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卷·异常分录：借方传来一声“帮帮我” ...
-
报表上的红圈“0”像一枚钢印，烙得我视网膜发疼。
我攥着那张A4纸，指节发白。对面的人——或者说，那具壳子——正用完全陌生的频率眨眼：每三下停半拍，像打印机自检。
“别愣着，”会计精灵操纵着叶安然的声带，声音却自带电子尾音，“先离开监控区。”
“监控？”我下意识抬头，走廊尽头摄像头的小红灯一闪一闪。
她——它——伸手扣住我手腕，掌心温度比叶安然低两度，像一块刚拆封的硬盘。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臭氧味，仿佛有人把闪电折进了狭小金属盒。
二
天台风大。
夕阳完全沉没，只剩一点橘红残光贴在城市边缘，像被橡皮擦坏的Excel边框。
“解释。”我背靠着水塔，声音发虚。
精灵抬手，把长发拢到耳后——动作笨拙，像第一次使用人类关节。
“我叫‘零·七’，会计星球的小学渣。我们星球负责给全宇宙做账，原子、星系、黑洞，每一项都得入账。”
“……说人话。”
“简单说，我考试不及格，被永久驱逐。不找宿主就会——”它用指尖在空气里划一道横线，然后“啪”地炸开，“像坏账，核销。”
我低头看表，19:47，距离宿舍宵禁还有73分钟。
“为什么选她？”
“叶安然的大脑皮层沟回像一张完美的总分类账，借贷方向清晰，容量大，线程少。”它顿了顿，补一句，“而且，她当时站在窗边，Wi-Fi信号满格。”
我不知该哭该笑，只能把身体滑坐在地，抱住膝盖——像把整张资产负债表折成A5大小，塞进抽屉。
三
晚上九点，我们绕到后门小吃街。
精灵对一切都新鲜，烤鱿鱼铁板的“滋啦”声让它猛地后退，马尾勾住招牌霓虹绳，差点把“章鱼小丸子”扯成“章鱼·小借·小贷”。
“在星球，我们直接能量补给。”它皱眉盯着手里的串，竹签在它指间转得像一枚“周转材料”。
“先吹凉。”我把串抽走，低头咬一块，再递回去。
它学我，一口下去，辣椒面呛进气管，人类身体瞬间给出反应：咳嗽、流泪、鼻水。
精灵一边咳，一边在空气里虚点，像在录凭证：
借：管理费用——餐饮费
贷：库存现金——3元
然后它抬头，眼眶通红，却笑得像发现新大陆：“原来味觉可以这么暴力。”
那一刻，我忽觉荒谬：叶安然的脸，因为外星灵魂的无知，露出十七岁该有的稚气。
四
回宿舍要登记。
我让它站在摄像头死角，自己刷卡，再假装忘带水杯，折返出去，把它从侧门拉进来——像做一笔“账外资金”。
电梯里只有我们。
金属壁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我，乱发、黑眼圈；另一个是叶安然，却把重心歪到左脚，右手食指在大腿侧面不停画￥。
“接下来三天是关键期。”精灵开口，“被驱逐精灵与宿主融合度低于60%，会被星球远程强制格式化。”
“格式化？”
“就是——”它用指背敲了敲我太阳穴，“啪，两个灵魂一起清零。”
电梯“叮”一声到七楼。门开时，我深吸一口气，像把一张重如千钧的凭证，硬生生折进凭证夹：
“那就先保证60%。”
五
夜里十一点，女生宿舍已熄灯。
我借来USB小灯，把《基础会计》摊在桌面，声音压得极低：
“所有者权益包含实收资本、资本公积、盈余公积、未分配利润——背！”
精灵盘腿坐在叶安然的瑜伽垫上，背脊挺得笔直，像第一次上机的机器人。
十分钟后，它抬头：“已存入缓存，但理解度只有17%。”
我扶额，把草稿纸翻过来，画了张丑到爆的饼图：“把公司想成一个人，实收资本是爸妈给的生活费，资本公积是亲戚红包……”
它盯着那坨歪扭的圆，忽然伸手，指尖在我腕侧轻轻一点——叶安然惯常的安抚动作，却被它学来，带着电流般的酥麻。
“懂了。”它说。
我心脏猛地“借：长期股权投资”一下，差点把笔折断。
六
第二天早八，会计学院《中级财务》。
我顶着熊猫眼，把精灵按在座位上，小声叮嘱：“别乱说话，别乱动作，笔记照抄。”
上课铃响，王教授推门进来，花白头发梳成三七，像一张永久有效的发票。
“今天我们讲‘资产减值迹象’。”他转身写板书，粉笔刚落，精灵突然举手：“如果宇宙膨胀率大于资产未来现金流量折现率，要不要计提？”
教室里一百二十道目光，“刷”地聚过来。我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王教授愣了半秒，眼睛亮起科研的光：“这位同学，请问怎么称呼？”
“叶……”它顿了顿，嘴角扬起叶安然绝不会有的痞笑，“叶·七。”
我一把拽住它袖口，硬生生把它拖回座位，小声咬牙切齿：“你再开口，我就把你做成固定资产，年年折旧！”
它侧头，用气声回答：“可我想帮你加分。”
七
中午，食堂。
为了降低存在感，我把它按在角落，背对人流。
可它还是出幺蛾子：筷子拿成反笔，夹起的冬瓜“啪”地砸进我碗里，汤汁溅了我一脸。
隔壁桌学弟回头，小声议论：“那不是叶安然？怎么跟林沐在一起……她平时不是最烦学渣？”
我低头，用碗挡住脸，心脏咚咚打鼓——像一张被无限放大金额的假发票，随时可能被查验。
精灵听见了，忽然伸手，啪一声搭在我后脑，把我按进自己颈窝——动作粗暴，却恰好挡住那些窥探。
“别动。”它声音低而稳，“他们在做‘实质性程序’，你得提供‘管理层声明’。”
我鼻尖抵着叶安然的锁骨，闻到淡淡柠檬味洗发水。那一秒，我分不清心跳属于谁。
八
夜里，操场。
我们并肩跑，它步伐凌乱，像第一次登月。跑到第三圈，它忽然整个人直挺挺往前扑——我眼疾手快抱住。
月光下，它瞳孔扩散成两个￥符号，身体小幅抽搐。
“融合度……54%……”它声音像被信号干扰，“再掉下去……远程执行……清理程序……”
我背起它，死命往校医院冲。
风在耳边撕拉，我听见自己喘得像破风箱，却一刻不敢停——仿佛只要再快一步，就能把那张即将被格式化的磁盘，抢在系统指令前拔下来。
九
急诊楼灯光惨白。
医生做基础检查，皱眉：“一切正常，可能只是低血糖。”
我守在床边，看叶安然苍白的脸，像一张被误删的凭证，找不到恢复路径。
凌晨两点，它醒来，第一句话竟是：
“借：管理费用——医疗费
贷：其他应付款——林沐”
我眼眶一下热了，伸手掐它脸颊：“再乱记账，我就把你挂应收账款，一辈子收不回来！”
它笑，眼尾弯成一道勾，像把“未分配利润”全部转增股本。
十
回宿舍路上，夜雾弥漫。
我走在前面，它慢半步。
到拐角，我忽然停住，没回头，声音散在雾里：
“零·七，你听好——叶安然是我最重要的资产，没她批准，你连折旧都不许提。”
安静两秒，身后传来轻轻一声：“收到。”
我抬头，看见月亮从云里钻出，像一枚被审计师敲了“相符”章的银圆，冷冷悬在夜空。
——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资产负债表，永远多出一张甩不掉的“表外项目”：
名称：会计精灵
风险：未知
到期日：未定
计量属性：无法可靠计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