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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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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南平稳地滑入车流,如同一条黑鲸游弋在都市的钢铁洪流中。
车厢内。
谢诩舟紧贴着另一侧车门坐着,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冷着脸,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唇线抿得发白。
他到底还是换了。
从里到外,全部按照陆铮野的要求。
更让他胸口堵着一团郁气的是,陆铮野在他最终妥协,手指搭上自己旧内裤边缘时,竟然转过了身去,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背影。
这个动作可以解读为让步的一种,但这种微妙的退让并没有让谢诩舟好受,反而让谢诩舟陷入了不上不下的憋闷里。
如果陆铮野不背身,那么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愤怒。
可陆铮野背身了,他便失去了占理抗议的支点:他若再生气,就显得自己不识好歹、小题大做了;可若不生气,他又咽不下那口气。
归根结底,谢诩舟更多的是在气自己。气自己的无能。
协议是他自己签下的,没人逼他。
而陆铮野目前为止并未对他有过任何实质性的亲密接触,要知道他签的可是包养协议,但陆铮野却从未对他动手动脚,甚至称得上客气。
又以陆铮野的条件...愿意包养他,在外人看来还是他高攀了。他此刻的抵触,未免太矫情可笑了。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冲撞,最终化为浓浓的自我厌弃。
谢诩舟盯着窗外的街景,喉咙干涩,半晌,含糊的吐出一句:“对不起。”
这声道歉没头没尾,不知是为刚才在衣帽间里明显的不悦和抗拒,还是为他此刻无法“感恩戴德”的消极态度。
一直闭目养神,似乎对车内凝滞气氛毫无所觉的陆铮野,闻声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青年身上。
谢诩舟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柔软的真皮座椅和车门之间的夹角里,以一种防御性极强的姿态。
阳光穿透车窗滤进来,变得柔和朦胧,像一层薄纱覆在他身上。
陆铮野的视线便落在这层薄纱之下。
从青年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秀气的鼻梁,再到那总是抿着的唇,最后收束于线条清晰的下颌。
皮肤是冷调的白,在光下近乎剔透,眼下那点淡青反而添了一丝易碎感。
睫毛很长,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不安的阴影,随着车行微微颤动,像蝶翼承受不住露水的重量。
月白色的衣衫贴合着清瘦却不单薄的身形,立领包裹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喉结因为紧张轻轻滑动着,衬得他愈发清冷出尘,可偏偏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和隐忍,唇瓣紧抿,透着一股倔劲。
陆铮野看了两秒,眼底深处有某种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无法捕捉。
陆铮野第一次见到谢诩舟,是在一个燥热的夏夜。
他当时站在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等人,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过于锐利深邃的眉眼,却掩不住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他身量极高,肩宽背阔,剪裁精良的西装严丝合缝的贴着挺拔的身躯,看得出来绝非成衣店里的货色,只可能是私人定制。
腕间露出一截的百达翡丽在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凯伦塞纳,车牌是连号,更是将显贵与不好惹写在了明处。
偶尔有路人经过,目光总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夹杂着低声的惊叹与猜测:“这是哪家的太子爷?”
一根烟燃尽,要等的人还没来。
陆铮野本就有限的耐心即将告罄,眉宇间凝起一丝不耐的躁意。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声响顺着夜风钻进耳朵。
是骂骂咧咧的脏话、□□撞击的闷响,以及吃痛的嚎叫。
声音来源不远,就在他正对着的那条昏暗巷子的深处。
显然,里面正上演着一场斗殴。
陆铮野年轻时是个无法无天、血气方刚的主,对暴力和鲜血有种近乎本能的兴奋。即使后来收敛了心性,但那份潜藏的暴力因子从未真正熄灭过,偶尔还会在拳击场上寻求释放。
此刻,左右等得无聊,巷子里的动静恰好勾起了他的一丝兴味。
他迈开长腿,闲庭信步的朝巷口走了几步,然后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
七八个染着黄绿头发流里流气的混混围着一个身影。
那人个子很高,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混混们却人多势众,还手持武器,按理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然而,事实相反。
被围在中央的那个青年,就像一头年轻力壮的豹子,凶悍得惊人。他的招式毫无章法,完全是街头实战中淬炼出的野路子,够野,也够狠辣。
只见他侧身躲过迎面劈来的钢管,顺势拧住对方手腕反关节一折,在惨叫声中夺过武器,反手就砸在另一人持刀的手腕上。
他专挑人体最脆弱,换句话说最能瞬间瓦其解战斗力的地方攻击:膝弯、肘关节、肋下、某私密部位......
钢管在他手中呼啸生风,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破空的狠厉,击打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背对着巷口微弱的光,侧脸在阴影与霓虹的交替闪烁中明明灭灭,只能看见紧抿的唇线和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冰冷的狠劲。
还有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瑟缩地躲在后面,满脸泪痕,显然是被这场面吓坏了。青年始终有意无意的将她护在身后的安全范围。
短短几分钟,形势逆转。
原本嚣张的混混们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呻吟声此起彼伏。最后站着的那个黄毛,眼见同伴全趴下了,终于胆寒,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和勉强爬起来的同伙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青年站在原地,胸口因剧烈的喘息而微微起伏。一滴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被溅上的别人的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最终停留在他的唇边,宛如一粒妖异的朱砂痣。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拇指指腹随意地蹭了一下那血珠。
指尖带着鲜红,划过略显苍白的唇边,留下一道艳丽的痕迹,映衬着他清俊却染着戾气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混合着纯真与野性的昳丽。
然后,青年抬起眼。
这一抬眼,目光便撞上了巷口那个静立已久的高大身影。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陆铮野终于看清了青年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出挑的面孔,眼中残留着未褪尽的凶狠与戒备,像受惊后弓起背脊、亮出爪牙的猫科动物,美丽又危险。
对视不过一瞬,青年便移开了视线,他转身走向女孩,低声询问着什么,侧影依旧挺拔,却收起了所有的利刺,流露出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
陆铮野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感到指间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痛。
他低头,才发现那支香烟已经烧到了烟蒂,而他竟浑然未觉。
滚烫的热流自下腹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和难以言喻的口干舌燥。
他低笑一声,捻灭了烟火,目光依旧锁在巷子里那个正扶着女孩走出来的身影上,眸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夜。
...
...
收回目光,陆铮野没有回应那声道歉。
他的沉默让谢诩舟感到不安。
谢诩舟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柔软的真皮扶手,内心的天平在自我谴责与残留的不甘之间摇摆,最后渐渐倾向于前者。
越想,他越觉得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
陆铮野只是要求他换身衣服而已,甚至在他换内裤时背过了身。
车厢内的寂静持续发酵着他的自我怀疑。直到车身轻轻一顿,平稳停下。
“陆先生,谢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从前排传来,打破了凝滞。
谢诩舟恍然抬头,看向窗外。
车子停在一处环境清幽,完全不像是医疗机构的地方。
绿树成荫,草坪如毯,几栋设计极具现代感又巧妙的与自然环境融合的低层建筑散布其间。
这里便是位于西山的私立康复中心,以天价费用和顶级配置闻名,专为财力雄厚的客户服务。
下车后,映入眼帘的细节无不印证着这一点。
偶尔能看到被陪同人员或护理员照看着的病人,使用的辅助工具都透着高科技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款充满科技感的个人移动设备,它类似轮椅,能跟随使用者头部或手指的细微动作指令,平稳的前进、后退、转弯,甚至能适应不平整路面,将使用者的自主性提升到最大。
乘坐电梯到三楼。
走廊宽敞明亮,铺着吸音地毯,两侧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挂着意境悠远的艺术画作,若非有身着淡粉色或淡蓝色制服的护士经过,几乎让人以为是酒店。
谢诩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轻轻推开了眼前的门。
病房内的景象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完全不是一个病房该有的样子:面积宽敞,格局分明。进门是小巧的会客区,摆放着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和原木茶几,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往里是休息区,一张舒适的单人床靠窗放置,床品是温馨的暖色调。
旁边还有书架、书桌,甚至有一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区域,配备着迷你冰箱和咖啡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私密的阳台,绿意盎然。整体装修风格是简约温暖的北欧风,点缀着可爱的玩偶和色彩明亮的装饰画,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公寓,或者温馨小屋。
而此刻,这个小屋的“主人”正半靠在床头,聚精会神的看着膝上的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划动着。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头发因为手术被剃短了一些,新长出的发茬毛茸茸的,衬得小脸愈发苍白瘦削。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来,在看到是谢诩舟后,眼里立刻迸发出璀璨的惊喜光芒。
“诩舟哥哥!”女孩清脆的声音带着雀跃,挣扎着想坐直身体。
“小满,别乱动!”谢诩舟急忙快走几步到床边,声音里的紧绷和冷硬在见到女孩的这一刻冰雪消融,只剩下担忧和温柔。
他小心地扶住女孩的肩膀,帮她调整好靠枕,“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真的!”小满摇了摇头,抓住谢诩舟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仰望着他,“医生叔叔说我的手术特别特别成功,心脏现在跳得可有力了!你看!”
她拉着谢诩舟的手,想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但又想起什么,吐了吐舌头,“哦,隔着衣服感觉不到...反正就是很好!”
谢诩舟闻言眼睛弯了弯。
他顺势在床边坐下,轻轻揉了揉小满新长出的短发,动作轻柔:“那就好。要乖乖听医生和护士姐姐的话,知道吗?”
小满眨了眨眼,说了声知道了,随后目光转向谢诩舟略显疲惫的眉眼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担忧的问:“诩舟哥哥,你是不是没睡好?工作很累吗?你上次说找到了很好的兼职...是不是太辛苦了?”
谢诩舟喉头有些发哽,他努力让声音平稳如常:“不辛苦,哥哥很好。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哥哥做什么都值得。”说完他顿了顿,转移话题,“在这里还习惯吗?有没有想吃的?哥哥下次给你带。”
“这里很好!护士姐姐都特别好,饭也好吃,还有好多书和动画片可以看。”小满乖巧的回答,清澈的眼睛里映着青年的倒影,“诩舟哥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担心我。等我好了,我就可以回去上学,以后我也可以照顾哥哥!”
谢诩舟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小满的额头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温暖的笑意:“好,哥哥等你。我们小满最棒了。”
***
陆铮野并没有跟进去。
谢诩舟在病房里待了差不多半小时才出来,出来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对面墙边的陆铮野。
男人姿态略显慵懒地倚着墙,双臂环抱,长腿微曲,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听到开门声,他才缓缓转过视线,落在谢诩舟脸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谢诩舟心头刚刚因小满而升起的暖意和轻松,瞬间冷却、沉淀,继而转化为愧疚和心虚。
协议是他自己签的。白纸黑字,银货两讫。
陆铮野看中了他的身体,他的年轻,他的某些特质,所以提出交易。他需要钱,需要救小满的命,所以接受了交易。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有什么资格,在享受了对方提供的资源后,什么都不付出?
在陆铮野沉静的目光注视下,谢诩舟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松开。他迈步,走到陆铮野面前,停下。
然后,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轻轻牵住了陆铮野垂在身侧的手指。
皮肤相触的瞬间,谢诩舟感觉到陆铮野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谢诩舟没有抬头去看陆铮野的表情,只是低着头,盯着两人触碰的指尖。
怎么说呢,第一次做这种事,怪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