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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美人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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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余人扛着被子进到屋里,转身将门关上。阮秀树转过身来,懒懒含笑地看了几眼她抱着的东西,不禁问:“你出去了这么久,这是带回了什么宝贝么?”
苏余人将叶还君放在床上,解包裹似的掀开层层被单。阮秀树走过来站在床边,突然看到叶还君苍白的脸不禁错愕,浅色的被单平摊在他身下,周围一圈都被血浸湿了。他上前两步扭过叶还君的脸仔细看了看,确定此人是止剑宫首无疑,直起身来有些气急地问苏余人:“这哪弄来的?”
苏余人道:“这是叶还君。”
阮秀树道:“我知道是叶还君!”
苏余人走到茶桌前捧着茶壶灌了一壶茶,平了口气,转过身来笑看着阮秀树,说叶还君现在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要在这里养伤。那口气,真是理所当然。
苏余人见他不说话,又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干什么,聚窟城要破城,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外援?止剑宫难道不是一个好手?现在止剑宫首落在手上,你要与止剑宫合作,他是一个筹码。
阮秀树听了愣了一会,他看了一眼叶还君,慢慢走过苏余人身边在茶桌上坐下,须臾道:“援手的事我已经找上渚界界主,全不用你替我担心。这是你的私心,不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苏余人道:“好,我不冠冕堂皇。我想救活他,再折磨他。行吗?你不是喜欢我?我要报仇找点痛快,难道你要阻止?”
“你真恨他?”阮秀树问,却又不等苏余人回答,只道:“随便你。”苏余人没说话,两人静默了一会,阮秀树又道:“但最近止剑宫的事闹得满江湖都是风雨,惹动正道联手追杀的大人物,整个汀淮怕也藏不下这条大尾巴龙,何况香洲这一小舫。你为他好,就应该将他交还给止剑宫的人。”
“为他好?我恨他不及,他如今的下场正是我所乐见,我怎会为他好?”苏余人道:“我知道你不想惹上这么个麻烦,但于你的立场,他与你家道主有私交,你见死不救是不是太薄情了。”
“那份人情我已经在金液却死丹上还清了。”阮秀树道:“何况他伤得不轻,我没有这么多银子替他养伤。”苏余人笑道这有何难,说话间弯腰在叶还君身上摸索了一阵,从腰间扯下一白色的玉佩串子,那玉上各刻青字,描写“执子之手”,想来与方小寂身上的那一块是一对,苏余人抿着笑,转身给阮秀树丢了过去,道:“走远些,把它当了,去买点药。”
苏余人问:“他之前吃了太多锁络丹,现在丹田气化不开,听说鬼刺根能治,你有没有?”
阮秀树道:“此间舫主倒有一枚。”
苏余人道:“讨来,给他。”
阮秀树瞧了会苏余人,想说你当我是什么,我白谅情不是让人予取予求的,又不是你的下手,更不是跑腿的,不是……但他终是没说,一言不发地就要走出去。苏余人却叫住他问:“叶还君今晚要睡这一间,你留不留下来?”
阮秀树顿了下身道:“我自然给他让位。你已然让他睡床上,我要留下来,难道是要睡地板。”清缓缓的语气,却似有点怨忿。苏余人不说话,许久笑了一声,突然跑上去抱住他,她身子一转抵在雕花门关上,问:“你吃醋了?”
阮秀树被她一语问得发愣,不防苏余人突然踮了脚凑上来,那粉樱色的双唇直接往他嘴上一贴,阮秀树只觉得突有一尾冰凉滑溜的小鱼倏地窜了进来,没头没脑在嘴里翻搅了一阵又走了。苏余人揽着他的脖颈看着他,带笑意的眼睛映着房间里的错金灯,如一潭盈盈深幽的井水倒映不知冷暖的月光。
苏余人抵着他的额头,轻道:“我只是恨着放不下他而已,我现在爱的是你。”
阮秀树的脸蓦然通红起来。他惊惶地推开她,手足无措地跑了出去。
半夜的时候苏余人给叶还君喂药,隔壁间住着阮秀树,舫主段玉惜的骂声从里间传出来,外间饮晏场嘈杂声都盖不过。段玉惜是阮秀树早年惹下的花草,死命对他好了许多年,明明阮秀树只在有事于她的时候才与她见面,多年下来,段玉惜竟没觉得自己只是被利用。苏余人有时想,这些从小在红袖楼里打滚熬炼出来的女子,竟能被阮秀树那样的呆子唬得,不求回报地对他掏心掏肺,真是十分奇怪。
便如当下,用段玉惜的骂话说来,就是“凭什么老娘我要对你这样死心踏地,你一过来就养着你,如今得寸近尺,不止要养你,还要养你相好!你是不是吃定老娘对你好?那姓苏的随便带回来一个男人,你就敢拿我的药去讨人情!我现在就要和你一拍两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敢去砍了那姓苏的!哈,人说一日夫妻白日恩,可我都没跟你睡过!说白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也不清不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转天从我这走了,回头就能上怡春楼找别的女人!我就是瞎了眼,倒了八辈子楣才碰上你这种人……”
苏余人给叶还君喂着药,微红的灯晕里心平气和地听着。自始至终没听阮秀树回过一句话,想是坐在段玉惜面前,带着老实得一塌糊涂的脸乖乖挨了骂,苏余人想像着,不由有些憋笑。快天亮的时候段玉惜从阮秀树房间里出来,开门前尚听她冷斥道:“……别以为摆出那样的脸色我就会心软!……这回我偏是较真了,明个儿就给我滚!……”等她走过门前,那语气已成了软软的无奈恼恨:“我真是恨死你了……你这笨蛋,只看上去老实,其实尽会诓我,你啊……我真是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果然是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叶还君昏睡了七天之后苏醒过来,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但苏余人却决定不再让他吃药。反正只要他活着,这样病恹恹地躺在她身边,哪也不能去,不是挺好?这正是苏余人想要的:相守一生永远不分开。
可这样下去有什么用处?苏余人看着叶还君,心里不免迷茫。房间门总是上着锁,屋里昏暗,即使白天也要点灯,苏余人关着叶还君,叶还君依旧心平气和,苏余人坐在他身边,问他有没有想方小寂,叶还君说不想,半坐着一动不动,眼睛都看不到眨一下,只心如死灰般地安静。
苏余人想,如果叶还君想着点什么,哭着喊着要离开她,那样还有点意思。但叶还君一直不曾反抗,苏余人有时拿方小寂激他,他却连句顶嘴的话也没有。过了半个月,入了秋,叶还君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苏余人真担心他会死掉,开始让他定时定点地吃药,但不知为何,叶还君的状况只在不停衰弱下去。
阮秀树一直忙着与渚界界主见面,谈来谈去地却没有一点进展。苏余人跟叶还君说,阮秀树最近一直在为聚窟城的事操心,你早年与燕无师勾结的事现在人尽皆知,如今你失了踪,人家都以为你在聚窟城避难。现在人家忙着攻城,聚窟城独臂难挡,你不是与燕无师有所“勾结”?止剑宫是不是该出点力?
叶还君听了淡淡道:“我已不是止剑宫首,要止剑宫帮忙,你找沈碧书去。”
苏余人冷道:“你现在说话,沈碧书还会听。你想帮,还不至于帮不上吧。”
叶还君道:“你终于看出来了,我就是不想帮。”
苏余人拉过叶还君的衣襟道:“你现在是江湖人口中的‘魔头’,难道还想与聚窟城划清界限?你让止剑宫随你改旗换帜,才是你的出路!”
叶还君闻言而笑,却道:“止剑宫是名门正派,自然要与魔道划清界限。”
苏余人冷笑道:“名门正派这四个字你也说得出口……说出来自己信么?你不是止剑宫首,却护着止剑宫的正名,做什么?”她哦了一声,道,“是为护着方小寂的正名么?”
苏余人道:“要是方小寂死了,你是不是就没什么所谓了?”叶还君闻言看她,苏余人冰幽幽的眸子让他一阵发冷,想到方小寂,胸口莫明闷窒,他兀自按了按心口,不防血腥之气蓦然上涌,便有黑血从嘴角淌下来。苏余人皱了皱眉,伸出手指给他揩了揩,冷笑道:“你急什么,她是止剑宫的夫人,我又没有能耐杀得了她。”
阮秀树与渚界界主的第三次会面约在一处颇显诗情画意的地方。桂叶关蔟的阁楼,远处江雾一色茫茫,朦胧的水烟中,能听得近处清池缓缓而动的水轮声,斜搭弯曲的梯桥,雪白的石路间,处处可见成蔟绽放的美人蕉。
传说中的红袖名魁没有来,来的却是苏余人。提着美酒从梯桥走上来,仿佛古老水烟的背景中,现出她明亮利落的身影。
“这就是渚界的界主么,看上去和气好话说,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可亲近。”苏余人坐下来给他倒酒,随意与阮秀树说话,语气间没有刻意的恭敬,却似笃定了旁人不会介意,事实也确实如此。
渚界界主随意打量着苏余人,黑发玉带,鲜明的服色清楚干净。她无疑是个漂亮的女子,摄人之处,就是那神采飞扬却又略显轻屑的眼神,可以想象不笑的时候,可以轻易做到“狠厉”的程度,如冰冷的剑身泛着清幽浓洌的冷光。苏余人倒好酒,在嘴角弯出一个弧度,那笑意如酒,风采如刃,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光。
那人笑了一笑,转头又与阮秀树攀谈起来,苏余人在一旁听着,间或替两人倒酒,冷不丁那人来了一句:“我既助了你,你可能娶了我的小妹?你起码不是个无聊的人,比起旁人来,更有意思。”
苏余人手一抖,心道原来这人又去招惹了女人,渚界界主的小妹,苏余人想,这人可真够本事的。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想求帮忙而故意去勾引了那“小妹”?苏余人不禁拿眼去瞧阮秀树,看着他那一脸斯文老实,正胡乱想着什么。旁边的界主问了一句:“公子是否真心喜欢小妹?”
阮秀树垂了眼,轻道:“美人,自然是人都要喜欢。”
那人听了哈哈一笑,身子倾倚过来道:“不错,美人是人都喜欢。”他说着突然一把搂过苏余人,一甩手将她仰在怀里,低头亲了一下,道,“你说是不是?”
这一幕来得真是措不及防,阮秀树提着杯,惊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