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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深吻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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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树从楼梯口上来,一眼见到刚痛哭过一场的苏余人,叶还君端坐在茶桌边上,正低头擦拭着苏余人的脸。
阮秀树没走过去,只在梯口静看了一会。叶还君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他本想问:止剑宫的人没来接你吗?你怎么还没走?但想到他这话问出来,让苏余人听到保不准会扑上来揍他,于是便识趣地站在远处也不言语。
须臾苏余人转过头来看他,她半坐在地上,脸靠着叶还君的腿,眼眶中尚有未抹干的眼泪。大概是因为把人找回来了,所以什么都不计较,那眼光很是平静,并没有丝毫责难怨恨。
但阮秀树心中有鬼,再平静的眼光也能瞧出几分冷厉,他心下一抖,觉得苏余人此刻心中不定琢磨着要怎么教训他。于是连忙转过身低头就要下楼。不防苏余人清喝道“站住!你上哪去?”,阮秀树身子一顿,小声问干嘛,转身摆出一副无辜柔弱的脸来,说渚界的事我已经办好,正准备回聚窟城去,我上有师尊下有一堆师弟师妹,没了我可不行。
“你胡扯什么。”苏余人问:“我只问你,你还准不准备带我走了?”她问这话时不由慢慢直起身来,语调也没得轻缓,声音虽然暗哑,但字字都是小心认真地吐出来的。“啊……”阮秀树乍听她这样温柔地说话,一时更加心惊,只轻道:“你不生气?还愿意跟我回聚窟去么?”
又道:“一切由你做主。”
苏余人看着他的脸嗤笑一声,眼中又带着惯常地不屑。“少摆出那样老实的脸面。”她道,“敢瞒着我把我义父都送走,现在跟我装什么装。之前在舫里的那些话,不显得你挺有主意的么?”
阮秀树道:“我错了,不该这样有主意。”
这无辜得一塌糊涂的脸啊,斯文又那么无措,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苏余人看了他一会,说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回来。阮秀树闻言轻应了一声,很听话地转身下楼去了。
叶还君见阮秀树离去,低头对苏余人道:“正月十三,八大派将试攻聚窟城,你回城中,多有危险。”
“这个事我知道,秀树和我说了,听说谢寺卿要对聚窟城有所动作……”苏余人说到这里渐渐敛了声,眼睛清亮亮地看着叶还君,压低着声音问,“你这算是在担心我吗?”
“我自然担心你。”叶还君摸了摸苏余人的头发,“我若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你带我走?”苏余人紧紧抿着嘴唇,又忍不住弯起笑容,低下头将脸埋在叶还君的袖子里,那情形,好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甜言蜜语一般,一时羞涩兴奋地难以自持,“你说真的么?”她抬头,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会带我去哪里?”
叶还君道:“带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苏余人怔了一会,问:“你不回止剑宫,不去找方小寂了?”
叶还君道:“不找。”
苏余人绷着身体,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压抑着声音兀自回味了一会,又有些清醒过来,于是抬头问:“你干嘛这样?”
叶还君挑了挑眉,嘴角竟抿起许久不见的笑意,眉眼之间,一抹滥滥如酒的风情,令人视之不免恍神:“你不是一直怨我待你不好,现在这样,你又不喜欢了?”
苏余人伸手抱住他,侧脸不去看叶还君的面庞。如此静静坐了一会,道:“你的心思我不明白,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要陪着阮秀树。”她紧了紧手上的力气,抬头直视着叶还君,“但我也不准你离开我身边,我要你陪着我,和我回聚窟城。”
叶还君道:“好,都随你。”
回了聚窟城,苏余人的住处依旧是泗水江边的木屋。阮秀树本欲为叶还君安排另外的地方,但苏余人却坚持要与叶还君处在一起,因为“他不是病着么,我不放心其它人来照顾他。”阮秀树想这两人住在一处,真不会做出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事情么?苏余人不以为然道,你担心什么?她看着阮秀树,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阮秀树呛了一口茶,心中默念了句“无上天尊”。他觉得苏余人这句话根本是在侮辱他的智慧,并且堂而皇之地在“脚踏两只船”了。
不过虽然是被踏着,只要已身坚如磐石,清心寡欲之下,又何惧被踏一踏。全当是修道路上难免的考验了。
阮秀树看着苏余人,那年轻美貌的脸庞,眼眸下轻屑却见多情。喜怒哀怨,爱恨嗔痴,顽固,偏执,舍不得,放不下,世间红尘,所谓俗人的所有情感,在她身上揉杂成五光十色的风采,强烈地令人目眩神迷。
阮秀树迷离之间,无端却想起道经上白字黑字的劝诫之言:爱欲如水,波涛汹涌,万勿挂之于心,更不可随之起伏。切记,切记。于是抬头道:啊啊……不要这样说……我是个道士呢,要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苏余人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又发出不屑的笑声:清心寡欲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不同于阮秀树的,苏余人好似生来就为这些为道不耻的情爱而活着,哪怕痛苦,受伤,撕心裂肺,伤痕累累,仍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哪怕有一天被这些爱欲灭了顶,独身走在黄泉路上也绝不可能后悔。即便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只要叶还君还在,她就依然会被那些爱欲拖着,心甘情愿地再走上这条漫漫无望的不归路。因为他的心脏为此而跳,血液为此而流,再多哭笑,再多生死,都不足表达她此份热衷之万一。
但,阮秀树想,这不过是七情六欲。圣白姹紫,或愁红惨绿,眼见得缤纷陆离,再美好不过。其实不过沤珠槿艳,弹指即逝的幻像。能可入眼,万不可入心,否则一足深陷,便是万丈深渊。
叶还君被苏余人照顾着,晴好的天色里坐在门前晒太阳,江边长着成簇的蒲苇丛,折下长条的茎韧,一天下来可以编十几个花篮子,或者乘船进入江雾弥漫的泗水河,从对岸找几株朱槿栽在木屋门口。
苏余人问阮秀树,你有没有觉得叶还君慢慢喜欢上我了?阮秀树没觉得,于是说:哦,是么?
苏余人道,从泗水河到对岸,既然能走得出聚窟城的阵法,他大可以离去再不回来。他甘愿留下来,应该就是为了我。阮秀树不置可否,说哦,是么?
苏余人道,而且他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对我也十分好。阮秀树想,那是人之将死,言行也善。但他没敢这么说,于是说哦,是么?
苏余人笑着踹了他一脚,起身从他身边走开了。
叶还君所在的屋子里有几摞旧的经书,天晴的时候,将书拿出来放在长凳上晒。苏余人坐在厚茵上倚着叶还君,随便翻开一本摊在叶还君腿上,让他读来听。叶还君慢慢读了一页又一页,修剪得很圆润的指甲时不时在页底一滑,发出“沙”地一声轻响。
道语再如何通透精妙,于她来说不过是写在白纸上的黑字,迷恋的,不过是叶还君细沙般轻缓温柔的声音。
她曾经因叶还君而死,当时未尝不心怀怨恨。在聚窟城休养的日子里,想到自己独孤一人死去了,而叶还君还活得很好,时时刻刻与方小寂形影相伴浓情蜜意,心心念念中,其恨刻骨。
不过这刻骨之恨竟在叶还君轻轻的读书声中慢慢淡去了,宛如一颗苦糖扔进暖水里,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却没想在转头之间了无踪影。也许那东西根本不是纯粹的恨意,只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嫉妒,爱慕。
叶还君在聚窟城呆了近一月,病情并未有所好转,熬过正月开始快速恶化,人还是那样的人,只不过一天大多时间都只躺在床上,嗜睡,或者昏迷。阮秀树说他是圣猼之血的大限快到了,他说这话时不敢去看苏余人的神色,转身却忍不住要解脱般松了一口气。苏余人拉住他,说不对,金液却死丹我已给他,圣猼之血应该已经化去了才是。阮秀树看着她,说哦,是么?又道,那可能是他没用吧。
苏余人起初不信,直到某天从叶还君被锁住的抽屉里找到那个青瓶,才发现其中的金液却死丹真的分滴未少。
苏余人很是气恼,冲到叶还君面前问为什么。叶还君放下书,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我累病缠身,又是重伤至此,不可能承受得了化血的痛苦。此药与我,早无用处。强行化血,不过徒劳挣扎,不如清清静静地死去。”
他说着不由抿起苦笑,又低头去看手上的经卷,轻问:“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已时日无多。”
“你说什么?”苏余人怔了一会,伸手一把扫掉叶还君腿上的经卷,几乎哽咽着道:“我不相信!你骗我!”叶还君盯着地上的卷经并不言语,苏余人瞧他的样子,忍不住上去推倒他在茵地上,红着眼睛问道:“你怎能这样对我?你刚刚喜欢上我,却要死了么?”
还是因为快要死了,才喜欢我?叶还君看着苏余人,伸手安慰似的抚了抚她脑后的头发,苏余人觉察到他修长的手指纠缠着他的头发滑到自己的背上,心中爱恨交织冲涌,只觉万千只火蛾扑腾着细小柔软的翅膀,蓦然冲到头脑里迸散开来,点燃一片如恨意般炽热的火海,焚得她几乎要失去理智。她猛然低头咬住叶还君的嘴唇,与他唇齿交缠。
叶还君没有推开她,他只不过僵硬了一会,好像只因为太突然而怔忡了一下,须臾竟然松开了齿关。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带动整个地面颤了一颤。叶还君心中一惊,似要说什么,不防苏余人捧过他的脸,低头激烈地回应追逐,他将舌顶进叶还君的口中,几乎是撕扯般地啃啮,不过一会便有血顺着叶还君的嘴角流下来。
叶还君身怀圣猼之血,鲜血的味道于他来说不亚云上甘露,真是美味至极。他情迷般闭眼享受了一会,片刻清醒过来,觉得呼吸浓稠得令人窒息,于是微闭了牙关想要离开。
不想苏余人的手指穿入他的发丝,用力地抓住了他头颅朝她迎合过去。她几乎是按着他,一遍遍舔舐他的齿龈,缠卷他的舌头,叶还君皱了眉,感觉头脑一阵眩晕,几乎无力要推开她,模糊的拒绝之言成了轻微的呜咽,在苏余人听来,不过是调情般的邀请。
苏余人的手不由一路往下,不想手刚触到叶还君腰间的盘扣,耳边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苏余人皱眉抬头,却见阮秀树从远处急步而来,于是连忙坐直了身体。
阮秀树及到近前看了一眼苏余人,见她头发衣襟都散乱了,心中略有会意,不禁又去看躺在地上的叶还君。叶还君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了一会,转过脸提袖轻拭了一下嘴角。
阮秀树道:“八大派在攻城,你们俩个过去东南角的死门,那里较安全。”他说完了看着苏余人,苏余人直视着他眼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阮秀树尴尬地呃了一声,倒像做错了什么事般,忙不迭地往来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