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你到底把我当替身还是充电宝》问羽

2、旧房新人

　　衣衫整齐地端坐于桌前时，叶忘书才觉得紧绷的心神稍稍松懈了几分。至少在此刻，他能勉强将注意力从沈渊那如有实质、意味难明的凝视中挣脱，转而投注到即将商谈的契约正事上。

　　待到琳琅满目的精致点心与温热小菜摆满桌面，几口暖融融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叶忘书再抬眼望去，竟觉沈渊那张俊美得过分、却也凌厉冰冷得迫人的脸，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他搁下玉箸，身子向后一靠，慵懒地陷入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抚着再也填不下分毫的腹部，满足地叹了口气。

　　几百年了呀……几百年前，当他还是一尾幼鲲的时候，他就喜欢幻化成人形，到人世间游历。而游历中最美好的事，就是品尝各地令人惊叹的美味小吃。
　　他一直觉得人类好神奇，能做出那么多天南地北、风格迥异，却又都能带来极大幸福感的美食。
　　几百年过去，人类的厨艺似乎又更进了一步。
　　也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位沈渊，肯定比他当年游历时有钱多了，能买到更好的食材，请更好的厨子，做出更美味的饭菜。
　　有钱真好。

　　“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沈渊在他吃饭的整个过程中，一直饶有兴致地托着腮看他，这时终于开口。
　　叶忘书应了一声：“对，契约。你要订什么样的契约？”他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我为什么要和你订契约？”

　　“报答我。”沈渊说话似乎非常节省语言，一个字都不愿多。
　　“啊？因为……报答什么！？”叶忘书觉得和他原来想象的走向不太一样。
　　“因为我把你从那个地狱里救了出来。所以订一个契约，以后你只能是我的。”
　　叶忘书一下子坐直身子，眼睛瞪圆了：“你……你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英雄吗？你救我，原来是为了和那些人一样，也是为了……为了吸食我的灵力？”

　　沈渊皱了一下眉：“你如果觉得这么想不舒服，也可以换一个思路——就当是保护自己。”
　　“啊？”叶忘书还是觉得自己的思路跟不上他。
　　“昆仑派将你看作至宝，镇派之宝。整个修仙界觊觎你多年。我救你出来的时候，还杀了人，不少人。”沈渊说最后一句话时，语调一丝未变。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抓住叶忘书放在桌沿的那只手，似乎饶有兴致地将其纳入掌心，抹平他微微蜷起的手指。
　　叶忘书能感觉到沈渊因练剑而磨出的薄茧，在自己掌心中微微划过的痒意。在那双手的对比下，自己的手显得过于白净，毫无缚鸡之力。

　　“你觉得现在如果离开我身边，最快会有多久，被重新抓回那个深潭里？”
　　这些问题所带来的想象，让叶忘书猛地全身收紧。那只被握住的手也猛地往回一缩，但没成功。沈渊一把将想要逃窜的那只手捏住了。
　　“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不和你订什么契约了。”

　　叶忘书感觉沈渊握着他的手十分用力，手腕处已被捏得泛白。
　　“我不和你订什么契约了，”沈渊说道，但下一句话就让叶忘书魂飞魄散，完全忘了手腕上的疼痛——
　　“我要和你成婚。”
　　叶忘书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和你成婚，三日内大婚。”沈渊一字一句重复道，“否则，你自己准备好重新回到那寒潭底去。”

　　叶忘书的表情像是被这句话砸晕了：“你刚才是不是没看清楚，我是男的，两个男的，怎么成婚？！”
　　他看着沈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玩笑的痕迹。
　　确认并非玩笑后，他又缓缓抬起头，开始仔细打量此刻身处的这间屋子——
　　大红的幔帐，贴着的喜字，红色的蜡烛。
　　他猛地回过头：“你早就准备好了？”
　　不……不对，有很多不对！！

　　这屋子的喜字显然已贴了多年，颜色几乎褪去；那大红幔帐虽看得出新近打扫过，却早已被阳光晒得变色；那对红烛上，还留着抹不去的灰尘。
　　这间“新房”，不是为了他准备的。
　　不是现在准备的。

　　沈渊说的契约，原来也肯定不是成婚的意思。刚才什么事情让他改变主意……叶忘书猛地想起沈渊将他错认成“谢玉尘”的那个瞬间。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愤怒突然涌了上来，这愤怒反而给了他勇气。他抬起头，直视沈渊的双眼。
　　两人就这般彼此对视。
　　过了很久，叶忘书嘴角一勾，开口道：“好，成婚就成婚。如你所愿。”

　　叶忘书睁开眼的时候，一身冷汗。
　　在刚才的梦境里，一根冰冷的铁链从他的锁骨之中贯穿而过。
　　梦境很混乱。
　　晃动的红色帷幔，闪烁跳跃的烛光，他似乎穿着一身喜服，周围有模糊的宾客身影。随后，屋顶被猛地掀开，窗户被打破，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入，点燃了高高挂起的红绸。四周浓烟弥漫，尖叫声不绝于耳。一道道森寒的剑光划破烟雾，所有的锋芒都精准地指向他——
　　“沧溟灵鲲，你逃不掉的！”

　　那冰冷的玄铁锁链贯穿身体时带来的真实触感和剧痛，绝不仅仅是梦。那感受太真切了，真切得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直接将他拽回到了那持续数百年、深入骨髓的恐惧之中。
　　叶忘书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哎呦！您可算睡醒了！”

　　一个少年声音在他耳边猛地炸开。
　　叶忘书本就因噩梦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声大吼之下，第一反应便是回手一掌劈过去！但这一掌劈到半空，就猛地顿住。
　　那气势汹汹的一掌，如同劈在了无形的铜墙铁壁上，力量被狠狠反弹回来。同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全身猛地蜷缩起来。
　　锁灵咒！
　　是锁灵咒！
　　叶忘书猛地想了起来。是了，为了彻底锁住他，谢玉尘当年除了那贯穿筋骨的玄铁链，还用了这恶毒至极的锁灵咒！从此，他体内的灵力只要稍一动用，便会引发反噬，带来这锥心蚀骨之痛。
　　混蛋！
　　叶忘书只觉得自己牙根痒痒。

　　“就你现在的样子，还想用灵力来劈我？劝你还是省省劲儿吧，今天晚上有你好受的。”
　　那个一听就自带痞气的少年声音说道。
　　叶忘书不想搭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先慢慢把体内的剧痛压下来，同时努力不让一丝一毫的难受从脸上表现出来。他不希望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来的人叫阿磐。
　　自从那天晚上答应了婚约开始，就是阿磐负责每天来给叶忘书送一日三餐，照顾他饮食起居。这个人看起来是沈渊的心腹，年纪轻轻，却一副横上天的表情，尤其是对着叶忘书。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叶忘书却觉得，自己肯定八百年前不知道啥时候得罪了他祖宗，让这小子生下来就觉得自己是来和沧溟灵鲲作对的。

　　正想着，啪的一下，一个小瓶子飞到了叶忘书床上。

　　阿磐扔完瓶子，继续自顾自地摆他的碗筷。
　　“粉藕、脆肠、板栗饼……也不知道主子吩咐厨房做这么丰富的伙食做什么。”他抬起头，对上叶忘书刚才的眼神，“看什么看？好东西，不是毒药，吃不死你。主人让我拿给你的，治你那个一用灵力就全身发疼的病。”
　　叶忘书刚才冷冰冰的眼神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莲雾宗主问他要了好几次都没舍得给，不知道是什么狐狸媚子猪油蒙了心，偏偏舍得给你。”阿磐越说越气，把最后一碟菜往桌上哐的一摆，指着叶忘书就开始喊，“你不要以为长得像就了不起了！我家主人和你大婚，不过是为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顿住。
　　“为了什么？”叶忘书赶紧问。
　　阿磐似乎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气鼓鼓地一跺脚，转身就出去，把门哐的在背后撞上。

　　门被撞上的那一刻，叶忘书刚刚在床沿上坐得端端正正的身子立马一缩，跳了起来。
　　一整个晚上的噩梦，加上刚才的一惊一乍，身体里的疼痛、疲劳……叶忘书饿得都能听见自己肚子叫了。
　　更何况——他坐在八仙桌边上，夹起一个水晶丸子，咬了一大口——真好吃，真的很好吃。口感黏糯、香软，中间还有一粒粒脆脆的马蹄。

　　不管怎么样，沈渊每天让厨子做的东西，不知道为何都很能对得上他的口味。按理说，如果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提供灵力的契约品定的婚约，不用费那么多心思的。

　　想到这儿，叶忘书抬起手，把刚才捡起的那个白瓷瓶子拿到面前，打开盖子闻了闻。
　　这里面真不是毒药？他有点不信。指不定是什么蒙汗药呢，把自己蒙晕了，今天晚上的大婚也就万无一失了。
　　想到这儿，昨天晚上的噩梦又浮了上来。叶忘书第一次觉得自己在那么多美食面前完全没有了胃口，手里的筷子垂了下来。
　　得提前做准备。

　　叶忘书做的噩梦从来都不是普普通通的噩梦。
　　在某种程度上，他有着能够在梦境中预知凶险的能力。
　　如果真是这样子的话，他必须在大婚礼毕之前提前逃走。如果按照梦中的场景，那些仙门世家仗剑而来“抢亲”，就是今天晚上大婚之夜了。

　　叶忘书刺啦一声，从自己的线衣上撕下一块白绫，然后咬破手指头。
　　落笔之前，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毕竟好几百年了，自己以前那些好朋友还真不知道都四散到哪里去，有没有成仙的，有没有遁地的。不过，有一个人总会等着自己的吧。
　　叶忘书用手指头蘸着自己的血，在白绫上面写道：
　　阿狸，救命！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今天晚上之前。
　　想了想，再加上：
　　这里有好吃的，我给你都留着。

　　那只馋猫——字面意义上的——应该会来了吧。
　　虽然身上有锁灵咒，大的法力用不了，但是这点小法术，加上血印，还是够的。
　　叶忘书在手里结了一个印，轻轻一托，那张白绫便化作一只小蝴蝶，从窗口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