。”

　　江其谦被她说服了，严映水不动声色抽出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问，“那邱未晚和他的……婚约？”

　　江其谦有点可惜地搓了搓手，闻言倒也没多想，只翻了个白眼，“老人家包办婚姻啦，口头上说说而已啦，虽然邱未晚…唉…逝者为大，逝者为大。”

　　他虽说着逝者为大，但显然不忌讳这些，继而说，“我之前有一次见过人小姑娘上去倒贴，被他无情地一把推开唷。”

　　严映水指尖微微摩挲，听到这位浪荡公子又嘻嘻哈哈说，“所以啦，你不会也跟邱未晚一样是编的谎话吧？我真想不出他温温柔柔的样子，不觉得瘆得慌么！哎哟！冷！”
　　他大叫起来。

　　严映水拢了拢外套，露出个苍白的笑，“江公子，这儿毕竟死过人，夏天确实会凉快吧。”

　　没等对方再说些奇奇怪怪激怒别人的话来，她对他点了点头，“这栋别墅就卖给我了吧，江公子把我当你哥未亡人就行，多谢你啦，改日再签合同哦？不送啦？”

　　江其谦不着调问，“欸！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我可是个热热的会讲话的，就在你眼前的活人吶！”

　　她微笑着将人送出门，江其谦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被人抵在门上发狠了咬，他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摁着她后颈，像是要将人拆骨入腹。

　　吻到最后她整个人都软了，哼哼唧唧挂在江其越身上，贴在他颊边问，“你是不是吃醋啦？是不是呀？”

　　江其越没有说话，只亲亲她表示回应。
　　严映水笑起来，与他粘在一块回到房间，她嘀嘀咕咕说，我去洗个澡哦，要换件衣服。

　　她去翻行李箱。
　　那把锤头就放在最底下，她面无表情地将它裹在衣服里，然而站起来一转身，便对上了江其越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你要杀了我吗？”
　　最可恨的是——居然是他先问。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的是严映水前几天给他买的短T，明明是一个很高很挺拔的人，偏偏微微弯着背，垂着眼，姿态低下。

　　他看着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湿漉漉的眼神，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黑黑的瞳孔，就那样无错地看着你，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人为此心软。

　　严映水想起了那个黑暗寒冷的巷口，那个静立不动的人影，想起了经过女厕时朝她瞥来那一个冷淡的眼神，想起他问她你是谁时的模样，猜想他站在母亲的灵堂里纯净空白的眼神，猜想他高高在上俯视落入水中不停挣扎的弟弟，猜想他推开邱未晚时连嫌恶都没有却足够伤人心的眼神。

　　——我真想不出他温温柔柔的样子，不觉得瘆得慌么！

　　他会爱人吗？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连恨都没有，他看谁的眼神都是那样，仔细看时是纯澈与冷清，瞥一眼时是高高在上与无动于衷。

　　那他为什么不推开我？因为动不了。
　　那他为什么要跟我接吻？为什么要抚摸我？他为什么要跟我做？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因为我能让他动得了，他要留住我。

　　或许，那天的噩梦其实不是噩梦，而是她在睡梦里被他掐住了脖子，他那种什么也没有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没有痛恨、没有不忍、没有爽快，他就像个披着人皮的假人。

　　严映水的心好像回到了那天被他问“你是谁”，然而她再也不会扑上去对他又啃又咬又打又骂了。她的心曾经被人笨拙地拼起来，后来才发现他只是把她的心脏当积木当消遣，等人一离开就可以推翻打碎。

　　她张了张嘴，发现那样艰难。
　　“杀了你，你会怎样？”

　　她冲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扫视他的躯体，想象着锤子该如何将他的心脏剖出来切成无数块。

　　他说，“我不知道 。”
　　怎么还能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严映水面无表情，高高举起锤头，冲他——

　　他不见了。
　　严映水感到后背一凉，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腰被人搂住，那人悄悄出现在她身后，又悄悄抱住她，埋在她颈间，闷声说，“不要杀我，好不好？”
　　她呼吸一滞。
　　江其越在舔她的肌肤，他在，取悦她。

　　发现这一点的她兴奋得几乎浑身都在颤抖，她吞咽了一下，喉间发出呜咽声，她颤着身子，舔了舔唇瓣。

　　她手一软，锤子没拿稳落到了地上，她被人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褪去她的衣衫、裤子，俯身在她腿/间落下一个吻，仰头去吻别的地方。
　　那一夜，严映水度过得十分愉快。

　　*

　　然而她还是在第二天不见了，这让江其越几乎要疯掉。

　　严映水或许不知道，她对江其越来说就像猫薄荷之于猫一样让人上瘾，他想时刻抱着她，不管是睡觉，吃饭，还是洗澡，她不在身边，他像四肢百骸都被冰冻住一样。

　　也许为人时的江其越足够理智。然而现在的他时而混沌时而清醒，一旦没了可以触碰的东西，他满脑子都是严映水。

　　严映水在昨天晚上把他锁在了床头。
　　她在他耳边悄声说，“你不许偷偷解开，否则我让你接下来都看不到我，找不到我——我会杀了我自己。”

　　他真的就这样在床上待了三天，直到出差回来的严映水看见他像从前那样静静地坐在床上，微微垂着头，像死了一样。

　　她高兴得像小孩。
　　他真的离不开她，这个认知让严映水高兴得快要疯了，她扑上去疯狂亲吻他，解开他的衣服，坐上去，想要将他与她交融在一起，直到江其越可以动弹之后，他抱住她，委委屈屈说，“我不想离开你。”

　　严映水也抱住他，甜甜蜜蜜笑起来，“我也不想离开你，江其越，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他静静地说，“嗯。”
　　“不对，不对，”严映水像哄骗小孩子一样，“你要说，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他紧紧抱住她，“我想和阿水永远在一起。”

　　他某些方面真的让人感到心都软了下来。
　　——至于严映水身体会怎样，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死了，他也就跟死了一样。
　　她不在乎他到底爱不爱她，他的世界只有她。

　　他们会这样永永远远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