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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猩红囚笼(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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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隅捏着杯子的指节骤然收紧,骨节泛出浅白。那瞬间,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像被搅乱的墨。
他很清楚吴枔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那些刻在他骨子里的“规则”,是实验室的针管、拍卖场的打量,是无数人用轻佻或冷漠的语气告诉他:你是被买来的,总要“用”得值当。
心疼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口。可更多的是无奈,他不能说“我不会”,他需要让吴枔“信任”自己,不能让他产生怀疑;也不能顺着他的话接,因为那会把这只刚放松一点的小兽,重新逼回警惕的壳里。
权隅垂眼掩去情绪,指尖在协议的边缘划了道浅痕,声音压得比刚才更沉:“先签协议。”
吴枔倒没什么顾虑就要签了。盯着协议末尾的签名处,指尖捏着笔却迟迟落不下去,他在实验室里只被当作实验品,没人教过他写字,那些扭曲的笔画在他眼里陌生又晦涩。
沉默了几秒,他突然抬手,用尖指甲在指尖轻轻划了道小口,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他没犹豫,直接将带血的指尖按在协议的指纹栏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印。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向权隅,眼神里带着点试探和笨拙的真诚,轻声问:“这样、可以吧?”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谢谢你。”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像是怕对方不信,还微微挺直了背:“要是、需要我做什么,你都可以说,我都、会完成的。”
吴枔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转着别的念头。
他才不信世上有白来的好处,权隅越是不提要求,他越觉得这温柔的牢笼里藏着没掀开的底牌。
权隅没接他的话,只是收起协议,起身走进衣帽间换了身黑色西装,推门离开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
豪宅大得像座迷宫,吴枔从客厅晃到花园,又从书房摸到酒窖,这辈子从没过得这么舒坦过。
他掐着手指算,距离原主自杀只剩6天,可翻遍原主残留的记忆,也想不通那决绝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没怀疑过权隅。可对方花高价买下他,给了他遮风挡雨的地方,甚至连他吸血鬼的饮食都照顾得妥帖,除了日子过得单调些,几乎挑不出错处。
只是有件事很奇怪。权隅这两天总在夜里将近十二点才回来,身上还沾着点淡得几乎闻不到的消毒水味,像是刚从医院或实验室出来。
而吴枔作为吸血鬼本就不用怎么睡觉,这两天养得伤势大好,精力也足,便总趁夜深时,悄无声息地挂在客厅的水晶吊灯上,垂着眼静静看着摸黑进来的权隅,把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里,心里的疑团却像浸了水的棉絮,越来越沉。
深夜的宅邸静得只剩钟摆的声响,权隅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
吴枔蜷在吊灯上看了半宿,等权隅的呼吸变得平稳,才轻手轻脚地跳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他的目标是书房。那扇雕花木门被他用指尖轻轻拨开,金属合页没发出半分吱呀声。
书房里只留着盏壁灯,昏黄的光落在书架上,吴枔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厚重的书,最终停在书桌的抽屉上。
他记得权隅白天把那份协议锁在了这里,说不定还藏着其他秘密。
指尖化作尖爪,轻轻撬着抽屉的锁芯,动作轻得像偷食的猫。
“你在干嘛?”
冷不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像浸了冰水的棉线,瞬间勒住了吴枔的动作。
他猛地僵在原地,尖爪还抵在锁孔里,连回头的动作都忘了。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权隅靠在门框上,身上那一点消毒水味没有了,只剩下淡淡的雪松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权隅眼底泛着青黑,显然根本没睡。
吴枔张了张嘴,失语症又让他发不出辩解的话,只能慢慢收回手,指尖的尖爪缩了回去,耳尖却莫名红得快要烧起来,像被抓包的小偷,垂着头不敢看权隅的眼睛。
吴枔很快压下那丝慌张,指尖在身侧蜷了蜷,又缓缓松开,转身一步步走到权隅面前。
两道冰冷的视线撞在一起,空气里像凝着细碎的冰碴。吴枔的瞳孔里映着权隅疲惫的轮廓,而权隅的眼底,也清晰地照出他那双带着警惕的、猫似的眼睛。
沉默像潮水般漫过书房,过了好一会儿,吴枔先移开了目光,却没半分闪躲的意思,只是抬手指了指书桌的抽屉,声音很轻却很实:“我在偷东西。”
权隅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那被撬了一半的锁芯,语气听不出喜怒:“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吴枔却偏过头,没领这份情。眼前的人越是温和,他越能嗅到那藏在温柔底下的危险,像蛇信子扫过皮肤的凉。
他摇了摇头,指尖又轻轻勾了勾抽屉的边缘,带着点执拗:“不用,我可以自己偷。协议上没说,我不能拿什么。”
“……”
权隅闻言,喉间竟溢出一声低笑,那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又掺着几分被逗到的意味。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按住吴枔还想去撬锁的指尖,指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皮肤传过来,让吴枔下意识地想缩手,却被他攥住了。
“行,那我就让你‘偷’个痛快。”
权隅说着,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书桌抽屉,然后侧身让开位置,挑眉看着吴枔:“看吧,想要什么随便拿。”
抽屉里摆着几份文件、一支钢笔,还有个小小的黑色盒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吴枔盯着那盒子看了几秒,伸手把它拿了出来,指尖刚碰到盒面,就听见权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袖扣,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吴枔捏着盒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满是疑惑,权隅怎么知道他在找东西?
权隅却没解释,只是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到书桌旁倒了杯温水,语气平淡:“别瞎找了,你想知道的事,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说。”
“什么意思?”吴枔皱起眉头,指尖捏着那只黑色盒子,指节微微发白。
权隅这话等于明说自己藏着秘密,可又偏要把“有秘密”这层纸捅破,反而让他更摸不透了。
为什么?
他盯着权隅的背影,对方正低头摩挲着杯沿,没有回答,侧脸的线条在壁灯的光里显得冷硬。
如果想瞒着他,大可以顺着他的话糊弄过去,或是直接把他赶出去,没必要这样直白地透露“时机到了会说”。
这像极了钓鱼的人,把鱼钩晃在鱼的眼前,却不急于收线,只等着猎物自己凑上来。
吴枔把盒子扔回抽屉里,心里的警惕又拔高了几分。
吴枔盯着抽屉里的东西,沉默了几秒,突然抬头看向权隅,语气直白又带着点执拗:“我能不能改一下协议?”
权隅刚喝了口温水,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冷不伶仃地说:“大半夜不休息,跑来撬我抽屉偷东西,就是为了改协议?”
吴枔梗着脖子点头,指尖轻轻蹭了蹭衣角:“一直呆在这太无聊了,除了吃就是待着,才两天就重了十斤。”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腹,虽然看着依旧单薄,却确实比刚来时圆润了一点。
“好歹让我出去干点什么,或者在屋里找点事做也行。”
权隅放下水杯,挑眉看着他,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语气轻松得不像话:“行啊。”
吴枔眼睛亮了亮,刚想说话,就听见权隅继续道:“那明天就把家里的阿姨都叫走,屋里屋外的卫生,花园里的植物养育,还有照顾客厅鱼缸里的鱼,以后都让你来干。”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吴枔的期待。
吴枔愣在原地,嘴角的弧度僵住,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以为的“找点事做”,是能出去透透气,不是把自己变成包揽所有家务的佣人。
吴枔脸上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指尖攥着衣角轻轻扯了扯。
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话已经说出口,再反悔反倒显得自己矫情。他沉默了几秒,还是垂着眼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行。”
权隅看着他这副蔫蔫的模样,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再多说,只是摆了摆手:“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家里的阿姨们果然都走了,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写清了家务的注意事项。
吴枔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落了点浮尘的书架、花园里需要浇水的绿植,还有客厅里养着一缸锦鲤的大鱼缸,瞬间犯了难。
他从没干过这些活,拿起抹布擦书架时,力道没掌握好,差点把一本厚重的书扫到地上;给绿植浇水时,要么浇太多溢出来,要么浇太少只打湿了表面;轮到喂鱼时,更是手忙脚乱,手抖着倒鱼食,一下子倒多了大半袋,看着鱼缸里密密麻麻的鱼食,还有锦鲤们争抢的样子,他站在原地,指尖挠了挠头,耳尖又红了。
好不容易把客厅的卫生糊弄完,他已经累得腰酸背痛,瘫在沙发上不想动。
一定是原主手脚不利索的问题,自己可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的,不可能会这么吃力。
【原主就是你,你就是原主。】
那道熟悉的机械音在脑海里想起。
“我还以为你没了呢,看广告复活了?”吴枔有些无语。
【检测到宿主产生自我认知偏差,本世界原主与宿主灵魂深度融合,不存在‘原主手脚不利索’的说法,你感受到的疲惫,是自身身体状态的真实反馈。】
吴枔没好气地吐槽:“你除了说这些没用的,还会干点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专挑这种时候冒出来拆台。”
【本系统仅在宿主出现认知偏差、任务节点变动时触发提示,无其他交互功能。】
冰冷的机械音毫无波澜,像一盆冷水浇在吴枔的吐槽欲上。他撇了撇嘴,懒得再跟这死板的系统掰扯。
吴枔叹了口气,权隅这么聪明不会听不懂他是要出私宅的意思。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