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记》夜寒凉九

4、第 4 章

　　那火一直烧到身体最深处的地方，点燃了什么自己不晓得的东西。

　　但是自己的眼睛不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且愈加清明，仿佛在那大雪之夜，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自己心里却再也记不得半分。

　　周烨说琼罗山山泽之气充盈，可自己看见的明明只有满山枯槁，乱石惊云。

　　爷爷独居于此，年老体弱的他到底靠什么过活？那些册子手札又是怎么记录下来的……说到底，也不晓得爷爷葬于何处。
　　甚至连他怎么去的……也不得而知。

　　明璟悦心里藏着事儿不言语，周烨便趁时瞥了一眼，却猛然瞧见那双眼睛里透出一点金黄。

　　他心中一震，悄然间看了个仔细便默默给老李使了个眼色。老李会意，放下手里的烟袋锅子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一会儿。

　　没用多久，商队里安排好了守夜的人便围着火堆休息起来。值时，新月一挂，两三点星子闪烁。

　　明璟悦身上披着周烨给的外套，昏昏沉沉间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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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楼玉宇，天高宫寒。

　　长颈削肩，衣袂浩然。

　　远处传来低低的梵唱，恍然间仿佛越过山海河川，云海怒涛。

　　周围一派肃杀气息，急匆匆的脚步交杂着碰撞声音。他躲在黑暗的角落，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巨石。
　　天空中出现一道凌厉的缝隙，如扭曲的龙的身体一样逐渐壮大，快速的分离成两半形成树冠一样密切的光线，交叉着落下足以融化任何物体的灼热光芒。双眼从黑暗中醒来接受光明的侵袭，如同尖刀一般割去了看见的能力。

　　霎时间冰冷刺骨，血红蔓延，周围都是尖锐冷漠的嘲讽。

　　血红，漆黑。

　　暮汐就要到来。

　　耳边是死一般的宁静，没有半点光线厚重的令人窒息。

　　黑暗中什么人缓缓走来，手中一盏明灯，赤裸的足踝上金铃作响。

　　那人似笑非笑，长发如涛。模糊的面目看不见表情，却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布满心头。
　　他整个人挤在角落里，看着那个人带来的光明一点一点侵蚀黑暗，来到自己面前。

　　他想后退，但身后便是无底深渊，惊涛拍浪。

　　眼眸灼热，恐惧伴着咬紧的牙关流溢横生。手心里传来刺痛，绝望一瞬间降临。

　　那双手朝他瞪着的眼珠伸过来，手指如白玉雕砌，指尖闪着灼灼光华。

　　他听见笑声，眼中一片混沌，脚下流沙般下陷。
　　从此不见天日，埋骨深渊。

　　耳边有人轻吟。

　　“三千太虚，无净无垢。”

　　明璟悦一瞬间张开眼睛，周身如同恶鬼噬骨般痛可切肤。耳中鸣响，猎猎如涛。眼前却是月明星稀，将要燃尽的篝火堆里散出袅袅青烟。可那青烟却是活了一般要钻窍入腹，无形中暗藏玄机。
　　明璟悦脑中轰的一响，躲避间回头却瞥见周烨站在他对面，目色如刀。

　　他掌心朝上，一朵枯花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明璟悦心中一凉，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太蠢，竟将素未蒙面之人的话信以为真。然而事已至此只盼求得活命之路。但看周烨的样子却无意取他性命，一时间两人僵在一处直到被那个姓李的老伙计打断。

　　“当家的……”

　　老李神色凝重，原本枯老的容貌此刻散发出一种深深的晦暗，隐在明灭的月色里，刀锋一般犀利。

　　“他不是人，现下不过是披了人皮子，你切莫手软的好……”

　　周烨默不做声，眸子里透出一股森森的冷然。周身无形中包裹了一层浓厚的气息，那掌心里的花，顷刻间被他碾作尘土。

　　明璟悦此刻坐起身来，心中一横。

　　“你若要取我性命且说个明白，我怎当不是个人？不说光天化日也是朗朗乾坤，你们莫不是盗匪一伙？”

　　“当家的毋需跟他多言，免得夜长梦多！

　　那老李似是怕周烨生变，急急打断了明璟悦。

　　明璟悦心知他们不是图财害命，此刻也是惴惴不安，冥冥中猜测自己在琼罗山的一番奇遇，但想闹个明白究竟为什么他们前一刻热情招待，后一刻却要取他性命。

　　他欲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周烨，却惊觉眸子里一阵灼热，身上更是不能动弹半分。似乎周烨身上有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自己。

　　那梦中的景象阴差阳错的回现着，明璟悦的性命到真是如怒海一叶小舟，顷刻间拿捏在别人手里。

　　他看不见自己那亮如点漆的眸子里现出金色的光芒，那光正盛时，却被周烨的气息压制，忽明忽暗。

　　“明璟悦，遇上我，不知算你天劫还是造化……”

　　周烨一步步向前，明璟悦倏然绷紧，心中有股陌生又熟悉的灼热流淌出来。

　　周烨的话像一支咒，紧紧束缚了他的心智，他盯着他手上点点明灭的光芒，如同一尾鱼跃拍出涟漪片片。

　　“活人走不得鬼怪山精之路，本以为你受了妖物蛊惑所致，却不想是封了自己的妖气混进来……”

　　明璟悦闻言顾不上性命，但觉怒从心头起。

　　“我自是人生娘养，凭什么说我是妖物？真是无稽之谈！我身单力薄，却不能让你等污蔑，你若杀我日后必得因果报应，自当死无全尸！”

　　那周烨闻言怒色森然，抄手便要向明璟悦天灵盖抓去，立时间红光乍现梵音大作！

　　明璟悦起身不得，却仿佛被逼入死阵，眼见指风犀利引来喉间一阵腥甜，只当命绝于此不得反抗。

　　却不料柳暗花明，那周烨的五指居然堪堪停在他头顶一寸便像被什么阻住一般前进不得。他脸色微变，口中一声清叱，自怀中摸出一张符咒向明璟悦点去，不料那符咒居然霎时间被明黄火焰燃成一撮灰烬。

　　周烨心惊，暗道自己是否判断错误，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明璟悦睚眦相对，虽不解出了什么变故却知这人杀不了他。一时间生出恶胆，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站起身一把将周烨自身前推开。

　　“瞎了你的狗眼！枉我将你当做朋友，却不想你暗藏杀心！你既要杀我又何苦编排什么谎话哄我？我明璟悦问心无愧，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王八蛋！”

　　明璟悦心中怒火滔天，似乎积压了多年的不如意一并爆发出来。

　　不知生父，年幼丧母。抗拒着世人嘲讽似得怜悯，艰难的生活养成了他谨慎孤傲的性格，生怕被别人看不起，嘲笑了去。
　　殊不知人言可畏。

　　周烨被他哗变间的暴怒愣了半分，思忖片刻却是收了手。

　　老李见当家的手段并不见效，心中也生了狐疑，难不成两人出了岔子，看错了？可那明璟悦此刻的样子却分明又与常人逆反。

　　弥陀花欲妖则枯，是他们专门判断是否有妖物借了活人的肉身化成人形的依据。但若是寻常妖物早就被当家的手段现了原形出来，可这明璟悦却毫发无伤，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一时间也做不出判断，只好看了周烨的脸色行事。

　　却见他周烨神色一转竟不怒反笑，一把攥住明璟悦的手腕，强行拖着他来到火把处，又吩咐老李取了烈酒洒在地上。
　　他口中念念有词，那落地的酒水不但没渗入土中反而凝在一起，如镜面般泛起了光亮。

　　“你自己看个清楚，但凡是人，能做这副样子？”

　　明璟悦怒目相视，奈何不得周烨孔武有力，被硬压着伏下身去。

　　他本挣扎反抗，口不择言的谩骂周烨。然而，却待长发垂下落了满地时窥见自己于镜中倒影。

　　这明璟悦一看之下，果然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