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取三千》群羽

12、第十二章

　　周二清晨，雨过天晴。

　　一中的校园里被洗刷得干干净净。高二（1）班的教室里，早读声琅琅。

　　池野踩着铃声进了教室。他今天难得穿了整套校服，虽然拉链依旧敞着，露出里面的黑T恤。

　　他走到座位旁，把书包往桌上一扔，随手从兜里掏出一盒还没拆封的进口巧克力——早上出门时管家硬塞给他的。

　　“啪。”

　　巧克力被随意地丢在了谢三千的课本上。

　　“补充点热量。”池野拉开椅子坐下，也没看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丢一团废纸，“昨晚不是没吃饭么。”

　　谢三千正在背书，看着那盒全是法文的巧克力，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而是默默把它收进了桌洞。

　　“谢了。”

　　只有两个字。

　　池野挑了挑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算这书呆子识相。

　　然而，这种极其脆弱的和平，仅仅维持到了中午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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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谢三千没动。他单手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昨天买的、已经有点干瘪的面包，撕开包装袋。

　　“走啊，去食堂。”池野站起来，踢了踢他的桌腿。

　　“不去了。”谢三千头也没抬，“还要找老刘对流程，来不及。”

　　池野看着那个看着就噎人的面包，眉头皱了起来。

　　“你就吃这个？”

　　“嗯。”

　　“行。”池野没再多劝，把书包往肩上一甩，“那你慢慢噎。”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三千松了口气，拿起面包刚要咬，教室前门突然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

　　“借过借过！哎那个谁，让一下！”

　　宋昭林拎着一个巨大的、一看就死沉的日式食盒，满头大汗地挤了进来。

　　“野哥！野哥人呢？”宋昭林环顾四周，没看见池野，倒是看见了角落里的谢三千。

　　他眼睛一亮，直接奔着谢三千就过来了。

　　“哎，谢主席，正好你在。”宋昭林把那个精致得像艺术品一样的三层食盒往谢三千桌上一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野哥家阿姨刚送来的私房菜。野哥那个少爷脾气你也知道，嫌这玩意儿太淡，一口不吃，非拉着我去外面吃火锅。”

　　宋昭林擦了把汗，自顾自地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那是那家‘松云阁’的大厨做的，扔了怪可惜的。野哥临走前说了，让你帮忙处理一下。”

　　周围还没走的同学，目光瞬间全都聚了过来。

　　松云阁？那可是南城人均四千起步的地方。

　　谢三千看着那个食盒，手里还捏着那半个干面包，手指慢慢收紧。

　　“处理？”谢三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啊。”宋昭林是个没心没肺的，完全没察觉到气氛不对，顺手把食盒盖子掀开了，“你看，这雪花牛肉，这东星斑……啧啧，还是热乎的。赶紧吃吧，别浪费了。”

　　香气瞬间在充满粉笔灰的教室里炸开。

　　那种只有顶级食材才有的鲜香，和谢三千手里那个充满防腐剂味道的面包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周围全是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窃窃私语。

　　“我也想帮忙处理……” “这就是豪门的‘剩饭’吗？”

　　谢三千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就在这时，后门被推开了。池野手里拎着两瓶冰可乐，去而复返。

　　他一进门，就看见宋昭林那个大嗓门正站在他座位上嚷嚷，而谢三千坐在那里，像个被围观的猴子，脸色难看得吓人。

　　“野哥！你回来啦！”宋昭林邀功似的喊，“我正让谢主席帮忙解决这堆‘剩饭’呢！”

　　池野脚步一顿。

　　他看着谢三千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坏了。

　　他让宋昭林送来，本意是想避开直接给的尴尬，没想到这傻子把话传成了这样。

　　“那个……”池野走过去，试图把话圆回来，“我是说我不爱吃，不是说是剩饭……”

　　“我不吃。”

　　谢三千打断了他。

　　他把那个食盒的盖子重新盖上，动作很轻，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

　　“拿走。”

　　“哎？”宋昭林愣了，“这可是好东西啊，谢主席你别客气……”

　　“我说了，我不吃。”谢三千抬起头，直视着池野，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池野心慌的平静，“我不是垃圾桶，不负责回收池少爷不想要的东西。”

　　池野被那个眼神刺到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宋昭林在场，大少爷的面子瞬间挂不住了。

　　“谢三千，你什么意思？”池野把可乐往桌上一顿，“好赖话听不懂是吧？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我吃不起。”谢三千拿起自己的面包，咬了一口，干涩的面包屑在嘴里化开，“我只配吃这个。”

　　这简直就是当众打池野的脸。

　　池野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他好心好意怕这人饿死，特意让人送来的，结果换来的就是这种阴阳怪气？

　　“行。”

　　池野点了点头，气极反笑。

　　“你有骨气。你厉害。”

　　他一把抓起那个精致的食盒，直接走到教室后面的大垃圾桶旁。

　　“既然你不吃，那就谁也别吃了。”

　　“哐当！”

　　连着盒子带里面的山珍海味，被他一股脑地砸进了垃圾桶里。

　　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教室瞬间死寂。

　　“宋昭林，走了！”池野看都没看谢三千一眼，转身踹门而出，“去吃火锅！看着就倒胃口！”

　　宋昭林吓得一哆嗦，赶紧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一脸惋惜地看了一眼垃圾桶。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

　　谢三千坐在位置上，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面包。

　　太干了。

　　干得嗓子生疼，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但他必须咽下去。

　　他没有去看那个垃圾桶，也没有理会周围同学异样的目光。他只是盯着眼前的物理题，直到那行字在视线里变得模糊，又重新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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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旧实验楼。

　　外面的天又阴了，像是要下雨。

　　实验室里的气压比外面的低气压还要低。

　　池野和谢三千分别占据了长桌的两端，中间隔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零件，谁也不理谁。

　　池野戴着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对着一个铝合金外壳狠狠地挫着，仿佛那不是零件，是谢三千那块又臭又硬的骨头。

　　谢三千单手操作着电脑，正在进行数据模拟。

　　因为只有一只手，他的速度很慢。尤其是需要同时按住Shift和鼠标拖拽的时候，他不得不别扭地用手肘去压键盘，姿势狼狈又笨拙。

　　“咔哒。”

　　谢三千试图去拔一个插得很紧的U盘。

　　单手用力角度不对，U盘纹丝不动，反倒是笔记本电脑被拽得在桌面上滑了一下，差点掉下去。

　　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扶。

　　“嘶——”

　　那是碰到伤口后的生理性抽气声。

　　池野手里的动作停了。

　　耳机里的重金属音乐还在轰鸣，但他莫名就听到了那声极轻的吸气声。

　　他没回头，只是烦躁地把护目镜往上推了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三千还在跟那个该死的U盘较劲。

　　“真他妈……”

　　池野低骂了一句，把螺丝刀往桌上一扔，“当啷”一声脆响。

　　他摘下耳机，霍然起身，几大步走到谢三千身后。

　　谢三千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池野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按住电脑，另一只手捏住U盘，轻轻一拔。

　　“咔。”

　　U盘下来了。

　　池野把U盘扔在桌上，顺手抄起旁边那个很难拧的水杯，把盖子拧开，又把一堆散乱的数据线理顺，最后把那个有点晃的椅子一脚踢开，把自己那把带靠背的人体工学椅推到了谢三千屁股底下。

　　全程没超过一分钟，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子没撒完的火气。

　　“看什么看？”

　　池野直起腰，对上谢三千略显错愕的眼神，恶声恶气地说，“我是嫌你动静太大，吵着我耳朵了。”

　　谢三千看着面前被拧开的水杯，又看了看身下舒适的椅子。

　　“……谢谢。”

　　“不用谢。”池野冷哼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赶紧干活。早弄完早散伙，省得天天互相看着眼疼。”

　　谢三千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

　　他重新把手放在键盘上，这次有了顺手的工具和椅子，效率高了不少。

　　池野背对着他，重新戴上耳机，但音乐声却调小了一半。

　　实验室里依旧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两人偶尔发出的工具碰撞声。

　　那种剑拔弩张的尖锐感，似乎被这一系列粗鲁又细致的动作，悄悄磨平了一点棱角。

　　这就像是两只浑身长刺的刺猬。

　　想要靠近取暖，却总是先扎伤对方。

　　只能一边流血，一边笨拙地学着，如何收起那些伤人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