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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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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憬坐在马上,看着站在地面的薛寄灵,明知故问,“会骑马吗?”
“不会。”
“那你走去京城?”
“我不能和你乘一骑吗?”
昨日段迎风让她和他共乘一匹马时,她倒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过转头就应下了,想来也就是做做矜持的样子,裴憬戏谑一笑,“我可没有与人共乘一骑的习惯。”
寄灵抿着唇,倔强道,“你答应了让我跟在你身边的。”
裴憬扶额,此女不仅行事毫无男女之别,说话也含糊不清引人歧思。
见他无动于衷,她提醒他,“你想要知道的我都——”
“上马。”
寄灵立即走上前,向他递出手。
裴憬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提起放在身前,不等她坐稳就策马而去。
一路上,两人除了夜晚歇在驿站,其他时间都在赶路,虽然寄灵觉得自己已快被颠成两半了,脚踝处的伤也未痊愈,每次都是她自己换药,却也强忍着不抱怨一个字。
期间段迎风跟了上来,他让寄灵去乘段迎风的马,她说什么也不愿。
寄灵知道他们之间的辛秘,可看不出两人有任何异样,就像是一个从未背叛,一个从未发现一般。
终于距离京城只差一百里,只需再骑不到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寄灵整个人已消瘦了一圈,本就瘦小的个子此刻看着活像一根竹竿子,脸色也变得蜡黄暗淡。
见她这副模样,裴憬放慢了速度,只觉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能当场从马上摔下去。
总算到了肃王府,裴憬下马后将寄灵提下来,命段迎风自己回去。马夫上前来将他的马牵回马厩。
她已站都站不稳,脚一落地便小腿发酸“咚”地跪了下去。
裴憬漫不经心地调笑,“原来你还是个懂规矩的,平身吧,跪在门口像什么话。”
寄灵有气无力地开口,“大哥,我,我实在走不动路了,我的脚踝还伤着...”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行人穿过前院的假山向偏门走来,走在最前面的夫人一身藏蓝色云锦,面上已有明显的皱纹,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是藏不住的缕缕白发,虽只插了几支简单的羊脂白玉素簪,却丝毫掩不住周身沉静的贵气。
她颇为吃力地跨出门槛,走向薛寄灵,身旁的侍女搀扶着她,身后跟着一众仆人。
裴憬立即迎上去扶住她,“母妃怎的亲自出来了,儿子刚到,正准备换一身衣裳就去看您。”
徐太妃看也不看他,径直向寄灵走去,俯下身拉起她,细细打量着她,转头对裴憬说,“真的找到你妹妹了?”
寄灵强撑着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她,不知她所言。
不等裴憬回答,徐太妃猛地抱住她,顿时潸然泪下,“阿绫,你终于回来了!母妃找了你十年啊!前几年你父王也去了,母妃过得好苦!”
这位夫人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应该不是同一个字吧?寄灵向裴憬投出疑惑的眼神,用口形问他:什么状况?
裴憬眉心蹙了蹙,半月前他出府时,见母妃身子越来越不好,担心自己和裴恒都不在,她独自一人忧思过度,便对她说自己是去找三妹妹的,好让她有个盼头。
裴憬不说话,寄灵只能自己解释,“我不是——”
她被打断,“方才听见你叫憬儿大哥,我还不敢相信,此刻看到你我才真的相信,我的阿绫真的回来了!十年了,虽然母妃都不记得你的样子了,但你的眼睛母妃是记得的,与你大哥长得一模一样!”
......这老夫人似乎有些眼花,她们一个杏眼一个桃花哪里像了?
“我应该不是您口中的——”
“母妃知道,许是收养你的人家为你取了新的名字,那你如今叫什么?母妃知道你必定习惯了如今的名字,无妨,母妃唤你如今的名字便是。”
“我叫薛寄灵,但我真的不——”
“好名字,寄世间之灵秀于身,不过从今往后你就叫裴寄灵了,可不要忘了。”
寄灵还想解释,又被裴憬打断,“母妃,先进府吧。”
“对,对!”徐太妃对一众仆人说到,“快迎三小姐回府!”
徐太妃牵着她的手,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就险些又要跪下来,身旁的丫鬟连忙扶住她。
徐太妃惊诧了一瞬,问裴憬,“你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裴憬含糊道,“她不慎受了些伤。”
徐太妃立即对他横眉冷对,一旁的丫鬟站出来,“太妃,奴婢来背三小姐。”
“云弈你来,自己的亲妹妹受伤了都不在意,你怎么当大哥的?”
裴憬无奈,只得上前将寄灵抱起,迈开长腿进了府。
寄灵呆滞地仰头看着裴憬的下颚,不理解他为何不向众人解释清楚。
裴憬抱着寄灵一路来到北侧的月桥院,将她抱进屋内,放在了罗汉榻上。
趁徐太妃还没赶来,他叮嘱寄灵,“待会儿我母妃说什么你只管应下便是,你不是想留下吗?我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寄灵还在发愣,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更何况这真的是好事吗?
“你想让我做你妹妹的替身?”
“是,既然母妃已将你认作悦绫,那你便当好肃王府三小姐,只要你能让母妃重新生起活下去的热情,你可以做一辈子的肃王府三小姐,享受你从前想也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裴憬认为她自然会欣然接受,甚至内心都不知乐成什么了,这样的好事,若不是他母妃看中了她,旁人烧一辈子香也求不到。
然而她道,“我不愿意。”
十分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他不解,她以前过的都是连饭也吃不饱的日子,如今遇到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拒绝得如此果断。
他问,“为何?”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根本不是你母妃的女儿,也不是你的妹妹。”
“不重要,我说你是你便是。”裴憬俯下身,用极具诱惑的嗓音在她耳边道,“更何况,你想要躲避太子的追杀,肃王府三小姐的身份是最好的庇佑,你可要想清楚。”
寄灵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眸看了几息,随后移开,她不得不承认,这对于她而言有极强的说服力。
她还要找陆晴,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她还怎么找?
但她内心十分排斥此事,她又不是真的肃王府三小姐,若是有一天她被发现是假千金,定会被讥讽贪慕虚荣,不自量力。
再者,万一将来真正的裴悦绫回来了,她如何自处?她鸠占鹊巢在先,连委屈的资格也没有。
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的“真假千金”吗?
假千金的下场没有一个是好的。
她内心正挣扎着,徐太妃便带着大夫赶来了,她坐到寄灵身旁,让大夫立即为寄灵看看伤。
寄灵想说不必了,她的伤口都快结痂了...而且,她的鞋袜都又旧又破,她不想让如此多的人看见…
不等她拒绝,徐太妃亲自为她褪下鞋袜,解开纱布,见到她的伤口,泪水又涌出眼眶,手指轻轻抚在伤口边缘,声音颤抖道,“这是箭伤?你为何会受箭伤?”
寄灵脸皮微红,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怕看到她们脸上嘲笑的神情,垂首轻声道,“这是,是在山里被猎户不小心射中的,已经不疼了。”
一听到“山里”两字,徐太妃难以想象这些年她究竟过的什么苦日子,立即捂住唇以免失态,让大夫立即为她瞧瞧。
大夫仔细瞧了一遍又一遍,告诉徐太妃寄灵的伤口已无大碍,为她取箭头的大夫手法稳当,取得干净利落,如今伤口已结痂,不日便会痊愈,只需按时涂抹祛疤膏药。
徐太妃放下心来,命人去她的院子将御赐的玉肌膏找出来,明日拿来给寄灵。
她坐到寄灵身旁,看着她消瘦的身子,又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感受到指腹的薄茧,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又打量着她的一身粗布衣裳,还未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些年你受苦了,不过无妨,回来就好,母妃必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收养你的人家究竟是好人还是歹人?是他们将你拐走的吗?”
见她打量自己,寄灵手指不自觉地搅起了衣袖,听闻此言,心绪复杂起来,她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是被她爹收养的,但她爹算好人吗?她除了住在他的房子里,他没养过她甚至还想卖了她,阿娘也是因他而死。
裴憬替她回答,“是安平县一家农户夫妇收养了三妹妹,不过农妇早早便去世了,农夫对三妹妹”他凝了一眼寄灵,“不算好,我找到三妹妹时他刚因酗酒身亡。”
徐太妃闻言更加心疼起来,倾身抱住寄灵,温厚的手掌在她的背脊轻抚着。
前些日子的惊愕与奔波没能击垮她,此刻在这样的温情下她内心的防线竟被逐渐瓦解。
寄灵缓缓抬手回抱住徐太妃,将脸庞藏在她的肩下,巨大的泪意让她无声地张开了双唇,发出低声的呜咽。
她想阿娘了。
那就先应下吧,都是裴憬逼她的。
徐太妃放开她,为她介绍起来,“这是你幼时住的院子,母妃一直为你留着,每日都命人打理,里面的物件都是新的,你幼时喜爱的东西母妃也都命人为你翻修过,你看看还缺些什么,尽管告诉母妃。”
徐太妃看一眼裴憬,对寄灵继续说,“或者告诉你大哥,府里的情况想必你大哥已告诉你了,你走失时才不到五岁,想必已记不得了,你还有个二哥,叫裴恒,如今正在国子监研学,不日便要参加殿试,我已命人去叫他,明日你便能见到他。”
寄灵抿唇点头,悄悄看了一眼裴憬。
他母妃思女心切,看花了眼,可他弟弟总不至于也花了眼吧...
她和他们家的人长得不像啊!
裴憬开了口,“天色不早了,母妃不如先回去歇着,三妹妹这几日赶路也累得不轻,儿子再与她说一说府里的事宜,明日再带她来看望母妃。”
徐太妃不舍的点头,带着一众人退下,裴憬走到门口将门掩上,又走回寄灵面前。
“这里是肃王府,我什么身份想必你已知道。”
寄灵料到他身份不一般,却没料到如此的不一般...
这也是她不愿做他“妹妹”的原因之一。
她只是一个乡野来的女子,没见过世面,如何装得了王府千金?
接下来她从裴憬的口中得知,他们裴家是武将世家,用历代军功换来了封王,是以他是异姓王,与皇室没有血缘。
他们的父王只有徐太妃一个妻子,没有过任何妾室,徐太妃一共生下三个孩子,便是裴憬、裴恒与十年前走失的裴悦绫。
裴悦绫是在老肃王的手里丢的。
那年老肃王奉命前去卫州剿匪,裴悦绫吵着要与父王一起去。老肃王老来得女,对女儿有求必应,心想他常年与北疆的蛮人作战,一些小小的匪寇算什么,便将她带去了。
不料这群匪寇虽败了,却报复心极重,竟在他们班师回京的路上埋伏偷袭,裴悦绫便在这混乱之中丢了。
老肃王本就身有旧疾,自此以后又陷入无尽的自责,身子垮得越来越严重,没过几年便病逝了。
失女和丧夫的痛接踵而至,徐太妃的身子也渐渐垮了下来,找到裴悦绫成了她心底的执念,已执着到有些失了神智,但她同样也是靠着此执念活下去。
至于裴恒,他让寄灵不必理会,裴恒即便不信她是裴悦绫,也不会拆穿她。
因为他也不会在意她是不是真的裴悦绫,只要徐太妃能高兴,谁都可以是裴悦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