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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唱作俱佳 ...

  •   经过小半个月的精心准备,褚言之那方“独一无二”的绣帕终于完成了。

      她选择的是生长在悬崖石缝间的兰草图样。

      姿态孤峭,叶片舒展有力,与寻常闺阁中流行的柔媚花卉截然不同,更添一份清冷风骨。

      她很快为这方绣帕找到了第一位“内测用户”——三少爷褚正之的生母,顾姨娘。

      选择顾姨娘,是褚言之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顾姨娘出身小官之家,识字,有基本的审美能力,能欣赏这种非主流的雅致。

      其次,她与主母王氏存在根本的利益冲突(庶子与嫡子),有拉拢或利用的价值。

      再者,经过上次“金簪事件”,双方有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合作”基础,沟通门槛较低。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顾姨娘有一个需要全力培养、走科举之路的儿子褚正之。

      无论是打点书院关系,还是为儿子置办行头,处处都需要银子。

      而一个并无丰厚嫁妆、仅靠月例和老爷偶尔赏赐的姨娘,经济上或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宽裕。

      这种“低调的别致”,正符合她既要体面又需考虑花费的需求。

      这日,褚言之算准了顾姨娘每日去给王氏请安后,会绕道花园小径散步回自己院子的时辰。

      让绿萝“偶然”在那条小径的显眼处,“遗失”了那方叠得整齐、恰好露出独特兰草图案一角的帕子。

      果然,顾姨娘拾到后,并未像对待寻常失物般立刻派人归还。

      她拿着帕子端详了许久,指尖细细摩挲着那与众不同的绣样和虽然略显生涩但灵气十足的针脚。

      隔日,她便借着探问四姑娘病情是否痊愈的名义,亲自来到了褚言之偏僻的小院。

      “四姑娘身子可大好了?冬日里最易反复,可要仔细将养着。”

      顾姨娘笑容温婉,比对着王氏时多了几分真切,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屋内简朴的摆设。

      “前日我拾到一方帕子,看着针线活计灵秀,想着怕是姑娘的心爱之物?”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方帕子,轻轻放在桌上。

      褚言之依旧是那副怯生生、不太敢抬眼看人的样子,接过帕子,小声道谢:

      “多谢姨娘拾还。是…是言之胡乱绣着玩的,针线粗陋,让姨娘见笑了。”

      “姑娘过谦了。”顾姨娘目光落在帕子的兰草上,赞道。

      “这花样清雅脱俗,意境高远,我瞧着,倒比府里绣房那些千篇一律的花样更入眼。姑娘真是心思灵巧。”

      她这话半是真心赞赏,半是试探。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养生话题,顾姨娘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间提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烦恼:

      “说起来,正哥儿过几日要参加一个颇为重要的同窗诗会,来的都是些有才学的学子。我想着给他备些既别致又不算过于扎眼的文房用品作礼,也好让他不失了体面。可在市面上寻了许久,那些东西不是过于奢华流俗,就是太过普通,总不合意…”

      褚言之心头一跳,知道期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顾姨娘耳中:

      “言之…言之女红尚可,除了帕子,倒是还能绣些笔套、书囊、扇套之类的小物件…若姨娘不嫌弃言之手艺粗浅…”

      顾姨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精光,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

      “那敢情好!若能得姑娘巧手制作,必然是独一无二的,正哥儿定会喜欢。只是…要劳烦姑娘费神了。”

      她这话,已是接下了褚言之抛出的橄榄枝。

      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轻飘飘的荷包,推到褚言之面前,语气自然:

      “这里是一些我平日用剩的丝线和零碎料子,品质尚可,姑娘看着用,免得再去针线房领取,多生事端。若做好了,姨娘必有重谢。”

      褚言之没有推辞,默默收下。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丝线和料子,更是一笔“订单”和“投资”,是顾姨娘对她这种“私下交易”的默许和前期投入。

      顾姨娘离去后,褚言之打开荷包,里面除了几卷颜色素雅、质量明显优于她平日所用的丝线和几块大小不一的锦缎、棉布零头外,还夹着一个冰冰凉凉、小小的、约莫二两重的银锞子。

      “启动资金”到手了!褚言之握着那枚带着凉意的银锞子,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定。

      这证明她的思路是对的,她的“产品”有市场。

      她开始更加谨慎地利用晚间无人时,就着昏黄的灯火,专心设计、刺绣。

      她不仅绣兰草,还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绣些简约写意的山水小景、带有现代感的几何纹样。

      甚至尝试将一些励志的古诗词用雅致的小楷字体绣在书囊或笔套的不显眼处,使其兼具实用性与独特的文化品位。

      顾姨娘收到第一批成品,是一个绣着竹石图的笔套和一个绣着简约云纹的书囊,十分满意。

      不仅按约定又付了相当于五两银子的“酬劳”,还隐晦地表示,她有几个交好的、同样处境和需求的官家姨娘,可以帮褚言之“介绍”一些生意。

      一条隐秘的、针对特定客户群体的“高级定制”链条,悄然初具雏形。

      然而,后宅的平静永远是表面的。

      褚言之这点小动作或许能瞒过一时,但她近来的“安分”和隐隐透出的不同,似乎并未完全打消王氏的疑心。

      这一次,王氏的发难依旧选择了褚言之的软肋——生母朱氏下手。

      这日清晨请安,众人按序坐定,王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与往常无异。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告退时,她忽然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射向坐在末位的朱氏,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压力:

      “朱氏,我前日按例清点库房,发现少了一匹御赐的云锦,乃是去年宫中赏赐下来的,价值非凡。据看守库房的婆子回禀,那日只有你和你身边的丫鬟在库房附近逗留过,形迹可疑。你,作何解释?”

      朱氏吓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夫人明鉴!妾身那日…那日只是想去库房后面的小佛堂上香,途径库房外墙,绝未靠近库房大门,更未见过什么云锦啊!夫人明察!”

      她性子软弱,此刻除了喊冤,已是六神无主。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王氏厉声喝道,眼神如刀,“看来不上家法,你是不肯老实招认了!来人——”

      “母亲!”褚言之心中剧震,知道这是王氏的又一次精准打压!

      御赐之物被盗,这是天大的罪名!若坐实了,朱氏轻则被发卖,重则送官究办,性命难保!

      而她这个女儿,有一个“偷盗御赐之物”的生母,这辈子也就彻底毁了,最好的结局恐怕也是被远远打发到家庙了此残生!

      她不能硬抗,王氏既然敢发难,必然做了些表面功夫。

      她必须再次借力!而且这次,不能只是转移矛盾,要把水彻底搅浑,把事情的性质从“偷盗”扭转到一个王氏无法追究的方向!

      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念头划过脑海。

      她立刻也跟着跪下,却不是扑到朱氏身边,而是直接膝行几步,扯住王氏的衣摆,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是一副被吓坏了口不择言的模样:

      “母亲!母亲恕罪!呜呜呜…那云锦…那云锦是言之…是言之拿的!不关姨娘的事!母亲要罚就罚言之吧!呜呜呜…”

      满堂皆惊!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准备执行家法的婆子都停下了动作。褚婉之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和幸灾乐祸。

      王氏也完全没料到褚言之会来这么一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你拿云锦做什么?”她下意识觉得其中有诈。

      褚言之哭得涕泪交加,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招供”,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恐惧与“愚孝”:

      “言之…言之前些时日落水受了风寒,病中昏沉,日日…日日梦到祖母(褚学富早已去世的母亲)…祖母穿着一身单衣,一直对言之说她冷…地下寒冷,祖母说她冷…言之每每都被惊醒,心中难安…言之愚笨,就…就想找匹好料子,偷偷烧给祖母做衣裳…言之不知道那是御赐的…言之只知道那是好料子…言之知错了…母亲责罚言之吧…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在场众人的表情。

      王氏是惊疑不定中带着一丝恼怒,她没想到这件事会扯出先婆母。

      褚婉之是纯粹的幸灾乐祸,褚鸢之微微蹙眉,褚瑶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朱氏是一脸震惊、担忧和茫然。

      顾姨娘先是一愣,随即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一丝了然和玩味。

      吴姨娘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

      源姨娘则依旧垂眸不语,仿佛老僧入定。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把“偷盗御赐之物”的杀头重罪,扭转为“年幼庶女因梦魇而愚孝无知、闯下大祸”的荒唐闹剧!

      同时,扯出早已过世、在礼法上地位崇高的老太太,看王氏敢不敢为了打压一个姨娘,就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背上一个“对先婆母不敬、连孙女梦到祖母寒冷都想尽孝却阻拦”和“治家不严、致使御赐之物被无知幼女轻易取得”的双重罪名!

      果然,王氏脸色变了几变,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却又投鼠忌器。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褚言之会用“孝道”这块挡箭牌,而且扯的是已故的老太太!

      就在王氏犹豫着是顺势严惩褚言之,还是强行按回朱氏头上的当口。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源姨娘,忽然轻声开口了,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伤和回忆:

      “说起来…老太太在世时,最是仁慈善心,尤其疼爱家里这些小辈。若她在天有灵,知四姑娘病中仍念着她,有这份纯孝之心,只怕…唉,也是造化弄人,让姑娘受了惊,方式虽不妥,其心…可悯。”

      源姨娘这话,看似感慨追忆老太太,实则是在提醒王氏:

      第一,四姑娘行为的基础是“孝”,这在道德上是站得住脚的;

      第二,事情若传出去,外人只会赞褚言之孝心可嘉,虽方法愚蠢;’若王氏重罚,反倒显得不近人情,苛待庶女,甚至对先婆母不敬。

      而顾姨娘也适时柔声劝解道:“夫人,四姑娘年纪小,又刚病了一场,心神恍惚,做出这等糊涂事,也是一片至诚孝心,天地可鉴。不如小惩大诫,让她抄写《女诫》百遍,静静心,也长长记性,以示惩戒?想来老爷知道了,也会觉得如此处置最为妥当。”

      她巧妙地点出了褚学富,暗示王氏要考虑丈夫可能的态度。

      吴姨娘见状,眼珠一转,也忙附和道:“顾姐姐说的是,四姑娘年幼无知,并非存心忤逆犯上,只是一片孝心用错了地方。夫人向来宽厚,就饶她这一回吧。”

      朱姨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看到王氏阴沉的脸色,又看到女儿暗中递来的眼色,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一个劲地默默流泪,姿态做得十足。

      压力瞬间完全转移到了王氏身上。她若再坚持重罚朱氏或褚言之,反倒显得她刻薄寡恩,不容庶女对先祖母尽孝,甚至有心掩盖“治家不严”的过失。

      几个姨娘看似求情,实则联手将她架到了一个不得不“宽宏大量”的位置上。

      王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盯着跪在地上、哭得肩膀耸动、看似脆弱无比的褚言之,又看看面色惶然、只会流泪的朱氏。

      她知道,今天这局,她又没能彻底拿下朱氏,反而让这个看似懦弱的四姑娘,又一次用出人意料的方式化解了危机,甚至还在众人面前刷了一把“孝女”的形象。

      最终,她只能冷声宣判,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众人都为你求情,念在你年幼无知,又是一片赤诚孝心,此次便饶过你。便依顾姨娘所言,抄写《女诫》百遍,细细思过!并禁足一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院门半步!朱氏教女无方,罚月例三个月!以后都给我谨言慎行!都退下吧!”

      一场风波,看似以褚言之“认罪”并受罚告终,实则王氏打压朱氏的目的并未完全达到,反而让褚言之在众人面前展现了“孝心”。

      并隐隐让几位姨娘意识到,在某些情况下,她们可以形成一种微妙的默契,来制衡王氏的绝对权威。

      回到偏僻的小院,绿萝心疼地打来热水给褚言之擦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哽咽道:“姑娘,您何苦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还哭得这般厉害…”

      褚言之用温热的毛巾敷着眼睛,洗去脸上的泪痕和狼狈,眼神迅速恢复清明冷静,淡淡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若朱氏这层最后的屏障倒了,她这个庶女在府里就真成了无根浮萍,只能任人宰割。

      用暂时的委屈、禁足和抄写《女诫》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换取生母的平安和自己暂时的安稳,避免被彻底打入深渊,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她平静地铺开纸张,开始研墨,准备抄写《女诫》。字迹刻意模仿着原主留下的笔迹,工整娟秀,带着一丝未褪的稚气。

      禁足一月?正好。她可以避开外面的纷扰,安心筹划她的“离府大计”。王氏今日之举,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出路决心。

      “静心庵…礼佛…与佛有缘…”她需要一个更完美、更自然,让褚学富和王氏都无法拒绝,甚至觉得有利可图的契机。

      窗外,夜色渐浓,将小小的院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褚言之搁下笔,看着抄写好的、墨迹未干的娟秀字迹,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淡、却带着洞悉与筹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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