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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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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真得病了,但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可以说我的头涨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好,我终于回到了老家。在此之前,我偷了家里的钱,从老爸在北京的店铺里逃了出来。我一直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于是想到了在乡下的老家。老家是一座两层高的灰瓦房,住在这里的只有我年过九旬的曾祖。曾祖一直由一个我们家人雇来的六十左右的老妇人照看着,而且我的曾祖是个□□产党员,又受乡里的组织照顾着,每年过节都会慰问他。而他,我的曾祖每天必做的就是出来晒太阳,生活安逸而快乐,只是他的身体一直不太灵活,只要摔一跤,就会爬不起来。至于我的曾祖母早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我连她的面容都没见过,只是在老家的墙壁上看过她的黑白照片,很慈祥,比起曾祖的暴躁,她是个好妻子。据说,曾祖母死的那天,我的曾祖哭得一塌糊涂。我的父亲说:“曾祖是个爱面子的人,从来不会当面哭,一直要保持他的形象。可那天,我看得出来,他是很爱他的妻子,当这么多人都控制不住心情。他试图想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这只会让我们看见他更难过的扭曲的脸。曾祖的伤心可见一般。”
我一直很看重曾祖的有情有义,知道老家才是我希望的世外桃源。等我到了老家的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我忍着头痛,一步步地踏入老家的木质大门。曾祖还在自己的阴暗的角落里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我没有惊醒他,但却吓了那老妇人一跳,她问我:“你不是在北京吗?你怎么下来了?”
我说:“我,头很痛。”
老妇人问:“你吃过饭了吗?”
我说没有,于是她就把一些剩下的饭菜热了一下。在此之间,我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我想曾祖是看天在下雨,就没事可干的呆在家里。其实他应该喜欢太阳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从小我是看着他一点点老去,像夕阳落下一样。曾祖不知道现在的太阳有多毒,我跟他说过,臭氧层有个大窟窿。可他是个老人,听不懂什么是臭氧层,所以不知道现在的太阳晒多了会得皮肤癌,好在在他去世时不是因为皮肤癌,看来是我过虑了。其实,太阳对晚年的他已经是离不开了。
我吃着剩菜剩饭,想起自己的病情,头依旧痛得厉害。可是我到天坛医院检查时,医生检查不出什么病情。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快不行了,病情开始恶化了。的确,我是生病了,但不是想像中的头脑里有什么东西,而是精神分裂症。
我打算在老家度过余生,这里养育了我,生我的地方也是这里,唯一不同的是那太阳有些毒辣。
我在老家像曾祖一样晒着太阳,然后就是吃饭看书。在北京出发来老家时,我就在王府井的新华书店买了三本书,这三本书是我自认为可看的。分别是季羡林的《清塘荷韵》,《徐志摩诗集》,还有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清塘荷韵》是我随便挑选的,而《徐志摩诗集》是我想诗化自己的文章的愿望的一种表现。说到文学,我就觉的写文章不应该执着于故事情节,而更多的放在文字里。《达芬奇密码》是我看过最好的商业文学,是我高中时一个同学说过他写得很好,而且这本书当年的确很红,因此三本中,我认为就属他写得最好。我看了《达芬奇密码》时,我的爷爷奶奶因为听闻我回老家了,从北京的店铺里千里迢迢赶了下来。那年是二零零四年,我的大灾大难年。
曾祖不明事理,以为我辍学了,姑且是辍学了,因为我连高二都没上完,就嚷着头疼,上了北京看医生。他把我骂了一顿,而我什么都没听清楚,他说的是家乡的方言,而我有不会方言,这点老是让本地人笑话我。他说的有些话,我至今能记得,尽管不是原来的本意。他说:“人是离不开书的。”后面,我迷糊了一下,想:我是个将死的人了,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接着,他又说:“学习很重要。”我又迷糊了一下:我快死了。而后,他又说:“孔子不是说了许多大道理吗?你不懂吗?”我点点头,这句我听懂了。然后,曾祖侃侃而谈,他用他的方言使我一个字都没听懂,我只能点点头说明白。
我的幻听很严重,尽管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幻听,以为是某个特异功能的人和我心灵感应。我叫那人为老爹,因为我觉得他什么都懂,就这么叫了。有一次,我问他:“我小时候撒过一次谎,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是哪次?”
他很客气地回答道:“那次你作业没做,老师问你为什么。你拿出一支简短的铅笔,哭着说,我家很穷。结果老师原谅了你,以为你没有笔写作业。其实,你家是小康之家。“
“我服了你了。”我无奈地回应道。
有时候,他很讨厌,二十四小时都会盯着你,看你吃喝拉撒,你不得不时时刻刻做到最好,因为做得不好,他就会笑话你,甚至好不客气的斥责你,用得语言又不吐一个脏字。我有时真得很伤心,又对他无可奈何,微微的有一些敬意,但更多的是讨厌。他在我睡觉时说,洗澡时说,看电视时说。基本上他是个话匣子,什么都说,说得你心烦他也不会烦。而且他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我有时真地想杀了他,可是又找不到他的人。他是人吗?我想。他说他是,而且确有其人。我开始也相信了,直到我吃了抗精神病的药物才恍然大悟,他只不过是我大脑混乱时捏造出来的虚拟人,他不存在,也不可信。我还以为自己有了一个朋友,交心的朋友,可惜他是假的。也许这就是精神分裂的可怕。还好,我没做什么错事,比如杀个人之类的事情。因为,我发现精神分裂的状态下我什么都有可能。当然,这些发现是在我有了自审能力以后的事情。至于什么是自审,我在得了精神分裂症以后,接触最多的一个词。估且我的理解是:自审,就是自我是非的判断的能力,重点指对事件的真假的判断。精神分裂最可怕的是分不清事情的真假,大脑里的幻象有时我们会当真。
我被送进医院时,正好是暑假。在此之前,我做了太多不可想象的事。有时,我会觉得灵魂会出窍,有时会去找那个老爹。在奶奶后来回忆,她现在都有点后怕。我会无缘无故的跑进别人家里,吓得别人都不敢讲话。其实,我是在找老爹。而一天夜里,我突然感到自己的灵魂出窍了,而且还荒唐的认为灵魂出窍会要了我的性命,于是我用手捂着我的心口,因为我只有这样,所谓的“灵魂”就不会跑出来。夜里热得我直冒汗,就跑到楼下的水泥地面去散热。一个人赤膊上阵,大字一般躺在水泥地上。奶奶终于意识到我的病情在恶化。有一天,我的阿健叔叔来了。他是个开门诊的医生,对精神病有些了解,劝我奶奶带我去看精神科医生。于是,消息传到我的父母那。我的父母早已经离异,一个在西藏,一个在北京,都是老实的商人。那天夜里,父母奇迹般都出现在我眼前,这是我多年未见的。我却因为被老爹的声音引到了户外,他跟我探讨了一下人性。我说:“你可以滚了!”他就叫嚷道:“我死了!”然后,就传来哭声。是老爹在哭。也是我的老妈在哭。老妈还责怪我的父亲(不是那个叫老爹的虚拟人):“当初就不该离婚!看孩子成什么样了。”
第二天,父亲开着车把我们带到当地的精神病院。接见我们的是一个中年医生。医生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都知道吗?”我很诧异,因为老爹那个虚拟人曾跟我说周围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认识我。
“你先下去一下,我跟你的父亲聊一下。”医生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就这样对我说。
我被母亲带到楼下,坐在走廊里的一排座位上。母亲就和我奶奶聊着一些事情,我却和那个老爹对骂起来。我冲着空气骂骂咧咧着,我的母亲也无可奈何地哭泣着。而我只想把这个该死的老爹赶走,可是他安静了一会儿,又歇斯底里地骂我懦弱。我头疼地厉害,只能坐下来。母亲可怜地递给我一个苹果,希望我能安静下来。我啃着苹果,冷汗直流,我突然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哭了!母亲抚着我的背,说:“没事的,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我哭着说:“我要死了。”
“怎么会呢?”母亲含泪苦涩地笑道。
“真的,我感觉到了。”我恐惧地说。
“没事的。”母亲有点担心地求助奶奶:“怎么办?”
奶奶这时还有点镇定,她对我说:“你会好起来的。”
我可怎么都不相信,说:“什么时候?我要死了!”
“不会的。”奶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概一个小时,父亲下来了,他一脸沮丧地说:“我们去湖州吧。”
这个决定救了我的命。湖州第三人民医院最著名的就是精神科。父亲开着车,把我们带到了湖州,一路上花了半天时间。我的那位老爹,不停跟我搭讪。
我对他说:“我要去医院了。”
“恭喜。”
“你个混蛋。”我骂道。
“祝你好运。”他默默地说。
这次交谈,我都是放在心里头,姑且叫天人交战。
父亲开的车有点快,我就着急了。生怕汽车出车祸,就对父亲说:“开车慢一点。”
父亲也没理睬我,自言自语道:“已经很慢了。”
我依旧和那位老爹交谈,内容无奇不有,但当我回想时却一句话的内容都不记得,大抵说你是善良的人,无能的人,或者说一些黄色小段子,逗得我痴痴的发笑,母亲大概也是习惯了我的无缘无故的发笑,默默地看着我,问我:“很开心吗?”
“是的。”我一边笑一边说。
“等会儿就到了湖州了。”母亲望向车窗外,前面就是一个收费站,湖州两个字异样地闪亮。过了收费站,就是一个巨大的用小灌木堆起来的“湖州欢迎你”五个字在一个斜坡上。你好,湖州。我心里默默想着。
车开到湖州市区,我们就迷路了。父亲一个人不停地停车,有不停地问路人,终于在下午三点赶到了湖州市第三人民医院。我看医院在市中心,占地不大,但却有个小花园。有三个住院区,一个老人的,一个精神科,一个神经科。我来了才知道,这里除了精神科闻名外,还有神经科,还有妇科。我住进医院时,小海,我的一个病友介绍这里时,戏称医院是地狱。他说的一点都不错。父亲回北京照顾生意去了,奶奶也走了,爷爷也回北京了,只有母亲留下来陪我养病。
然后的岁月里,我就是吃药,打针,看医生。生活就是等着病情慢慢好转。我有了所谓的自审能力是在来医院的三个月以后,那时我真得好了许多。还认识了那位可爱的芊芊,和幽默的小海。
芊芊也是个精神病人,跟我不一样的是她是强迫症。听闻她很爱洗澡。不,应该说她是不得不去洗澡。每到心情烦躁时,她都会这么做。但现在她好了许多,没有太过痛苦,还跟小海有说有笑的。
小海入院的原因是,他的脑电波有点异常,所以经常头疼,他属于神经科疾病。他每每来时都会带着令人羡慕的笑声。他很幽默,有时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不过大家都很喜欢他。
而我是个沉默的男孩,话不多。跟我说话,多半是自讨没趣。我只会说“恩”,“很好”,“这样很好”诸如此类的应付的话语。但小海不知为什么跟我说的没完没了,也不在乎我的心不在焉。他常说我有一种诗人的气质,而且是疯狂型的。
我苦笑道:“我已经疯了。”
他微笑道:“不是说这个,我说你的内在的东西是疯狂的。精神疾病只是表面的。何况,你又没做什么坏事,不要把病放在心上。”
我抿着嘴偷笑,他问我:“是不是又病了?又开始莫名的发笑。”
我说:“我想,我唯一的朋友就只有你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有很多的朋友的,只是你太自闭了。”小海拍拍我的肩膀说:“革命还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芊芊在哪?”我疑惑地问他。
小海笑道:“她在洗澡。”
“又犯病了?”我问。
小海摇摇头说:“不是啊。是她吃饭时把衣服弄脏了,所以索性去洗澡,换一身衣服去了。”
我笑道:“你近来可好?脑电波正常吗?”
“最近好多了。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真是恭喜,不知道你会不会记得我们。”
“芊芊我会记得的,而你我可能会淡忘的。”
“为什么?”
“你说的话太少了,对我而言,印象不会太深。”小海很诚恳地解释道。
“芊芊会舍不得你的。”我挠了挠鬓发,有点触景生情。
小海哈哈大笑道:“是你舍不得我吧!”
“我是有点舍不得你……”我讪讪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对别人说。
“其实,我也舍不得这里。尽管,刚来的时候巴不得离开这里,但时间久了,还真他妈的日久生情。尤其有你这么个兄弟,还有美眉芊芊。你说芊芊有没有男朋友?”
“应该没有。我猜的。”
“我想我是对她动了情了。”
现在,我真的对小海的言论报以无奈的态度,毕竟芊芊说过:她还没到年龄。于是,我试探性问小海:“如果,她真的想跟别人交往的话,她喜欢什么类型呢?”
“哦,我给忘了。她说要找一个老实巴交的有钱人。”接着,小海说:“她喜欢的男士,应该不是我这一类的。而且她说,我这类有点过于开朗,有点肆无忌惮。”
“既然她都说了,那你就是没有希望了。”我呵呵地笑,有点傻。
“那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吗?”小海恍然大悟道:“你的家境不错,又老实。”
“可是,我有精神病。”
“这有什么,她还有强迫症呢!”小海沮丧地说。
“那,她喜欢我咯。”我有点惊讶。
“还不算,而且是单相思。”小海用手指在眼前画了半个爱心:“你喜欢她吗?”
“我有点心动,但不太有可能。”
“因为她有病吗?”
“不是。因为我有点放不下我心中的那个她。”我厚着脸皮说,说完就觉得自己很恶心,什么叫放不下?估计是个借口。
“那好,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就去追她。”小海拍拍胸脯说:“老子要什么有什么。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祝你好运。”我坐在床沿上说。
这时,芊芊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走进我的病房,看见我和小海,就笑道:“两兄弟在这做什么?开大会吗?那真是别开生面啊!”
“小海有事情跟你商量。”我对芊芊眨巴眼睛。
芊芊两眼盯着小海,问他:“有何贵干?”
“一件小事情而已。”小海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一句:“我要出院了。”
“这件事情不是早上就说过了吗?”芊芊嫣然一笑,笑得小海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我看了也着急,就帮他说了:“他想和你交往。”
小海立刻瞪了我一眼:“麦琪,你说什么胡话。”然后,对芊芊说:“他是精神病,总会说一些睁眼的瞎话。”
“可我觉得麦琪说的是真的。”芊芊饶有兴趣地看小海的表演:“你本来想对我说的事是哪一件?”
“反正不是麦琪说的这件事。”小海慌了神。
“那我误会你了。对了,麦琪你的病好些了吗?”芊芊很关心地问道。
我点点头说:“好些了。”
我的母亲刚从外面打饭回来,见到我们在闲聊,就很刻意地躲在门外,等我们聊完了才进来。她知道我内向,缺少朋友。等他们走了以后,母亲问我:“芊芊是个好姑娘,你不喜欢吗?”
“我其实很怕自己的病再犯。”我不无失落地说。
“我看你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了,你一句话,我帮你去探路。”母亲已经很担心我的内向性格,希望能让我找一个女朋友,打开我的心扉。可我总害怕自己的病会复发。
母亲微笑道:“只要你吃了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又推托起来,说:“小海喜欢芊芊。”
“可是,我看得出来芊芊不喜欢他。”母亲笑道。
我固执地说:“我自己的事,你别管。”
母亲只好不说这些了,说她早上打了电话给我父亲,说我父亲的生意不太好,好在没有赔本。我问道,父亲的腿还好些了吗?我父亲的两个膝盖里的软骨都已经出问题了,这跟他多年在外经商而积劳成疾的。有时真得对不起父亲。母亲说:先吃饭吧。
等我看着自己的饭菜吃的差不多了,就停下筷子,问母亲:“我们能不能出院?”
“当然可以,只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的病有反复,所以还是等等看再说。”母亲想了一下说。
我低下头把剩下的饭吃完,然后说:“妈,还是出院吧。我的病已经好了。”
“好吧,我去问医生。”母亲也把饭菜吃完,擦了嘴,然后走出病房。
芊芊不知何时跑进我的病房,问我:“刚才小海想跟我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他喜欢你。”我眯着眼,说:“你不喜欢他吗?”
“对他我一点都没感觉。”芊芊坐在我对面的病床上,阳光倾泻着热量,整个房间都微微发热,在秋天里这样是最舒服的。我也像曾祖一样喜欢上了太阳。芊芊又肯定地重复自己的话:“我不喜欢他。”
“其实,小海有什么不好?”我问。
“他感觉还可以,但为人不安份,我有点爱怕他会闯祸。我希望生活是波澜不惊的,但他总能无中生有闯出一些事情来。”芊芊看来很了解小海。我说:“你竟然这么了解他,他又这么喜欢你,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是吗?你这么认为?”
“是的。要了解一个人很难,可一旦了解一个人后,你就会有把握改变他。”我不知从哪里搬来的至理名言。芊芊一直点着头,大概是认可了。
我说:“去看看小海吧,他快走了。再不抓紧就没机会了。”
芊芊苦笑道:“我会考虑的,你也保重。身体是自己的,性命也是自己的,如果想不开就来找我们谈谈心,我们是很欢迎的。”
“呃,我明白。谢谢。”我目送她走出我的病房。
没一会儿,母亲带着我的主治医生来找我。我的主治医生换过一个,前一任是因为年世已高而退休了,而现在的医生是个亲切的女大夫,而且是主任。她像以前一样,穿着白大褂,缓步走进病房,而后坐在我的旁边,问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幻听了?”
我说:“真的没了。”
“那你去检查身体,如果正常的话,就出院。药还是要吃的,而且要每天吃,不能吃多。那种药可以上瘾的。”医生一再叮嘱后,就吩咐我的母亲:“把钱算一下,然后去检查身体,买几个月的药。药吃完后,就回来复查,别忘了你儿子的病号是九八四二一,来时就到门诊那挂这个病号。他现在吃的药是两种,一个叫‘氯氮平’,一个叫‘博思青’。‘博思青’要贵一点,‘氯氮平’很便宜。两种要各自在中午吃一粒,晚上在各自吃一粒。要坚持吃,否则很可能会复发的。”
我连忙问医生:“我要吃多久的药?”
“这你别紧张,也别过问,只管按时吃药。”听医生的口气,我好像要吃一辈子的药,就像糖尿病患者离不开胰岛素一样,是种依赖。
医生跟母亲谈了许多注意事项,然后我们突然听见住院部大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救护车的响亮的喇叭声。医生连忙跑出去看情况。我们也随着其他病友赶到大门口。只见,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抬着担架急忙下了救护车。担架上绑着一个少女,正歇斯底里地挣扎着,试图想挣脱绑在身上的用床单做成的绑绳。可是,无论她怎么哭着,喊着,挣扎着。两个抬担架的男士却不为所动,而是匆忙地小碎步跑进电梯。医院里的电梯可能是特制,很宽敞,可以容下整个担架。而等着那少女的是三楼的重症病区。
医院的精神科住院区分五层。一层是我们这些轻度的精神病人,二层、三层、四层都是封闭起来的重症区。而第五层是重症病人的活动场所。我想上了重症区的病人的未来都是渺茫的。我也暗自庆幸,毕竟我是拥有自由的轻度病人。
芊芊看了以后,问我:“你是不是以前也是这样的?”
“我比较正常。”我有点后怕地说。
“麦琪,我发现你有多走运。”一直在人群前面的小海转头对我说:“比起她而言。”
“恩。”我点点头说。
人们看着电梯关上后,紧随着是电梯发出“呲呲”的声音向楼上,其间还是能听见那少女可怕的哭泣声。人群散去,小海又问我:“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得病吗?”
“算了,我不想说了。”我不敢说自己的过去,因为那太荒唐。
医生对我说:“跟着你的母亲去检查身体。”
我看母亲还为刚才的事情而恍惚时,不得不叫了她一声:“妈妈,我们去检查身体。”
母亲木然地点头,叮嘱我:“你以后千万不能这样,知道吗?”
我说:“我明白了。”
检查完身体,我才把要出院的事情告诉了我的病友们,他们都很茫然,问我将来做什么?我说不知道,先走再说。芊芊给我一个手机的号码,说:有空常联系。我说,我会的。小海本来好像不想说什么,但他把我拉到他的病房里,却说:芊芊是喜欢你的。我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海急了,他看来说的是真话。
我泪流满面,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得病吗?我被别人甩了。现在,我的心还隐隐作痛。”
“可是,芊芊是个好姑娘,你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你就和她交往一下,也不是坏事。”小海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说应该听他的话。
我说:“我怕再被别人甩。”
“我的天啊!你的病看来还没有好,干嘛急着出院。”小海不解地问。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精神病院。我要出去,融入社会。”我揩去眼泪,有些固执地说:“你不是也喜欢芊芊吗?”
“我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当真。”小海笑得前俯后仰:“你真是个二愣子。”
我疲惫地质问他:“你怎么又开玩笑,这感情上的事情怎么可以乱开呢?”
“算了。真的决定出山了。”小海给我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码:“时时刻刻要向我汇报。我是你的大哥。”
“你真是……”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大概这就叫做他的幽默吧。小海难得地自嘲道:“我真是过分。”
我只能说:“以后要记得我。”
“一定的。”小海一字一顿地说。
我的母亲在外面唤我的名字,问我:“麦琪准备好了吗?”
我连忙别了小海,跑出他的病房。母亲正在和芊芊聊天,当他们看见我时都笑了,只是芊芊的笑容很勉强,眼里还有点滴泪水。我问她:“有什么好哭的?”
她倔强地说:“眼里进沙子了。”
我问道:“你以后怎么打算?”
“真好笑,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芊芊苦笑道。
“我其实很想对你说,谢谢你。”我微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女性朋友。”
“好了,大恩不用谢,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芊芊也微笑道。
“那好再见了。”我看着母亲整理出来的行李很多,就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上了车,透过玻璃窗望着这座医院,心里百般滋味。不知是因为要离开一些人,还是因为对未来的扑朔迷离感到担忧,或者我的病又复发而胡思乱想了呢?
当我看着出租车驶进长途车站的停车场时,我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大概离开社会太远了吧,多少有点不适应。尤其,在车站里的空气让人恶心和窒息。我生怕自己的病又复发,然后做出令人费解的古怪事情。让我庆幸地是,一切正常。
我和母亲坐上回家的卧铺车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回家要用半天时间,也就是说,回家的时候,肯定是凌晨一两点钟。
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可以出院了,只不过唯一不悦的是当时我还很迷惘,其他都还挺兴奋的。
果然,汽车到终点时,外面只有月色和路灯。我们下车的地点是高速路的一个出口。那里有很多机动三轮车等着我们,他们就是靠载客来赚钱的,等到凌晨还有他们的身影,我不得不感叹他们的敬业,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就要徒步走回家了,那可是一次长征,会累死人的。
母亲跟一个三轮车的车主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决定了价钱为十元。然后车主帮我们抬行李,把行李都放到三轮车上时,就启动了三轮车。我们坐在后面里的车厢里。这时的天气很冷,风吹进没有遮挡的车厢里,冻得我们直哆嗦。母亲从行李里拿出一件外衣,为我披上,也为自己找了一件。
车到了家。此时家里有我的奶奶和爷爷,他们刚从北京下来。他们已经不打算在北京忙生意了,回老家享清福了。而我的妹妹和堂妹因为上学的缘故,也到老家来。她们一个上初中,一个上高中。
我的到来,使家里人高兴了一阵子,但随后的事情就不怎么愉快了。我又在家里住着,没有工作,也不学习,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就看不下去了,我的表姑就找我谈心,并为我找了一个模具学校,学习电脑软件。起先,我是很抵触的,但时间久了,就适应了。
小海在我上学的第一天发来短信,问我:“最近可好?”
“我很烦。”我也发了一条短信回应。
“为什么?”
“还不会是因为学习的缘故。”
“学习?这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我太内向了,没有朋友在班级里。”
“慢慢来,你会有的。”
“是吗?也许吧。”
“不要沮丧,我支持你。精神上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