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在野》温情陌陌

13、与佛有缘

　　褚言之与褚瑶之并肩往回走，两人各怀心事，气氛算不上热络，只维持着表面姐妹的客套。

　　快到客舍时，迎面恰好遇见一个小沙弥尼，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容稚嫩，手中端着一个红漆茶盘。

　　盘内放着青瓷茶壶和几只同色茶盏，步履匆匆，似是急着给哪位贵人送茶。

　　忽然，斜刺里跑出一个小丫鬟，似乎是追着被风吹起的绣帕，竟直直地朝着那小沙尼撞去！

　　“哎呀！”小沙尼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手中茶盘剧烈倾斜，盘中的茶壶茶盏瞬间滑落，眼看就要连盘带茶摔个粉碎！

　　滚烫的茶水若是泼洒出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小沙弥尼和离得最近的褚言之。

　　电光火石之间，褚言之脑中来不及细思，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她前世为了健身学过一段时间瑜伽，对身体的平衡和控制力远胜寻常闺阁女子。

　　只见她看似慌乱地向前半步，右脚极其迅捷而隐蔽地伸出，用绣鞋的脚尖在即将坠地的茶盘底部轻轻一垫、顺势一勾，巧妙地将下坠之力卸去了大半。

　　同时，她的手臂“恰好”扶住了踉跄的小沙弥尼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发生在眨眼之间。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褚言之试图去扶人，无意中“碰”到了茶盘，减缓了它落地的速度。

　　“哐当——”茶盘晃了几晃，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但高度已低了许多。

　　只是那青瓷茶壶的壶盖滑落，“啪嚓”一声，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滚热的茶水泼洒出来，大部分溅在了褚言之的湖蓝色锦缎裙摆和绣鞋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冒着丝丝热气。

　　那小丫鬟吓傻了，脸唰的白了，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小沙尼惊魂未定，看着地上的碎片和褚言之湿透的裙摆，又是后怕又是愧疚，眼圈都红了，连连向褚言之合十道歉道谢：

　　“多谢女施主！多谢女施主援手！贫尼……贫尼不小心，连累女施主了……”

　　她年纪小，并未看清褚言之那精妙的一脚，只以为是这位好心的女施主搀扶自己时，无意中“挡”了一下，才没让茶泼溅出去。

　　褚言之感受着脚面透过湿透的鞋袜传来的温热触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水温，若是直接泼在人身上，定然要烫红一片。她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疑虑，声音依旧温和，对那小沙弥尼道：

　　“无妨，不过是湿了衣裙，师太没事就好。”

　　又对跪着的小丫鬟道，“起来吧，以后行走小心些。”

　　“真是流年不利，怎么老跟茶水过不去？”她心中暗自嘀咕。

　　旁边的褚瑶之似乎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拍着胸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赞叹：

　　“好险好险！四姐姐，你反应真快！刚才可吓死我了！”

　　她的声音清亮，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闻声从旁边客舍里出来的褚鸢之、褚婉之，以及刚从禅房与主持静逸师太谈完话出来的王氏和师太本人，听个一清二楚。

　　王氏的目光首先落在褚言之湿漉漉、紧贴小腿的裙摆和鞋袜上，又扫过地上醒目的碎瓷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在佛门清静地，又是当着主持师太的面，自家女儿这般“毛躁”，实在有失体统。

　　主持静逸师太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慈和，眼神却通透睿智。她上前一步，关切地问询：“发生了何事？可有伤到？”

　　褚言之心知此刻绝不能出风头，连忙低下头，做出惶恐又带着几分委屈的模样，抢先解释道：

　　“母亲，师太，是女儿不好，走路没留神，差点撞到了这位小师太，打碎了茶具……”

　　她试图将事情定性为自己的不小心，降低影响。

　　那小沙弥尼却是个实诚性子，见褚言之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更是过意不去，急忙分辨道：

　　“不怪这位女施主！是贫尼自己没端稳，差点摔了茶盘，多亏这位女施主好心扶住贫尼，才……才只是摔了壶盖……”

　　她言语恳切，将褚言之那巧妙的一垫一勾，全然理解成了无意中的碰撞与善意的搀扶。

　　王氏听到此处，脸色稍缓。若只是无心之失加上乐于助人，倒也不算太丢脸面，甚至还能博个善良的名声。

　　她转向主持师太，语气带着歉意：“小孩子家毛手毛脚，让师太见笑了。打碎的茶具，府上定会照价赔偿。”

　　静逸师太却并未在意茶具，她的目光落在褚言之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刚才她走出禅房时，角度恰好，似乎瞥见了那电光火石间，这位小姑娘脚下那极其迅速又精准的一勾，绝非全然无意所能解释。

　　再看褚言之此刻低眉顺眼、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样子，静逸师太心中对她的处境了然几分。

　　她双手合十，语气温和却带着某种深意：“阿弥陀佛。小施主临危不乱，心善沉稳，化解了一场尴尬，可见是与我佛有缘。”

　　这句“与我佛有缘”，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在场众人心中荡开涟漪。

　　王氏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目光再次扫过褚言之，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思。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

　　褚鸢之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外界一切与她无关。

　　褚婉之因为没摘到许愿树顶的红绸，心愿未遂，一直撅着嘴，满脸不悦。

　　褚言之安静地坐在角落，低着头，仿佛还在为刚才的“失仪”而忐忑。

　　褚瑶之则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

　　王氏的目光偶尔落在褚言之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更带上了一层权衡与考量。

　　“与佛有缘”……这话从一个德高望重的比丘尼口中说出，分量不轻。

　　对于高门大户来说，家中出一个“有佛缘”的女儿，可以是麻烦，但也未尝不是一种“用处”。

　　比如，彰显家门高洁，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不失为一种助力。

　　褚言之垂着眼睑，心中却是波涛暗涌。今日之事，串联起来，处处透着蹊跷。

　　小丫鬟出现的时机和角度都太过巧合，那茶水……若非她反应快，恐怕就不只是湿了裙摆那么简单。

　　是有人想让她受点小伤出丑？还是想试探什么？亦或是，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而静逸师太那句“与我佛有缘”，像一颗带着生命力的种子，悄然落在了她原本有些迷茫的心田上。

　　之前模糊的念头，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或许……这真的是一条出路？”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风险固然有，比如可能被家族彻底放弃，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但收益同样巨大——若能借此脱离褚府后宅这个漩涡，获得相对的自由，哪怕是有限度的自由，也能让她有机会喘息、布局。

　　甚至……掌握自己的命运。

　　总好过在府里被王氏拿捏着，不知哪天就被当做棋子随意嫁掉。

　　关键在于，如何让精于算计的王氏和看重官声的褚学富同意。

　　她不能主动提出，那会显得刻意且不孝。

　　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水到渠成的时机，并且，需要一个能打动他们、让他们觉得此举对家族有利的、无可反驳的理由。

　　她需要耐心，也需要开始暗中筹划了。

　　目光悄然扫过旁边似乎睡熟的褚瑶之，褚言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今日之“缘”，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推波助澜？她需要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