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偏执反派的命定之劫》荀鱼鱼

6、雪夜试剑

　　摇光峰的日子，过得比楚摇光想象中还要慢。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外卖。对于一个拥有二十岁现代灵魂的人来说，这种生活简直就是一种刑罚。好在她找到了一件新玩具，或者说，一个让她怎么看都看不厌的活景致。
　　大殿的窗棂半开，楚摇光倚在榻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略显粗糙的安神香囊，目光却穿过层层飞雪，落在那道依然在不知疲倦地清扫积雪的身影上。
　　已经是第五日了。
　　陆清霜就像是一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傀儡。卯时起，亥时息。扫雪、煮茶、整理宗卷、打坐调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无可挑剔，每一处衣角都平整得令人发指。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楚摇光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这偌大的摇光峰里，其实根本没有第二个人，那个白衣身影不过是这漫天风雪幻化出的虚影。
　　然而，楚摇光看得出，那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
　　每次治疗结束，当那股折磨人的魔气暂时退去后，陆清霜总会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那把从未出鞘的寒霜剑，她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指节用力到泛白，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极度的渴望，却又在下一秒被理智强行掐灭，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去干那些杂活。
　　她在害怕，害怕因为魔气侵蚀经脉，自己再也挥不动那把剑。
　　害怕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太虚宗首席，真的变成了一个只能靠别人施舍灵力活命的废人。
　　“……真能忍啊。”
　　楚摇光低声喃喃，指腹无意识地按压着香囊上那几朵绣歪了的梅花。
　　她这具身体自带的冷性淡漠，让她很难对这种凡人的焦虑产生共情。在原身的记忆里，剑不过是外物，修为到了，草木竹石皆可为剑。
　　但楚摇光不是原身。她是个看过原著的读者。她知道，那把剑对陆清霜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在这个冷酷的修真界安身立命的根本。
　　更何况，下个月便是宗门小考。
　　若是这位首席弟子连剑都拔不出来，那些藏在暗处的流言蜚语，恐怕比刀子还要伤人。
　　“这傻丫头……”
　　楚摇光将香囊塞进怀里，贴着心口放好。
　　既然睡不着，那就去看看吧。
　　……
　　子时·后山剑坪
　　摇光峰的后山有一块天然的平地，因地势极高，罡风凛冽，积雪被吹得如铁石般坚硬。
　　今夜无月，只有漫天星光映照在雪地上，泛起惨淡的白。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立在风中。
　　陆清霜没有穿那件厚重的大氅，只着单薄的练功服。她手里握着寒霜剑，剑身出鞘，寒光凛凛，与这周围的冰雪几乎融为一体。
　　“呼……”
　　她深吸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唇边消散。
　　起势。
　　“铮！”
　　长剑破空。
　　这是一招太虚宗最基础的流云式。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一招她练过不下百万次，早已刻入骨髓，成了身体的本能。
　　然而。
　　当剑锋划过半空，行至中途转折之时，陆清霜的眉头猛地一皱。
　　体内那刚刚被梳理过的经脉，虽然通畅，却极其脆弱。灵力运转到手腕太阴肺经时，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就是这一丝凝滞。
　　原本应该行云流水的剑招，瞬间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哐当。”
　　剑锋偏了三寸，未能刺破前方的风雪，反而因为后力不继，剑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陆清霜的手腕一抖，虎口剧痛，长剑差点脱手而出。
　　她僵在原地。
　　维持着那个失败的出剑姿势，久久没有动弹。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
　　远处的阴影里，楚摇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她能感受到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颓丧与厌弃。就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鹰，站在悬崖边，试图起飞却只能狼狈地跌落。
　　陆清霜慢慢地收回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曾经稳如磐石的手，此刻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废物。”
　　风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带着浓浓的自嘲。
　　陆清霜咬了咬牙，重新握紧剑柄。
　　不甘心。
　　她不信自己真的废了。她是陆清霜，是太虚宗的骄傲，怎么能连这最基础的一招都使不出来？
　　再来。
　　“铮！”
　　剑光再起。
　　这一次，她调动了更多的灵力，试图强行冲破那丝凝滞。
　　然而——
　　“咳！”
　　灵力冲撞了受损的经脉，一阵腥甜涌上喉头。陆清霜闷哼一声，脚步踉跄，整个人连人带剑摔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沫呛进鼻腔，有些刺痛。
　　她趴在地上，手指死死抠着坚硬的冰面，指甲崩断，渗出了血丝。
　　这里是后山禁地，除了她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叔，没有人会来。而那位师叔……此刻应该正在温暖的大殿里安睡吧。
　　这样也好，至少没人看到她这副狼狈到了极点的样子。
　　陆清霜闭上眼，任由寒风带走身上的温度。她想就这样躺一会儿，哪怕一会儿也好。
　　直到——
　　“你的剑，乱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
　　陆清霜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慌乱地睁开眼，想要爬起来，却因为手脚冻僵而显得笨拙无比。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修长，白皙，指尖带着一点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却在星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楚摇光不知何时来了。
　　她披着那件紫色的外袍，手里没有拿拂尘也没有拿法器，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风雪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平静，其中没有她预想之中的怜悯，就像是在看一块还没有雕琢好的玉石。
　　“师……师叔。”
　　陆清霜狼狈地避开那只手，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低头不敢看她，“弟子扰了师叔清修，罪该万死。”
　　“行了。”
　　楚摇光收回手，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
　　她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陆清霜手中那把还在微微嗡鸣的寒霜剑上。
　　“剑乃心之声。”
　　“你心有杂念，急于求成，灵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别说是流云式，就算是最简单的劈砍，你也使不出三成力。”
　　楚摇光的声音很冷，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再练下去，你的经脉会再次断裂。到时候，我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救不回一个自己找死的废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精准地扎在陆清霜的心口。
　　陆清霜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知道师叔说得对。
　　可是……
　　“弟子……不想当废人。”
　　她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顺从恭敬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火苗。
　　“我是剑修。若是连剑都拿不稳……”
　　“那即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楚摇光看着她。
　　看着这个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依然死死抓着剑柄不肯松手的傻丫头。
　　她那颗被神性包裹的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时里稳重可靠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只是一个钻了牛角尖的小孩。
　　“把剑给我。”
　　楚摇光伸出手。
　　陆清霜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寒霜剑递了过去。
　　剑入手极沉，通体冰寒。这是一把好剑，虽然比不上原身的断水剑，但在金丹期修士中已是极品。
　　楚摇光握住剑柄。
　　一种久违的、属于原身肌肉记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看好了。”
　　楚摇光单手持剑，并未调动任何灵力，只是随手挽了个剑花。
　　“太虚剑意，重意不重形。”
　　“你现在的经脉虽然脆弱，无法承载大量灵力爆发。但这并不代表你不能出剑。”
　　话音未落，她动了。
　　她用的正是陆清霜刚才失败的那一招——流云式。
　　只是在楚摇光手中，这一招变得极慢。
　　陆清霜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楚摇光的每一个动作都松弛到了极点，剑锋划过空气，不再是切割，而是顺应。顺应风的流向，顺应雪的落势。
　　“经脉既弱，便顺势而为。”
　　楚摇光的声音随着剑招飘入她的耳中，“水流遇石则弯，风过林梢则响。你的剑太刚了，太想去破开阻碍，反而伤了自己。”
　　“试试看，把自己当成这漫天风雪的一部分。”
　　“铮——”
　　剑势行至转折处。
　　原本应该刚猛发力的那一点，被楚摇光轻描淡写地化作了一个圆融的弧度。剑尖轻轻挑起一朵落雪，未曾震碎它，而是托着它送出了三尺之外。
　　收势。
　　气定神闲。
　　楚摇光停下动作，将剑倒转，递还给早已看得呆住的陆清霜。
　　“懂了吗？”
　　陆清霜接过剑，掌心还残留着楚摇光握剑时的温度。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一幕。
　　那种举重若轻，那种与天地相融的意境……那是她一直苦苦追求却始终无法触及的境界。
　　“顺势而为……”
　　她喃喃自语。
　　“你现在身体特殊。”
　　楚摇光看着她，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提点，“体内的沉疴，让你无法像以前那样大开大合。但这未必是坏事。”
　　“刚极易折。你以前把自己崩得太紧了。”
　　“试着慢下来。用你的心去御剑，而不是用你的蛮力。”
　　陆清霜握着剑，站在原地沉思良久。
　　突然，她抬起头，看向楚摇光的眼神变了。
　　少了几分之前的防备与疏离，多了几分纯粹的、属于求道者的崇敬。
　　“师叔，弟子……想再试一次。”
　　楚摇光挑了挑眉：“随你。”
　　她退后几步，站在避风的岩石旁，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随便看看的姿态。
　　陆清霜深吸一口气。
　　闭眼。
　　忘掉那些焦虑，忘掉那些想要证明自己的急切。
　　感受风，感受雪。感受体内那条脆弱却依然在流动的经脉。
　　起势。
　　这一次，她的动作慢了很多。
　　手中的剑不再是用来杀敌的利器，而像是变成了她手臂的延伸，变成了风雪的一部分。
　　当剑锋行至那处凝滞的关隘时，她没有强行冲关，而是手腕微转，顺着那股阻力画了一个圆。
　　剑尖划过虚空，留下一道残影。
　　没有刺耳的摩擦声，只有一声极其清越、如同龙吟般的低鸣。
　　陆清霜睁开眼，看着手中还在微微震颤的长剑，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
　　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那张常年清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生动至极的笑容。
　　她猛地转头看向楚摇光，想要分享这份喜悦。
　　却正对上楚摇光那双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的眼睛。
　　“……还不错。”
　　楚摇光淡淡地点评了一句。
　　陆清霜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迅速收敛，耳根却悄悄红了。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
　　“多谢师叔指点！”
　　她快步走过来，双手抱剑，深深一揖。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心悦诚服。
　　“行了，别拜了。”
　　楚摇光看着她那副恭敬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那个恪守规矩的人啊。
　　她伸出手，想要像对待晚辈那样拍拍陆清霜的肩膀，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陆清霜的肩头落满了雪，单薄得让人心疼。
　　楚摇光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并指如剑，轻轻拂去了她肩头的那一层积雪。
　　“夜深了。”
　　楚摇光收回手，指尖微凉，“回去吧。再练下去，真的要着凉了。”
　　陆清霜感受着肩头那一触即分的力道，心头微颤。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裹在紫袍里的女子。
　　明明是个修为通天、性情古怪的师叔。
　　明明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关系。
　　可为什么……在这个寒冷的雪夜里，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护在了掌心里？
　　“师叔……”
　　陆清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您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这并不是混沌诀的法门，而是极为高深的剑道感悟，若非亲传弟子，绝不轻传。
　　而她们之间，只是医患关系，甚至……她还是个身怀魔种的隐患。
　　楚摇光看着她。
　　看着那双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为什么？
　　因为我是那个看了书、为你哭过笑过的读者？
　　因为我不忍心看着一把绝世名剑就这样蒙尘折断？
　　楚摇光转过身，背对着她。
　　“因为你的剑太吵了。”
　　“那种悲鸣声吵得我睡不着觉。”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步向大殿走去。
　　“明日继续。”
　　“若是学不会，就别说是我摇光峰的人。”
　　陆清霜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紫色身影。
　　风雪依旧。
　　但她手中的剑，却是热的。
　　“……是。”
　　她对着那个背影，轻声应道。
　　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今晚最为放松的笑容。